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山上沒有仙 第19章 天來訊問

它長成了一根指節，接著長出了手骨，胳膊，胸腔……一整具骷髏成型了。

金光在骷髏上交織著，化為金色的血肉。

那邊，暮雲莊的人也都察覺了異樣，許多雙眼睛朝這裡看過來。在場的不少人都見過玄異的場面，

周大斧頭瞪圓了眼睛，喊道:“什麽東西，裝神弄鬼！”

他眉毛倒豎，衝著這邊便是一把斧頭劈了過來。

周蒼梧的斧頭是用蓬萊山上的仙鐵打的刃，平日裡可謂是無堅不摧。也正是仗著這把斧頭，和他一身力氣，才混到了那個江湖英雄榜上。

可這無往不利的斧頭甩到骷髏身上時，發出了金石相觸的清脆聲音，然後彈在了地上。

周大斧頭瞪大了眼睛。

他無堅不摧的斧頭刃上出了個豁口。

而那具金骷髏上沒有半點的劃痕。

“快把周長老喊過來！”

周蒼梧的頭上落下了涔涔的冷汗。他雖然武力高強，在玄力面前卻毫無辦法。

暮雲老人還沒有離去，就站在門口，目瞪口呆。

這是什麽東西?

便是以他六十年的仙門長老經歷，也沒見過這樣神異的景象。

這簡直就像是仙人在塑金身！

髑髏深凹的眼眶裡燃著兩團赤色的火，這火焰升騰不息，緊緊盯著周蒼梧和暮雲老人。

“快來結陣！”暮雲老人厲聲道。

他已經被骷髏盯得毛骨悚然。

身後六位金袍人掏出了玉，手中小刀毫不猶豫的劃在剛剛的傷口上，隨著齊聲大呼，六道仙力又垂落下來。

這一番，暮雲老人自己也沒有怠慢，用道劍割血，灑落在自己的玉上。一道瀑布一般的靈力隨即轟下。

他是借仙第五時的大人物，修行了大半生，在長雲郡幾無敵手。暮雲老人確信，若是蓬萊山降下，自己即使不用屍解法，也能立地登仙。

他無敵慣了，跋扈慣了，有時連仙人也不瞧在眼裡。

可這具骷髏卻讓他犯了怵。

天地法則微薄的情況下，這片大地只有三種玄力:借仙力、法器、妖獸之力。

怎麽會有具有仙力的骷髏?

骷髏上開始生出粉紅的肉。它們生長著，膨脹著，肌腱根根繃緊，肉間抽出蛇信子一般的經脈。

似是真要長出一個人來。

“長老，怎麽辦?”周蒼梧望向暮雲老人。

“你們先出手。”暮雲老人緊盯著骷髏，不再遲疑。

幾個人腳步緊促，迅疾地變換位置，掌中生氣，隨後爆發出磅礴的靈氣。

剛剛將墨哀打得毫無招架之力的，就是這陣攻勢。

可這些靈力觸到骷髏身上時，就好像雨入江河，消失地無影無蹤！

“怎麽可能?”暮雲老人大駭。

骷髏的肉已長得差不多了，體表開始覆上淺白偏粉的皮。

程書的臉龐顯現出來，他的眼裡已沒有火焰，可眼神像劍一樣，看著暮雲老人。

暮雲老人把手中道劍指向了程書。

“何方妖邪，敢來七十二宗的土地上撒野！”

“你來除了我?”程書的聲音很稚嫩，卻充滿了威嚴。

他舉起一隻手。

天地之中忽然籠下一股肅穆的氣機，每個人心中都騰起一陣無以言表的恐懼感。

程書身上有著君臨天下的氣勢！

他開口道:“天來訊問爾等。”

這句話像令箭一樣射出，暮雲莊七個人身上的靈氣陡然斷裂。

那七條靈氣像害怕程書一樣，就那麽收回了天上！

滿院無人不驚。

包括程書自己。

他此時並沒有身體的掌握權。

六個金袍人像失去了爪牙的狗，害怕地望向暮雲老人。

“程書”看著暮雲老人:“仁乎?”

暮雲老人握著道劍的手緩緩顫抖。失去了借仙的靈氣，他的依仗只剩下了作為法器的道劍。

可老祖宗為什麽收回了靈氣?

他驚疑不定，並沒有回答程書的問題。

“程書”淡淡道:“天有問，人無言，損壽十年。”

這句話剛落下，暮雲老人的面容肉眼可見地蒼老了幾分，他本就衰老的面龐此時又多了數道極深的皺紋，本還有些飽滿的頰肉此時塌了下去，滿頭白發無由地落去了幾簇。

“程書”的一句話就像一把歲月無情刀，生生劃去了他十年的陽壽！

暮雲老人恐慌起來。

到了他這樣的年紀，活著比什麽都重要。他比旁人更清楚，自己確實是老了，一瞬間老了十歲！

他的口中乾澀，嘶啞地問道:“是哪位仙人爺爺?”

“程書”不理會他，問道:“仁乎?”

暮雲老人僵住了。

這個問題他必須要回答。

他還有幾個十年可活?

可他這樣的人，有什麽仁義可言?

暮雲老人垂頭低聲道:“我對暮雲莊很仁義。”

“程書”淡淡道:“天有問，無實言，損壽十年。”

暮雲老人瞳孔一縮，他整個人忽然癟下去，腳一軟，就那麽趴在了地上。

他忍不住咳嗽起來，枯黃的牙混著血，一齊吐了出來。

暮雲莊的人眼睜睜看著平日裡威風八面的四長老老成了一具覆著一層皮的骷髏。

“仙人爺爺，我壞事做盡，我不仁不義，求您饒我一條命吧！”

骷髏的眼裡淌下黃色的淚，黏在癩皮狗一樣的臉上。他的手蜷成了雞爪，早已握不住劍，此時不住地伸向前，似是想給程書磕頭。

“程書”沒有看他，轉向了周蒼梧。

周大斧頭的光頭上不停地冒著汗。

暮雲老人的慘狀烙在他的眼裡。

他又有幾個十年?

“仁乎?”

“我不仁，我不仁，我不仁……”

周蒼梧砰地跪了下來，衝著“程書”磕著響頭。

程書在心裡嗤笑。

周大斧頭這樣囂張乖戾的人，到了真正性命攸關的時候，居然也一點體面不講了。

“程書”仍是淡淡地望著他。“你太爛了，自裁吧。”

周蒼梧停了下來，額頭上鮮血淋漓，不甘地看向程書。

“仙人爺爺，我悔改，我彌補，我今後好好做人，多做善事，讓我活著吧，我不是內門人，就是死了也成不了仙呀！”

暮雲老人趴在地上，扯著嗓子吼道:“仙人爺爺要你死，你就乾淨利落地死！”

周蒼梧這輩子第一次沒有聽從內門長老的話。

他跪著往前爬，想去吻程書的腳。

“仙人爺爺，給我一次機會，我以後一定多行善事，多積善果，以後每天給仙人爺爺您燒香上供。”

“程書”道:“你的香火，我嫌髒。”

周蒼梧頓在原地，哀求地望向暮雲老人。暮雲老人則惡狠狠地盯住他。

“程書”不理會他們，轉身往後走去。他瞥了眼狐妖祭祀的神龕，手一擺，神龕撒作滿天塵，案上祭品都被拂下。

“程書”一屁股坐在了祭祀的案上，衝著滿院的人，聲音有些了起伏。

“暮雲莊，有仁心麽?”

“七十二宗，有仁心麽?”

“你們都自裁吧，也好見你們的祖宗。”

說完，“程書”垂下了頭。

程書發現自己又能控制身體了。

可是他半點靈力也沒有。

這就是一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身體。

那邊，暮雲老人道:“還不按上仙的敕令辦。”

他眼神一轉，身後六個金袍人提著匕首，往周蒼梧走過去。

周蒼梧凶厲的臉上染著濃厚的絕望。

他為暮雲莊當牛做馬五十多年，如今仙人爺爺一道命令，本門的長老就要他死。

就是對養了十年的狗也沒這麽狠心。

他們死了，往棺材裡一躺，自去蓬萊。

自己死了，墳頭都要被人刨了！

“周長老！你真要這麽狠心麽?！”

暮雲老人道:“你乾犯了仙人爺爺，死個十次也不夠的！”

周蒼梧不再跪了。他爬起來，把自己的斧頭撿起，直面著殺氣騰騰的六個金袍人。

“老天爺賞了我一粒命，怎麽能說給就給了，你們內門人都不是東西！我成不了仙， 也不叫你們成！”

他舞著斧子就衝殺上去。六個人竟也沒想到這外門的忠犬也會反抗。

沒有借仙的力量，他們也只是普通人，怎麽招架得了周蒼梧?

周大斧頭左揮右舞，他在江湖混跡數十年，靠的就是一身功夫，一把斧頭，從不靠仙力法器。

他下手狠辣，每一斧頭都衝著面門去劈，每一劈都砍裂半個腦袋瓜！

“周蒼梧，你怎麽能傷他們的元神！”

暮雲老人趴在地上，聲嘶力竭。

隻幾個照面，六個金袍人全躺在地上，腦袋全部開了瓢。

周蒼梧被匕首捅了幾刀，鮮血流出，一瘸一拐地走到暮雲老人面前。

暮雲老人驚恐地看著他。

“周長老，你說，我仁義麽?”

周蒼梧的臉上居然也落下了淚。

他哽咽著舉起了斧頭，衝著自己顫巍巍的肚子就是一刀。他的左手伸進去肚子，扒拉著自己的內髒。

“我的心也是黑的，肝也是黑的，可我的心始終向著暮雲莊！我是不仁義，可不都是你們要我做的事?你們難道配當仙人嗎?”

他抽著冷氣，左手扯出一把腸子，嘩啦啦淋在暮雲老人乾枯的頭上。

“我不願再做暮雲莊的人了，周長老，咱們一起下地獄去吧！”

他右手再次顫抖著揚起，在暮雲老人驚恐的眼神的裡，斧頭落在了他的頭上。

哢呲的碎裂聲。

周蒼梧的身子晃了一下，像座山一樣往前伏下去，鮮血髒器覆在暮雲老人的屍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