男人得了凌煙的說情,忙從夏書恩手中掙脫,尖酸刻薄的罵了起來,“我們自家的事,輪得到你這個外人多管閑事嗎!你敢傷了我,我現在就叫官府來抓你!”
凌煙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淚水,急忙爬起身,攔住將要出門的哥哥,“你別去!夏公子他不是壞人!求求你了,別去!”
“哼,他不是壞人,難道我是?給我滾開!”男人雖然受傷,卻還是粗魯推開凌煙。
夏書恩揚袖一拂,桌上的茶杯快如閃電般飛了出去,擊中男人的膝蓋後窩,他腿一軟,整個人跌倒在地,門牙也磕掉了兩顆,流了滿嘴的血,他看著臉色鐵青的夏書恩徐徐向他走來,忽然慌了神。
“公子爺,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不、不報官了,求求你饒、饒了我。好妹子,快幫我求情。”他掉了門牙,說話有些口齒不清,對凌煙說話的語氣聲調也沒了剛才那般凶橫。
知道他是凌煙的哥哥,夏書恩便不好在繼續動手,神色不豫的坐在了凳子上,“你還知道她是你妹妹,你剛才又是怎麽待她的?別說你和她是血緣至親,如果再這般魯莽對待她,我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凌煙抽出手帕給哥哥擦去臉上的鮮血,很快便染紅一片,“你還是快走吧,別在這裡惹事了。”一面說,一面把錢袋塞進他的懷裡,“去找個大夫看看。”
男人見夏書恩沒在說話,幾乎連滾帶爬,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門。夏書恩實在不明白,她的大哥這樣施虐於她,為何她還要關切這麽薄情的親人。
凌煙關上了房門,跪倒了夏書恩的面前,“夏公子,你兩次出手相助,凌煙真是感激不盡,但凡你將來有所托之事,凌煙必定萬死不辭!”
她的臉頰已經微微腫起,發絲也凌亂了一些,卻還能說出這番真摯又慷慨大方的話來,夏書恩知她是個外表柔弱,內心堅強的女子,急忙伸手攙扶起她。
“凌煙姑娘別這樣,我只是……正好遇上了,還以為有壞人在欺負你,沒想到這人是你哥哥。”
他本來想說自己只是一直在門外看得清楚,但看她現在情緒不穩,隻好隨意找個借口遮掩。
凌煙擦幹了淚痕,臉上的指印依舊清晰,夏書恩打算叫店小二去買些消腫的藥送來,凌煙卻從袖中拿出一瓶藥膏來,熟練的塗抹在臉上。不一會兒,臉上就塗好了藥膏,紅腫正慢慢消減。
夏書恩看到她這一舉動做的十分快速,又是震驚,又是可憐。
“反正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自己帶著,還能指望誰呢?”凌煙知道他的疑惑,情緒漸漸鎮定,眉宇間卻仍是抹不去的哀傷。
“他既然是你的親人,為何要如此待你?”
凌煙眼神木然的望向窗外,思緒回到了從前,“我十五歲那年,家裡來了一夥山賊,綁架了我的爹娘,他們搶走了家裡的財物,還要殺人滅口。爹娘為了救我們兄妹倆,死在山賊的刀下。我們逃出後,哥哥本想上官府告狀,誰知看到的卻是縣令和那些山賊平分錢財……為了保命,我和哥哥就從安縣來到清州城謀生。
他說給人家做學徒太苦太累,就去跟人做生意,結果賺來的錢全給人家騙走了,我們兄妹倆淪落街頭,山窮水盡後,他就把我賣到倚霞樓,說是等他生意做大了,再把我贖回去。”
她沉穩而平靜的說下淒慘的身世,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的情緒,仿佛是在講述與她毫不相乾的一段人生。
夏書恩卻聽得一陣心驚,又是憤怒,難怪剛才她會給哥哥一筆錢,“家逢難處,原是一件悲傷之事。可世上家破人亡的也大有人在……他這個做大哥的不說安家立命,保護好你這個妹妹,卻親手將你推入火坑,天下間哪有這樣的混帳大哥!”
凌煙輕手撫上還微痛的臉頰,“那又能怎樣呢?在這世上我只有他這一個親人了。只要進了倚霞樓,就別想再有翻身之日,媽媽為了逼我接客,什麽毒打都用上了,就是不打臉。夏公子,你不想知道我本來的名字叫什麽嗎?”
夏書恩心知這是她心底的傷疤,於心不忍,但看著她嬌弱的樣子,也不堪拂逆她的心意,“你想說,就說罷。”
“我本家姓江,哥哥叫江陽,我、我叫什麽來著?”她盯著鏡中的面容看了半晌才說:“哦,我想起來了,素霓……很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也沒人再這麽叫過。”
她看著鏡中憔悴的自己,忽然笑了起來,“我也曾是閨門小姐,被爹娘捧在心尖上的。夏公子看我如今成了這副殘花敗柳的模樣,是不是很下賤?”
凌煙一口氣說完了身世,思之令人神傷,夏書恩陡然聽見這句話,心裡像堵了一塊頑石,“不,江姑娘,你很好,素霓?這個名字也好聽,你那畜生不如的哥哥及不上你半分。”
凌煙聽見他稱呼自己的本姓, 百感而至,淚眼盈盈,“夏公子不必安慰我,我深陷肮髒之地,談不上一個‘好’字。”
雖然心痛她的遭遇,夏書恩卻也不願讓她沉淪下去,“我並非是故意說些好聽的話來討你的歡心。所謂‘下賤’一詞,是說一個人的靈魂墮落,做出造孽萬端,害人不淺的事情,甚至陷溺日深,不可自拔。
凡事心不正,才會造成身不正,這‘下賤’二字說的從來不是一個人身處在什麽樣的環境。就像蓮花是從萬人嫌棄的淤泥中生長出來,可開出來的花朵卻是清新淡雅,人人為之傾倒。我親眼看到江姑娘幫一個丫鬟說情,又為她上藥,似你這般至情至性,又心地善良的人,何以談得上‘下賤’這二字。”
“公子怎麽知道我……”凌煙聽了他的溫言良語,語含至誠的話,本來心下大為感動,又聽他目睹了自己出門前的一件小事,心中怦怦直跳。
既然話說到這裡,夏書恩也不打算隱瞞了,“嗯,實不相瞞,我是一路跟隨江姑娘至此,不過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我此來是想向你求證一件事。”
“什麽事?”
“我……在街上被人偷了一樣東西,親眼看到那人逃進了倚霞樓,可是我一進去就再也找不到這個人。不知是否巧合,那日我偶然見到姑娘時,你身上散發的異香和那人一模一樣,而且你的屋子裡,又正好出現那人的衣服,所以……”
夏書恩不能對她提及明月堂,隻好編了個謊話,也不知她能否接受自己並不是純粹出於擔憂她的安危,心裡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