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洪鎮,官道。
“官爺,這麽大的雨,要不還是等雨停了再走吧。”面黃肌瘦的村夫拉著一口薄皮棺材,小聲抱怨著。
正午剛過,烏雲便遮天蔽日,壓的人透不過氣。
前方領路之人身著黑衣,腰掛長刀,身形健碩,扶起鬥笠抬頭看著黑壓壓的雲層,心中煩亂,手不自覺的握了握刀柄。
十九年的雨勢格外大,想必又是災年,可憐天下。
“莫要多話,賞錢少不了你的!”男人目光如刀,冷冽地掃過村夫,透著股陰冷。
“是是,也不知這棺材裡的是個什麽人......”
豆大的雨滴落下,雨聲越來越大,村夫的話化作一道呢喃,雨飛水濺,迷瀠一片。
二人漸行漸遠,只不過走出二裡,官道已化作泥濘,步履維艱。
“大人!大人!”村夫在後方呼喊著,可惜雷公震怒,掩去了所有聲音。
“轟隆”
一道閃電銀龍撕裂了天空,黑衣人心頭一緊,驀地向後看去,卻發現村夫早已落後二十步外。
如此古怪的天氣讓他這位雍金衛也著實不安,快步走向村夫所在,卻看到那人正不停地指著山上,嘴中喊叫,可惜耳邊只剩下雨聲,再無其他。
黑衣人的目光順著村夫顫抖的手指所向,絕望頓時湧上心頭,他的腦海中只剩下兩個字:
完了。
閃電劃過,磅礴的雨聲蓋過了一切聲音,泥石流卷走了二人,也掩埋了四洪鎮的官道。
只剩下黑衣人的黃金腰牌,其上所寫:
二十六。
四洪鎮一裡外,雨勢漸歇。
鼻間充斥著泥土的腥氣,臉上似乎不斷有水滴下,三月初的晚風吹過,一個噴嚏打出。
“阿秋!”
嗓子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火辣辣的疼,雲晚努力睜開雙眼,卻發現四周一片黑暗,剛想起身就被撞了回去。
“嘶。”
我這是在哪?雲晚懵了,綁架?
他記得......他不記得了,他隻記得之前在加班...
一陣劇烈的頭痛席卷,湧出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他是雲晚,是四洪鎮的夫子。
更多的便只有頭痛了。
他這是穿到古代了?
一陣冷風吹過,雲晚打了個哆嗦,不管他是誰,他得先出去。
面前木板並不似他想象那般堅硬,雙手一推便打開了。
雲晚扶棺站起,才發現他躺的地方乃是一具棺材,棺材上釘著許多釘子。
我踏馬被埋了!
雲晚脊背發涼,看向四周,淤泥遍布,山坡上還不斷有碎石滑落。
若不是這場泥石流將這棺材衝開,就算他醒來,也出不去!
他當真命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心中如此想著邁出棺材,卻感到胸前有些沉,一個趔趄摔了個狗啃泥。
“呸呸。”
這時雲晚終於發現有什麽不對了,他的聲音何時這麽細了?胸前還有些束縛感。
扯開衣領看去,初具規模的山峰被白色布條緊緊裹住,他哪裡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竟然變成了女人!
作案工具還沒用上就被沒收了......
雲晚收拾心情,罷了,不論男女,她還活著就是福報。
現在最重要的是離開這裡,看著山坡上不斷滾落的碎石,再拖下去,指不定會不會有更大的泥石流。
此處依稀能看到四洪鎮的燈火,幸好距離不算太遠。
剛走出兩步,雲晚就踩到了某種堅硬之物,附身看去竟是一塊金色令牌,其上正是寫著:
二十六。
這難不成是黃金做的?先得一小財。
拿上令牌,快步向四洪鎮走去。
不過半個時辰,雲晚便看到了縣鎮。
四洪鎮隸屬於大雍東南部的崇州府,是治下的第二大鎮,人口有著萬余人,且離崇州府最近,直來直去的官道最為順暢,這也是雲晚能夠迅速找到位置的原因。
四洪鎮之所以被稱為四洪,便是此處地勢低窪,河道眾多,多發洪災,故而命名。
走進四洪鎮,便看到約莫二十人的官兵正在搬運沙袋,聽著總旗的訓話。
領頭的總旗身著輕甲,看不清面容,握著腰間長刀大聲吼道:“今夜莫要懈怠,要是讓本總旗發現誰敢打瞌睡,軍法處置!”
“是!”
雲晚還未走近,那位總旗便來到她的身前。
“你是......白夫子?”總旗像是認出了雲晚。
雲晚被這嘹亮渾厚的嗓音嚇了一跳,抬頭看向這位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總旗。
“你是?”
“白夫子怎的認不出咱家了?我是王總旗啊!”
雲晚對於原身的記憶十分模糊,仿佛只有遇到特定的事物才會恢復一些。
眼前之人正是四洪鎮的兩位總旗之一,王洪山。
可為何喚自己姓白?
“王......王總旗。”雲晚想起了面前之人,夫子在大雍受人尊敬,故而這位總旗大人也是對她十分客氣。
看著雲晚一身泥濘,便能想象到官道有多難走,王洪山關切說道:“白夫子可莫要再出門了,若是您出什麽事,可是我鎮的一大損失。”
說罷,王洪山便解下自己的鬥笠,扣在了雲晚的頭上,不容拒絕。
“三寶!過來!”
“爹!”一位壯實的青年快步走來,肩上還背著沙袋。
“速速送雲夫子回家,出了什麽閃失,拿你是問!”
王洪山一隻手拿過三寶肩上的沙袋,向雲晚頷首,便離開了。
“白夫子,在下送您回去。”三寶恭敬說道。
“多謝。”雲晚客氣道。
王洪山無意間為她解決了最大的難題,那就是她並不知道自己具體住在何處,腦海中只有大致方位。
“白夫子今日聲音為何這般怪?”三寶撓著腦袋,心想白夫子平日便有些扭捏,如今這聲音倒真像是個女子。
聽到這話,雲晚突然回憶起,這原身竟是從小女扮男裝長大的,除了原身的母親,再沒人知道她是女人。
她作為男子的名字便喚作:白青楓。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是原身母親思念父親而取之。
這是為何?雲晚按下心思,連忙咳嗽,壓低聲音說道:
“咳咳,想必是今日染上風寒了。”
三寶在前帶路,擔憂說道:“今日郎中恐難出門了,白夫子可熬得住?”
“無妨。”雲晚擺了擺手,她如今隻想好好整理下思緒。
三寶看著雲晚,面露擔憂,他還是決定等下去問下郎中可否出診。
一刻鍾後,三寶停在一處院落前,“白夫子,明日莫要出門了。”
“多謝王兄。”
“夫子客氣,在下回去複命了。”
看著王三寶消失在街頭,雲晚才推門走進這間院落,走進宅院才發現遠比她想象的大,三廂兩屋,算的上是富裕之家了。
推開主屋的大門,一陣桃花香氣撲面而來,夾雜著濃鬱的酒香。
這種味道像是勾起了她難以承受的記憶,頓感天旋地轉栽倒在地上。
缺失的記憶不斷衝刷著她的腦海,巨大的撕裂感讓雲晚蜷縮在地上。
破碎的酒壇,被踩碎的挑花枝,凌亂的桌椅。
“娘......”
巨大的痛苦席卷而來,原身的憤怒,不甘,恐懼,仇恨,透過記憶盡數傳遞給如今的她。
隨著記憶補全,她立即意識到,她不該回來的!
她和母親都是被一個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所害,最後的記憶便是那人給母親吃了某種東西自己便昏迷了。
所以,自己是被毒殺封在了棺材裡。
雲晚冷汗涔涔,浸濕了渾身衣服,夜風吹來,直叫人冷顫,可也清醒了許多。
她必須馬上離開,若是被那人發現她還活著,還是難逃一死!
雲晚拍了拍自己的臉,褪去寬大的衣袍,如今她可沒有心情再去欣賞自己第二世的身體。
依據原身記憶,找出新的束胸勒緊,換上一身勁裝,用發帶將頭髮胡亂束成馬尾。
換好衣服這才發現屋中竟然有玻璃鏡子,雖然和上一世的不能比,但對比銅鏡還是好出太多了。
雲晚看著鏡子中的人,頓時愣在原地,一頭烏發輕輕擺動,眼角微微上翹,一雙魅惑撩人的狐狸眼正注視著自己,鼻梁高挑,紅唇輕啟。
這是她?
嘶,原主這臉真沒的說,連她自己看了都沉迷。
她是怎麽女扮男裝這麽多年的?
正當雲晚被自己的美貌所吸引之時,院中竟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二十六呢?”
“不知道,多半是死了。”
“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好在溫...挺住了,不然你我都會被副指揮使剁碎喂狗了。”
雲晚捂著嘴蹲在牆根,他們是今日下毒之人的同夥?
“如今她兒子死了也就算了, 屍身竟也丟了!”
“為今之計,只有......”
二人商議,皆讓雲晚聽了去,他們竟然準備火燒宅院,偽造她死於火災,用焦屍頂替。
必須馬上離開!
雲晚戰戰兢兢的挪動腳步,卻感到突然被某種東西鎖定了一般。
“有人!”男子大喝。
“滾出來!”
嗆啷。
那是刀劍出鞘的聲音,難道自己又要喪命了嗎?
“是那人兒子?”
“不可能,那人早已死透了。”
二人的腳步越來越近,雲晚已近乎絕望,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膛。
“喵”
一隻狸花貓站在房簷之上,居高臨下看著二人。
“十九,是隻貓,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不對。”代號十九的男人並未放松。
“氣機不對。”他清晰的感受到活人的氣機,不可能是貓。
咚...咚...咚
院外傳來叩門的聲音,二人對視一眼,收刀入鞘。
“白夫子!白夫子!”
正是去而複返的王三寶,他終是將老郎中請了來,老者頂著烏黑雙眼,目光空洞的看著王三寶。
“若是風寒,明日再看也不遲。”老者困乏,揉著眼說道。
王三寶憂心這鎮上唯一的夫子,尤其看到白夫子那蒼白的臉色,生怕有個好歹。
“白夫子,我帶郎中進去了啊。”
王三寶全然不知,這個自作主張的決定將葬送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