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任後的徐知縣不僅不思如何造福百姓,此地簡直成了他獨斷專行的所在,魚肉百姓,強征賦稅,貪汙受賄,無所不能。
陸濤不堪忍受徐知縣的種種貪汙行徑,更不願幫著他欺壓百姓,一氣之下辭去了捕快一職。
徐知縣大力修建育嬰堂之際,富商梁潤昌主動出資,以示支持。
此舉頗得人心,徐知縣順應百姓呼聲,推舉梁潤昌為育嬰堂的主事人。
恰逢黃河水患,兩岸百姓流離失所,朝廷也未能及時妥善安頓災民,許多災民攜家帶口一路南下,逃難至江南一帶。
梁潤昌大發善心,收留了那些災民的孩子。災民們見有人願意收留孩子,便拿出了身上僅存的全部家底,央求他務必照顧好自己的孩子,等將來他們有了落腳之地,再來認領孩子。
梁潤昌來者不拒,滿口應下飽受天災之苦父母的殷切囑托。
從此,梁潤昌的善舉名傳萬裡,被當地百姓尊稱為“梁大善人”。
陸濤對這座兩次中斷建設,又內藏秘辛的育嬰堂深感好奇,他一直於暗中觀察育嬰堂的一舉一動。
他發現,很多被送進育嬰堂的孩子,無論或大或小,都很少見過他們露面。
為厘清真相,他混入育嬰堂,做了一名打掃的下人。
經過幾日的觀察,一些活蹦亂跳的孩子都會被安排到環境較好的後廂房,而有的孩子進來時還是好好的,住了幾天就開始生病。
他親眼看見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被進去,卻再也沒有看見他們出來,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無意間發現,廚房把發霉的米面饅頭都給了孩子吃,這些不堪下咽的食物,連狗都嫌棄。
看不下去的陸濤自掏腰包給孩子們買了新鮮的飯菜,結果被管家郭慶發現,將他逐出了育嬰堂。
他雖被趕出,但仍不死心。
自從育嬰堂建成後,迎來客棧就頻繁出現住店旅客之中,孩子丟失的消息。
他在縣衙做過捕快,追凶緝拿的手段自然比常人更有經驗和耐心。
經過他在迎來客棧幾個日夜的蹲守,又一路跟蹤,終於知道那些丟失的孩子是被送入無垢山的山洞裡。
由此推及,育嬰堂內莫名消失的孩子多半也是同樣被送至此處。
“這就是我知道的育嬰堂所有情況,至於孩子們後來究竟如何,我實在不知。”
陸濤說完如上歷聞,不僅沒有一吐積壓許久心事的如釋重負之感,反而更加愁苦。
“師萬裡既與你是同僚,他為何會進明月堂?你辭去了捕快,難道就再沒與他交往過?”
顏溪月憶起吳知縣掀開師萬裡的面紗時,陸濤的神情似乎與之斷聯了許久。
當年,陸濤決定離開縣衙時,也勸過師萬裡,徐知縣並非好官,與其留在他手下作惡,不如跟自己一起離開,另謀生路。
師萬裡家中還有位病重的父親,急需用錢救治,故拒絕了他的建議,選擇繼續留在縣衙做事。哪怕俸祿不多,多少也能維持生計。
雖然兩人選擇不同,但私下還是時有聯系。
有一回,師萬裡興衝衝的來找陸濤,說自己找到一家大主顧,給的月俸相當之高,那裡也正好缺人,不如跟自己同去。
陸濤心系吳知縣家人和林有言被害的真相,以及育嬰堂內的貓膩,因此拒絕了師萬裡的提議。
從那之後,師萬裡就再也沒來找過陸濤,而陸濤想要查的真相,也一直沒有進展。
一日,他在街上偶遇曾與他一起當差的捕快阿壽,故友相見,兩人到了酒樓杯酒共歡。
暢飲之際,陸濤又想起了好友師萬裡,而自己也許久未見他面,便問阿壽可否知道他在何處。
“我還想問你呢,從前在衙門裡時,不是向來你倆交好?不過聽說他爹病重了,說是要回家照顧,也不知他是不幹了,還是過一段時間再回來。”
阿壽的回答令陸濤哭笑不得,他比自己知道師萬裡的訊息還要少的可憐,尚停留在師萬裡可能會回縣衙的臆想之中。
兩人喝了片刻,陸濤見他有些微醺,便送他回縣衙,好巧不巧,遇上了互相不對付的包師爺。
包師爺一看到陸濤,話外雖然處處喝罵醉酒的阿壽,話裡卻對陸濤冷嘲熱諷,阿壽迫於包師爺的淫威,不得不對陸濤敬而遠之。
聽完陸濤的陳述,四人都陷入了沉默。燭火之下,映照著四人凝重的面龐。
育嬰堂內縱是屋宇寬闊,但再小的孩子隻進不出,時日一長,恐怕也塞不下,更別提他們自進去後就再從未出來活動過。
對於眾多孩子的下落和結果,他們心裡都有了最壞的打算,卻是誰也不敢說出來。
次日,天時驟然變寒,北風漸緊,鉛雲密布的天空似乎將要飄下一場大雪。
夏書恩想起上回夜潛育嬰堂,遇到那些受餓挨凍的苦命孩子,他心潮翻湧不停,腦海裡無時無刻不浮現起一張張凍的通紅的小臉。
屋內火爐溫暖融融,他卻坐立不安,獨自走上街頭,雪花一片片落下,腳步停留在了育嬰堂左近。
他眼望圍牆,腦中盤旋裡面的孩子該是怎樣一副情景。
正凝思間,身後鬥然傳來一男一女的哭喊叱罵之聲。
他轉身望去,只見男人懷裡抱著一個正在嚶嚶哭泣的小嬰兒,腳下快速往育嬰堂大門奔去,追在後面的女人哭罵不止。
“這是你的親生骨肉,她還活著,你怎麽忍心把她交給別人撫養?”
男子回身叱罵:“你沒聽大夫說嗎?孩子治不好了!一輩子都治不好!咱倆還年輕,再生一個也容易……”
哭得雙眼紅腫的女人聽見最後一句話,抬手給了男人一巴掌,“你說的是人話嗎?孩子再怎樣都是我十月懷胎辛苦生下,好不了,我就照顧他一輩子!”
“你當咱家是豪門大戶呢?還照顧一輩子?連剛才的藥錢,你都拿不出……”
夏書恩聽得片刻,也了解了大致的來龍去脈:這家孩子得了重病,父母經濟拮據,拿不出錢給孩子治病,男人想把孩子送給育嬰堂,女人說什麽也不答應。
寒風裹挾雪花,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踩上去極易滑溜。
男人不堪妻子吵嚷,臂肘一推,女人腳下一滑,傷心身痛之下,她難以爬起身來,男人抱上孩子,頭也不回地趕去育嬰堂。
“且慢!”夏書恩高聲叫住了男人。
男人一愣,回頭問道:“你叫我?”
“你們的難處我知道了,不知孩子得了什麽病,我願出資相助,但盼你絕不能把孩子送到育嬰堂。”
聽了夏書恩的好意,男人不謝反笑,“便是治好了又如何?她腿腳不靈便,就是長大了,將來也難找個好婆家。我夫妻倆的事,與你何乾?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