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陳雨晚問著接過來打量,見是張委托單,只是有失規格,除了地點外都未寫清。
林暮沉道:“我在櫃台的冊子裡發現的,不知誰人夾的,偷拿了出來。”
陳雨晚微點頭,道:“你的意思是?”
“上馬。”林暮沉說著起身,二人出門乘上馬匹,揚塵而去。
半路上,陳雨晚開口道:“還不說?”
林暮沉這才開口道:“就在這附近,不妨去看看。”
陳雨晚道:“怪不得你會選在這,如意算盤打得好啊!”
林暮沉亦笑道:“能省下中介錢,不去看看可惜了。”
陳雨晚笑罵道:“賊不走空,說的就是你。”
二人策馬飛奔,直趕到那上面的地點。
此處隻一戶人家,二人栓馬進院,一老叟迎出來,佝僂著身子,滿面堆笑。
待林暮沉說明來意,他這才欲將二人迎進屋內。
陳雨晚覺這老叟不合眼緣,任林暮沉一人去,自己尋了塊大石頭打坐。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老頭牽馬套車,隨後陳林二人便各自上馬,押車上道。
行出些路,陳雨晚開口問:“什麽呀?”
林暮沉答:“押運些東西,不知是何物。”
陳雨晚再問:“太平嗎?”
林暮沉隻答:“未見得。”
一路無話,不覺已入幽幽深林,二人觀此地不善,果然忽得火光驟起,鑼鼓震天,一夥山賊殺將出來,連人帶車圍了個水泄不通。
賊陣中讓出三位,左一位手持亮銀紅纓槍威風八面,右一位拎著一對剔骨尖刀血跡斑斑。
中間走出一位大王,見他手提條大黑樸刀,站似半截鐵塔,聲如厚銅老鍾,衝二人嘯道:“想活命的,把貨留下!”
這一聲吼威震山林,吃人猛虎聞見了也得繞路行。
陳雨晚無動於衷,林暮沉堆笑與大王道:“諸位英雄,我二人是行路的客商,也懂些規矩,若早知諸位在此,我們便該早早敬獻,此番壞了規矩實在過意不去。只是我等此時身上無些錢財,不妨待我等賣完回來,再如數孝敬列位,您看如何?”
山大王指著那貨箱道:“不要錢,只要東西,留下便放你們走!”
陳雨晚上來一股急氣,張口罵道:“說了不給,別廢話,趕緊滾!”
山大王哪裡忍得,回罵道:“你小子活膩歪了!爺爺宰了你!”
林暮沉見賊首被激怒,立馬又恭維起來,說:“大王,您先別急,我這位兄弟腦子不靈,嘴笨,他也是一時心急,事到如今我也隻得實話與您說了。我等也只是乾活的奴才,東西若是丟了也是掉腦袋的罪過,沒有辦法。不如就讓我這位兄弟與您比試比試,他一根筋,今天被您打死也是個歸宿,他死了東西便歸您,只求放我一條生路,我改名換姓遠走高飛,今生也定不忘大王的恩情!”
大王哈哈大笑道:“你倒是講義氣,就依你!”
陳雨晚指著他身後道:“你那倆人偷襲,怎麽辦?”
山大王喝道:“說得什麽話!我董大王行事從來光明磊落,絕不食言,放馬來吧!”
眾賊人圍出場地,敲鑼打鼓壯聲威。
陳雨晚下馬進來,兩人對面而立,各擺好架勢,周旋一番,只見那董大王率先擺刀砍來,陳雨晚並未躲閃,拔刀迎上,只聽一聲震響,兩人兵刃相接,拚殺一處。
陳雨晚心想這力道比前幾日子遇上的那個雪猿差遠了,隨即奮力震開,轉身跟進一擊旋斬,董大王喊一聲:“來得好!”大刀向下一插,刀頭入地,以柄抵住。
陳雨晚見斬擊碰壁,便想收招,卻見這賊人步下迅猛。緊上兩步,雙手攥緊刀柄,大喝一聲,使盡渾身氣力一記上撈。好賊人,你見他一擊土崩石散,將大地破開,陳雨晚被轟飛至空中,命懸一線。
正當眾賊人歡呼之時,突然來了變數,見這個陳雨晚,果不負夜羽之名,看他突然一個凌空翻身,一腳踏住虛空,顯化黑鳥之貌振翅刺下,刀尖直取董大王首級。
賊人們慌得驚呼,眼看這刀就要刺中,董大王忙向外一搪,卻碰了空,再看這夜羽連人帶刀竟霎時間散成黑芒落羽。再出來時鬼影一閃,陳雨晚已凌空飛騰在董大王的後方,向下一記縱斬,正劈後心。
董大王發一聲悶哼,身軀向前傾倒,眾賊人驚呼不停,一時間嘈亂不堪,混亂中眼看就要失序,險些一擁而上將陳林二人拿下。
董大王喝道:“都給我退下!”
這一聲將眾賊鎮住,再看他拄刀站起,咬牙道:“小子,還沒完呢!”
此時他背後鎧甲與護心鏡已赫然兩斷,殷紅的血汩汩滲出,卻似乎並無大礙。
陳雨晚心中暗罵,同時將手中的刀又攥緊了些。
董大王一聲怒吼,擺出架勢欲一擊必殺,只見他腳踏大地,猛跑數步,一躍而起,平地騰上兩人多高,掄圓了將大刀砍來,此一招勢大力沉,若是挨了恐一命休矣。
林暮沉暗道:“此招凶險至極,如此高的威能,尋常人想必難以逃出衝擊。”
再看陳雨晚卻並不躲避,只見他眼神猛然一厲,眉頭緊壓怒目,一顫身間化作八道鬼影,八影各有不同。
見八影招式各異,但此間皆起舞般扭轉其身,再如索命般回擊。
董大王眼看全力一擊將要落空,再想收招為時已晚,不等穩住已被團團圍住,再想脫身難於登天。八鬼絕生機,直攻八處要害。
“夜戰八方。”林暮沉暗道,不覺間嘴角露了笑意。
眾聲驚叫過後,全場寂靜。
再細看時,八把刀皆離董大王身前毫厘之距,他雙目緊閉,自知命將休矣。
一片死寂,無人敢動,只見陳雨晚收了招,眾影歸一,現回本身,微微一笑,收刀而立,道一聲“承讓”,一時間威風凜凜,風流盡顯。
董大王倒也英雄氣魄,屈身拱手道:“謝過少俠不殺之恩,在下願賭服輸,二位請。”
隨後他便欲率眾回寨,臨走時又道:“二位非凡間之物,私以為不該助紂為虐。”言罷扭頭便走。
林暮沉忙將其叫住,問道:“何出此言?”
董大王轉回身搖頭歎氣,無奈道:“你可知若將那東西送到,此地再無寧日!”
林暮沉道:“你繼續說。”
董大王往後指道:“那山裡有魔頭的爪牙,開著家害人命的黑廠子,那東西便是他們要的。”
林暮沉點頭道:“果然如此。”
陳雨晚上前兩步對他質問道:“你早知道?”
林暮沉搖頭,緩緩道:“我隻覺察有屍氣,未曾多問。”
陳雨晚乃叫道:“山大王,我問你,車裡的是什麽?”
董大王歎息道:“黑廠子要這東西去煉小鬼,做成佛像賣給村民,聲稱有求必應。確實有些邪乎,有幾戶應驗了,大夥便都去求,可是……哎!”
陳雨晚追問道:“可是什麽?”
董大王說到痛心疾首處猛然頓足,又發長歎道:“我派人查出,那東西是用邪法煉成,拿些死嬰煉作吸人精氣的小鬼,可使人性情大變,多少人家因此鬧得雞犬不寧,更有多少壯年突發惡疾暴病身亡!我等動他不得,隻得在此攔些車馬,隻歎無力救民於水火!”
陳雨晚聽罷,慢慢回過頭盯著那個箱子,頓感毛骨悚然,怎麽看怎麽陰森。他緩步走到車邊,看了一眼林暮沉,掏出隨身細金捅開了鎖,掀開箱蓋,映入眼簾之物,縱使見過再大風浪,也難逃震撼當場。
箱蓋揭開來,撲鼻而來便是一陣惡臭,隻感黑霧蒙眼,半晌不見天。再及看時,那裡面大大小小,零零落落無一不是嬰孩兒的屍體,腫脹發紫,瘀血泛黑,四肢軀乾扭曲,頭各向擰著。又有多少不辨殘肢。有面目的似笑似哭似猙獰,又有無頭的,扯斷的,擰作麻花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白骨突露。
隻道是奈何橋前未及此,森羅殿下無甚狀。哪堪一個慘字了得!
這些嬰兒肯定不是哪方產房遺下的死嬰,這般慘烈狀生前必遭殘忍虐殺。
林暮沉在一旁連連搖頭,縱然他往日挖墳掘墓閱屍無數,還是沒能逃得了心底一顫。
陳雨晚立在原地許久未動,林暮沉上前將箱蓋蓋好,又鎖起來。對董大王拱手道:“我二人一定為民除害!剿殺這等孽畜!”
董大王立即回道:“二位若有此心,我願傾全寨人馬助一臂之力!我等皆同去!”
眾人聞之摩拳擦掌,林暮沉忙道:“不勞煩各位,我這位兄弟的能耐諸位有目共睹。在下不才,也有些手段,若非長年同行,恐怕要傷及自家。況且大王尚有傷勢在身,還請列位回山暫歇,靜待佳音!”
董大王見他言之鑿鑿,不像誇口,乃道:“若是如此,我等替這一方百姓謝過二位,待事成歸來時,我定將擺好酒宴款待!咱們一言為定!”
林暮沉道:“一言為定!告辭!”
“二位一定萬般小心!”董大王言罷便班師回寨,這位本來也並非等閑之輩。大王名曰董振武,在江湖中素有豪傑之名,力大可抵數人,勇力了得。早年間在古陽軍中任職,帶領手下一眾戰士立下赫赫戰功,後遭奸人歹毒中傷,險些落獄。在眾同僚幫助下逃出城來,手下眾弟兄一路追隨至此,附近村落百姓聞訊相迎,可見其名聲在外。董振武見此地父老鄉親如此愛戴,又伴有好山好水,隨即在此佔山為王,也算為眾兄弟謀一個安居之所。平日裡開墾些荒山廢地,春種秋收幫百姓農忙,逢漏雨進村修房補屋,又護得村裡不受盜賊與強人之害,可謂保一方平安。
再說這邊陳雨晚失神許久,直到林暮沉過來拍他肩膀,才算是回過神來,陳雨晚恨得咬緊牙關,往自己腿上狠抓了一把。
二人快馬加鞭,趕著車風風火火地奔向廠子。
半晌,林暮沉問道:“你是怎麽打算的?”
“此惡不除,枉為俠。”陳雨晚死死盯著前方。
林暮沉點頭道:“好,今天我們就血祭嬰靈!”
廠子昏暗的火光在黑暗中恍惚著,兩人收拾情緒,下馬等待驗收。
迎面走來七八個廠工,為首之人晃晃悠悠,一身江湖氣,看來是這廠子的頭目。
廠頭滿臉堆笑,左右各一拱手說:“二位辛苦,進屋喝口茶吧?”說完便將二人往裡請。
陳雨晚道:“不必了,驗貨吧!”
廠頭見被一口回絕,僵著笑摸摸後腦杓,眼中晃過一絲奸邪,卻也不好發作,隻好再陪著笑道:“行,那就驗驗貨吧!”
一招手,底下工人便過去兩個,對著箱子查驗起來。
與此同時,他又開始痞裡痞氣地說道:“大夥都不容易,程序該走都得走,這樣下次也好繼續合作,你們說是不?”
陳雨晚在一旁也不看他,撇著嘴往一旁望,隻留林暮沉在那裡應付著。
“頭兒!這箱動過了!”檢查鎖的廠工一聲大喊,廠頭聞聲忙趕去查看。
陳雨晚和林暮沉同時一驚,不約而同地摸向家夥事。
廠頭看完貨轉回身,得意地拍起手來,頓時痞態盡顯,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率眾圍逼過來道:“二位,說說吧!這是怎麽回事?”
林暮沉鎮定自若道:“什麽怎麽回事?”
“這箱子你們是不是開了!”廠頭指著箱子,厲聲呵斥。
四下廠工也紛紛圍堵過來,一時氣氛驟然緊張。林暮沉邊思慮邊道:“我們……”
“你爹我不光開箱子,還要開你瓢呢!”林暮沉才說出兩個字,陳雨晚便破口大罵,拔刀就上。林暮沉無奈,隻好跟著一起上。
廠頭怒罵道:“好啊!給臉不要臉,兄弟們,拿下!”
只見陳雨晚衝進人群,先一記飛燕流轉,左右兩刀襲倒數人,之後一通暴砍橫打,幾下便闖到廠頭身前,抬手便刺。
眼看刀將刺來,廠頭雙臂猛然往下一砸,煙塵暴起,再看其破碎的衣衫下赫然露出半臂鐵甲。
“小子,別太囂張!”廠頭晃著臂膀說,“今天就讓你嘗嘗鐵臂是什麽滋味兒!”
寸余厚的鐵甲在月色下反著寒光,揮手直接砸了過來。
陳雨晚側身才躲閃一擊,眼看第二擊便至,拿刀一順,將力泄下。這一碰之下他感覺不對,遂趁其失衡之際,橫刀猛砍鐵臂。一砍之下刀鋒嵌入其中,陳雨晚見狀一笑,橫起一腳把廠頭狠狠踹了出去。
廠頭踉蹌幾步,再回過頭時面目已抽搐起來,惡狠狠地瞪著陳雨晚。
陳雨晚蔑視著他嘲笑道:“看什麽!一個贗品裝到自己都信了是吧?”
廠頭此番更是氣急敗壞,掄起右臂衝回來,當頭就砸。
陳雨晚左手摸進百寶袋,待廠頭離得近了,正怒目圓睜之時。劈頭蓋臉朝其糊出一把草木灰,結結實實地給他拍了一臉。
廠頭頓時感覺雙眼灼燒般刺痛,沒等抬手去捂,那邊陳雨晚大撤一步,又猛然衝斬過去。廠頭隻覺前心一涼,鮮血噴湧而出。
陳雨晚甩下刀上鮮血,俯視著這個眼前這個窮途之賊。
他此時正奮力睜開迷失的雙眼,在彌留之際,他只能模糊地看到眼前有一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以及那正閃著寒光的黑鋒。
“鬼……”廠頭想這樣說,嘴動了動,卻已發不出聲音了。
陳雨晚轉回身,似乎並未曾將血泊中之物視作人。此時林暮沉已經擰上刀頭,舞起長柄鋼刀,正和其余的廠工糾纏在一起。
原本在場的算上被陳雨晚弄倒的七八個,再加上之後趕來的,總共有了二三十人,皆被林暮沉攔了下來。
“你們的老大已經完了,不想死的就老實招供!”陳雨晚跳上高台,俯視眾廠工道。
眾人陷入沉默,開始交頭接耳。不知何人攛掇道:“兄弟們,他們這是要斷了咱們的活路啊!跟他們拚了!”
“拚了!”
“一起上!”
廠工們在一片喊殺聲中湧了過來,卻沒等動手就全部倒在了林暮沉面前。
只見林暮沉手裡撚訣,口中念咒,那些人便口吐白沫,眼向上翻。
“你…幹了什麽……”最近那個抬眼瞪著林暮沉,硬擠出這幾個字。
林暮沉道:“你們也應該知道,做這種事,體內定會積攢屍毒。而我,恰好練過些對應之法。”
有人開始求饒,呼救道:“我家裡還有老人孩子啊!放過我吧!”
“救命啊!疼死我了!”
……
恐懼在人群中蔓延,數十人在地上蠕動著、抽搐著,嘔吐物、血液與排泄物,再加上廠裡特有的屍臭,混雜出難以言喻的可怕氣味。呻吟、慘叫、指甲抓撓地面直至破碎的聲音,劃撥血液的黏稠聲音。
這一切對感知造成的衝擊,讓陳雨晚不由得彎下身去,犯起惡心。
林暮沉不為所動,筆直地站在眾人前面,回過頭去詢問陳雨晚的意見。
“斬草除根,免了後患罷。”陳雨晚說著擦擦眼角咳出的淚。
林暮沉點點頭,轉回來面向眾廠工說:“沒人反對的話,就按這個來了。”
“等等!我不是壞人!我是過來打工的!”
“是啊!我們都上有老下有小啊!”
林暮沉撚著訣的手有些猶豫了,慢慢攥緊成了拳頭,又放下了。
但隻一刻又馬上舉起,道:“我給過你們機會。”
言罷,他複念其咒,那些腔子急速膨脹起來,突如其來的痛苦令眾人承受不起,慘叫聲此起彼伏,這場戲劇迎來新的**, 伴隨著有些滑稽的腫脹,場面一時混亂不已。
林暮沉抬起的右拳驟然縮緊,眾人體內的屍毒聚爆開來,一泡泡鼓鼓囊囊的血水囊崩起了一片片血海煙花。
此一招屍毒震爆在人體內作用的時候竟是如此慘烈,陳雨晚看得膽戰心驚。
下起一場血雨,一切聲響都在皮囊爆破中平息了,站在其中的林暮沉點血未沾身。
這要歸功於他常年遊走於死地之間練就的護體功——禦之衣。傳聞可以讓人穿梭於死人之間而安然無恙,看來確實名不虛傳。
而沒有這種功法的陳雨晚隻好躲得遠遠的,生怕濺到一點血。
“真惡心啊。”陳雨晚說著不由得又乾咳幾下。
林暮沉不好意思地眯起眼睛笑笑,對他攤了攤手。
“快走吧!快走吧!找山大王蹭飯去。”陳雨晚說著拉過林暮沉就要走。
“你還吃得下去呀?”林暮沉不可思議地看著陳雨晚說,“你不是剛才都吐了?”
陳雨晚一本正經地講起來:“吐歸吐,吃歸吃,這是兩碼事,先吃後吐等於白吃,先吐後吃就能吃得更多。”
林暮沉笑道:“哈哈哈,行行行,先等我一把火把這兒燒了。”
陳雨晚附議道:“對!燒得乾乾淨淨的!太惡心了!”
兩人找來引火之物,將屍體連帶廠房全點了起來,這火也許能保一方平安,或是數年,或是幾日。
他們把箱子也投入火中,只能替孩子們祈禱著,來生投個好胎。
騎上馬,背後是接天火光,兩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