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書垂下了頭,腦中一股股抽痛,折磨著他的意志。
“小兄弟!”一個黑衣的青年人從人群裡站出來,喊道。“來我府上養養傷吧。”
程書想搖頭拒絕,陡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他抬頭望去,看到數騎灰衣差役面色凝重,策馬馳來!
程書一咬牙,撿起骰子,拚勁力氣,起身跑入了旁邊一個巷子!
“小兄弟,別跑呀!”那黑衣青年擱後面喊道。“我來處理!”
程書不聽。
此刻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手腳並用,倉皇奔逃。
不知道在逼仄的巷子裡走了幾轉,程書暈頭轉向,氣喘如牛,帶著渾身臭汗,靠在牆上。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正當他喘息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湧入他的鼻子,腐臭而刺鼻。
程書心中咯噔一下。
他緩緩收住呼吸,側耳傾聽。
前面的拐角處,傳來咯吱的啃食聲。
他扶著牆,緩緩向那邊靠去。
這必然是吃東西的聲音。
並且吃的很香。
撕咬肉類時的嘎吱聲,齒間咀嚼時的咯吱聲,口水吞咽時的咕嚕聲,滿足時的舒氣聲,全部清晰入耳。
程書按耐住心中恐懼,探出了頭。
他的大腦轟地炸了一下。
一個猥瑣的老瘦子,趴在地上,正掏著一具屍體的胸腔。
屍體的心臟被半掏出來,心肌已被啃爛,上面滴著粘稠的血。
老瘦子的腮幫子鼓鼓囊囊,隨著咀嚼一張一縮。
咕嚕一聲,他碩大的喉結滾了一下。
“哈~”咽下嘴裡的肉,老瘦子埋下頭,一手握著殘余心臟,一邊用牙齒磨著一頭的動脈血管,想將心臟扯下來。
人在吃人。
程書砰地癱坐在地上,把老瘦子驚得抬頭。
他的齒間滴著血,唇邊一坨暗紅,怒叱道:
“叫花子!你要和你爺爺搶食?”
程書忍著胃中翻江倒海,顫抖著說道:“你怎麽吃人!”
老瘦子舔了舔嘴唇,滿足地閉上眼睛:“這是仙爺爺。”
程書看著老瘦子把心臟舉起來。
老瘦子絕望暴戾的眼神盯向程書。
“仙爺爺的血是貴的!我們的血是賤的!”
“我這輩子便吃盡了這賤血的苦頭!”
說罷,老瘦子張起嘴,一口咬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程書驚恐地看到,老瘦子兩排黑黃的牙齒銜住自己枯老松弛的皮,拉得老長,然後連帶著脆弱的血管與朽肉,一把扯下!
烏黑的血從他的手腕上噴濺出。
“臭血!臭血!”
老瘦子罵罵咧咧,左手握著殘缺心臟,往自己的手腕上擠了幾滴血。
“不夠呀!不夠呀!”老瘦子吼道。
他像惡狼一樣,撕咬起心臟。
黑血淋漓了一陣,濺在老瘦子面頰上。
老瘦子享受地閉上眼睛。
不一會,他的身體晃蕩了一陣,僵著摔了下去。
一雙瘋狂的眼瞪著程書。
“我也有仙血了……”
老瘦子喃喃道。
他的瞳孔放大,死在那裡。
程書終於抑製不住胃裡的翻騰,乾嘔出聲。
他嘔出胃裡的酸水,像要把自己的魂也嘔出去。
小乞丐的身體經過這番折騰,終於罷工了。
酸麻痛癢一齊爬上背,程書的意識漸漸昏沉。
他突然聽到一個清亮的男聲:“這裡!”
程書費力扭頭,看到黑衣青年眉清目秀,正慌忙地朝這裡走來。
身後跟著一個苦瓜臉的中年大叔。
程書想搖搖頭。
沒有力氣。
黑暗猛地侵來,他的臉砸進血與土裡。
粘稠而腥。
意識朦朧,程書墜入了一個噩夢。
夢中,他置身一片幽暗裡,嘴中被塞了一團破布。
他的頭頂是一片床板。
透過床板的縫隙,他看到了一個膀大腰圓的老漢,渾身**,像一座顫巍巍的肉山。
他看到老漢粗獷的嘴裡滴下涎水。
老漢每吼叫一聲,床板就猛然震動一下。
他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女人的悲鳴。
床板的一邊,另一個男人發出恐懼的嘯叫。
他看到老漢精壯的胳膊提起一把碩大的斧頭,朝著那邊舞去,轟然作響,斧刃扎透了床板。
一灘滾燙腥臭的液體滴在他的臉上。
他的眼睛瞪得滾圓,驚恐地也想吼叫出聲。
可那塊破布深深塞入他的嘴中。
把他要跳出的心和聲音一同堵在了嗓子眼。
他透過縫隙,看到老漢俯身,刀疤臉湊向床板,醬紫色的嘴裡滴出更多的涎水,露出一個醜陋凶惡的笑。
那是一張見過一次就不會忘卻的臉。
程書的眼角湧出兩行淚。
他的心猛然墜下去,老漢的臉像惡鬼一樣烙印在眼前。
他不斷墜落,墜落,腹中升騰起無窮的恐慌。
忽然,一股幽香淺淺,似有似無,悄然侵入了他置身的黑暗裡。
這是一陣欲說還休的香。
程書嗅到這陣清香,沉滯的意識又漸漸有了生氣。
他像溺在深井的人一般,穿過長長的漆黑與死寂,徐徐上浮。
不知過去多久,他終於探出了水面,大口呼吸。
程書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淡青的羅帳懸在頭頂,纖麗素雅。
這是哪裡?他昏沉地想。
頭很痛。
不願醒來。
可也不願繼續做噩夢。
他閉上雙眼。
這大概是那個乞丐的記憶。
他隱隱知道,那個老漢叫周大斧頭。
他殺了小乞丐的一家子。
“他醒了。”一個宛轉的聲音突然從左側傳來。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細碎的腳步聲遠去。
程書無奈地睜眼。
這具身體貧弱的腹肌並不能讓他順利起身。他用酸痛的胳膊撐住,勉強支起身子。
程書發現,自己已換了一身乾淨的絹製褻衣,用料還算講究,合體舒適,比那破麻布衣服好了太多。
最讓他驚訝的是,他手臂與胸口的傷居然也已經好了七八分。
“我這是睡了一年?怎麽好得這麽快。”
程書疑惑,轉頭去打量房間。
他愣住了。
屋內裝飾古香古色,地上鋪的青石地磚。
床側擺了一張小圓桌,桌邊置兩把玫瑰椅,都是黃花梨木打的,精致典雅。
此刻,椅上坐了個俏生生的姑娘,穿著淺紅的齊胸襦裙。她白嫩的小手如玉雕成,正擺弄著一壺茶。
那股幽香正是從壺裡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