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大觀,金堂玉戶,林立成山水裡一座廣袤的城。
長雲城。
七郡輻輳之地,三山遙會之所。
俯瞰古城,有一條街,如錦緞一般鋪展在長雲城的腹心。
香車寶馬往來,如錦緞上的華紋;
雲裳水袖翩躚,似華紋上的流光。
彩雲街。
大羅之美在長雲城,長雲之美在彩雲街。
此時,彩雲街的上方飄蕩著一顆頭。
一顆英俊而瘦削的頭。青絲散下,目光如炬。
這是程書的頭。
他沒有死。
程書,帶學生,穿越後,成了一顆頭。
他這顆頭就掛在那兒,卻從未有人能看見他。他如同一個不可見的幽靈。
對於這點,程書是很苦惱的。
他對現實沒有一點的干涉能力,每天就看著人們醉生夢死,而自己卻不是夢中人。
他就像是一架高懸的攝像頭,只能旁顧繁華,不能舍身其中。
不過,穿越後,程書還發現,自己的腦海中出現了一顆骰子。
一枚方方正正的六面骨骰,其貌不揚。
“大兄弟,你能轉一下嗎?”
程書嘗試用意念命令這枚骰子。
但骰兄並不理會他。它冷漠,倔強,從不意氣用事。
不過骰子並不總是這樣。
程書發現,當自己的目光投向一個小乞丐時,這粒骰子就顫抖起來,激動不已,像是恨不能轉個千兒八百圈。
那位少年乞丐衣衫襤褸,灰頭土臉。他是那樣邋遢,和這十裡繁華的長雲城格格不入。
要知道,頂聰明的乞丐是不會跑來彩雲街的。差役們若是看到乞丐,手中馬鞭便像生了腳一樣,追著他們抽。
這小乞丐也明白些道理,獨自縮在一個巷子口,面前擺個缺口碗。
有差役來的時候,就往巷子裡跑。
只是,偶爾有路過他身邊的人,那嫌厭的眼神也和差役的馬鞭一般,抽在他的身上。
往往是一文錢也沒人給。
程書在這世界觀察三四天了,這少年有手有腳,也還算健康,卻不去找個地方當雜工,每天就坐在巷子口要飯,盯著過往的行人看。
要不到錢的時候,全靠對面的飯館老爹給他塊餅子。
程書對骰子道:“大兄弟,這年輕人可比我頹廢多了,你看上他什麽了?”
骰子冷漠,倔強,不理會他。
程書自討沒趣,於是繼續觀察小乞丐。
第五天,晴空朗照,程書忽然看到少年慵懶的眼神煥出了光彩。
這些天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少年這樣。
他順著少年的眼神看去,也不由得一愣。
一個青衣的女孩兒,真是可人,像個披著綢緞的瓷娃娃,蓮步盈盈,搖曳生姿。
她走在花天錦地的彩雲街,好似牡丹叢裡行過一隻白鷺。
“眼光不錯!”程書在心底說。
可女孩的身邊還有個貴氣的青年,腰間掛把寶劍,不徐不疾地跟著這姑娘。
兩人偶爾說兩句話,偶然一笑。
他們身後跟了十幾個恭謹的仆人。
這時,乞丐少年居然站了起來。
程書咂舌道:“人家郎才女貌,你激動個什麽勁兒?”可他見少年終於有了動靜,還是有幾分好奇的。
骰兄則憤然顫抖,甚是不滿。
少年直直衝著那女孩走去。他走到哪兒,旁邊的人就一哄而散,避之唯恐不及。
這樣的動靜很快也被女孩注意到,她停下腳步,清麗的眼神裡寫滿了疑惑。
那青年見女孩愣著,朝那邊一瞧,眼神一凜,手便搭在了劍柄上。
女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青年皺了皺眉,還是把手放下。
乞丐少年站在了女孩的面前。周圍人群也圍了一片,看熱鬧。
女孩開口道:“小叫花子,你認識我?”
少年不去看那青年不滿的臉,嘴一咧,朗聲說道:“我在寺裡見過姐姐!”
女孩疑惑地歪了下頭,道:“那你有什麽事情麽?”
少年的臉泛上一些紅暈,道:“姐姐真好看,我喜歡姐姐!”
這句話像一顆石頭一樣砸入人群,激起一陣哄笑。程書也想捂住臉,可惜沒有手。
青年腰間寶劍已錚地亮了出來。他眉宇間滿蘊怒氣。後面的仆人也往前圍起。
女孩卻笑了兩聲,聽得那青年有些疑惑。
“現在要飯的花樣可真新奇。”女孩說道。她從荷包裡撿了一塊銀錠,扔在小乞丐腳旁。“你收下,把身上洗洗,換身乾淨的衣服去。”
少年並不動,杵在那兒,像根枯竹竿兒。
“姐姐,我真心覺得你好看,不是要你的錢,隻想誇一句。”
女孩綻出一個明媚的笑,照得少年心潮澎湃。
女孩莞爾道:“那你能別再招惹我了嗎?”
說完,纖手舉起來,在空中招了招,看也不看那乞丐少年一眼,眼神冷若霜雪。
“哼!”那白衣青年一甩袖,留下少年癡癡地愣在原地。仆人們分作兩列,都繞著他走。
周圍人群哄笑四起。
“嘖。”程書也是感慨,目帶憐憫。
他這顆頭搖了搖。
你若是換身綾羅綢緞,腰垂美玉,足踏金靴,那小姐未必看不上你。
看你終究只是個乞丐啊。
先活下去吧。
正當程書唏噓的時候,骰兄抖得越加癲狂了。
程書的腦海雖然覺察不到痛苦,依然被擾得煩悶。
程書道:“你要轉你就轉唄,哪有那麽多計較。”
骰兄短暫地停了一瞬,像是愣住了,嗖得飛轉起來!
“合著你真能轉啊?”程書氣不打一處來,還有些吃那少年的醋。
骰兄轉了數十圈,晃悠悠停下,鮮紅的一點朝上。
骰子怔住了,然後急速顫動,抖成了超音速,像是害怕著什麽。
“哥們,你運氣挺差啊。”程書樂了。“然後呢?”
他樂不出來了。
一道聲音從他腦海裡傳來:
【因果量-2,剩余18點】
【點數一:世界種子被路過的差役看見,一蹄踹死】
“啊?”程書也愣住了。
他低頭看去,乞丐少年還愣愣地站在街上。
這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一個灰袍差役策馬馳來,目光緊鎖著乞丐少年。
差役吼道:“馬瘋啦!”
手裡鞭子一甩,碩大的馬蹄照著乞丐少年踩了過去!
乞丐少年望著差役馳來,嚇得蒙住了,躲閃不及。大蹄子猛然蹬在少年的胸口,那片胸膛頓時癟了下去。
乞丐少年一口鮮血噴出,踉蹌兩步,像塊破布一樣躺在地上。
“唉,這馬野性未去!駕馭不住啊!”差役連聲歎氣,他狡猾而油汪汪的臉上堆出一個笑容,向周圍抱拳解釋。
“理解理解。”有人說。“清理垃圾而已。”
“哎喲,還有贓物,該當充公啦。”差役瞅見地上的銀子,兩眼放光。
乞丐少年躺著,眼睛裡滿是不甘,就這樣一命嗚呼了。
看客們有的眼露憐憫,有的面帶厭棄。
總歸是沒人為少年收屍的。
人們繞著路走,生怕乾淨的衣服沾了血漬。
少年像一顆頑石一樣割開了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