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陽江上一艘畫舫正停靠在諸暨附近,畫舫上侍女林立,燈燭輝煌。其中一個侍女年約二十八,一身束腰紫色,細眉杏目,滿臉英氣,正是公主右侍女沐寒月。她抬眼望著遠處諸暨城,回身入屋,恭敬道:“公主,已經到了。”
屋裡擺著一方古琴,琴旁擺著熏香爐,嫋嫋輕煙從爐中冒出,香氣彌漫。四周淡雅清麗,沒有瓔珞珠玉,沒有金銀寶器,只有一盆黃色小雛菊和一幅《簪花仕女圖》。一個身材清瘦的女子正負手望著畫卷發呆,聽到沐寒月聲音,她逐漸回過神來,飄然在琴旁落座。桃花眼微抬,漫不經心道:“公子還在五指山?”
“是!”沐寒月恭敬道,“同行六人,個個武功不俗。其中小主夏婉瑩武功更是深不可測,只怕咱們未必能請得動孝聖童。”
“是嗎?”金鴛鴦淡然一笑道,“咱們對公子有救命之恩,他不會恩將仇報的。如果小主阻攔,那就執行第二套方略,不惜一切代價護送公子前往聖教。”
天賜還在谷中逗留,距離約定比武的日子只剩一天,想起明日就要坐看晴兒與香雪海比武,他稍稍有些擔心。如果晴兒贏了,獨孤勝必然震怒,說不定會做出對眾人不利的事;如果香雪海贏了,晴兒與天佑必然痛苦,甚至反目。
他正思考間,婉瑩突然飄然而至,在旁邊落座,笑意濃濃道:“你在想什麽?”
天賜和盤托出,不料婉瑩失聲笑道:“你是對自己沒信心,還是對我沒信心哩?就算獨孤前輩想耍橫,憑咱們二人聯手,護送他們出谷也不是難事。再說,天佑是他的外孫,雪海師妹是他的徒弟,你覺得他會蠻不講理,失信於人嗎?我覺得不會哎,你不要想得太多嘍!”
聽婉瑩細細分析,天賜稍稍心寬,笑道:“但願我想多了。明日比武不管誰輸誰贏,我都希望天佑留在這裡,不要出谷。自從大鬧天魔教後,我一直隱約覺得我們的行蹤早已暴露,各派都在虎視眈眈,時刻想捉拿我們歸案。何況神魔大戰即將展開,一場血腥廝殺在所難免,我不希望他被卷入其中。”
“我明白,”婉瑩欣然點頭道,“我相信不希望他卷入其中的不止你一個,想把他留在谷中的大有人在。上官聖尊、獨孤前輩、雪海師妹和晴兒,你們的心思都是一樣的,有你們在,天佑不會有事。”
天賜突然抓住婉瑩玉手,情意綿綿道:“小蝶,出谷以後你先回逍遙閣,我去辦一件事,等辦完後再去逍遙閣見你。”
“哦?”婉瑩歪著腦袋笑道,“你想去找上官聖尊?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當然!”天賜起身望北,斬釘截鐵道,“我師父一定在龍山!天魔教北伐在即,這個時候是他復仇奪座最佳的時機,他不會錯過的。我得親自去一趟,既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問清一件事。”
“問清什麽?”婉瑩眉頭微皺道,“你想問自己的身世?”
“咱們真是心有靈犀!”天賜苦笑道,“當初師父從梅園帶走兩個孩子,一個是天佑,一個是我。既然天佑是齊大俠夫婦的孩子,那我呢?我為什麽會出現在梅園?我的父母又是誰?我想這些答案只有師父知道,不是嗎?”
“你說得對!”婉瑩也起身負手,似笑非笑道,“既然你想知道答案,那就去一趟龍山吧!萬一有事,你就說是我未拜堂的夫婿,我想神龍教一定不敢把你怎麽樣。”
天賜頗為感動,不覺濕了眼眶。
第二日上午蝶谷比武,眾人齊齊來到兩儀台。兩儀台高十余丈,方圓數十丈,是當初楊玉瑤建造的觀星台。沈波旬、獨孤勝在北面高階落座,天賜、婉瑩、天佑分別在旁邊落座,冰兒、夏子龍站在旁邊觀望。香雪海站在兩儀東,晴兒站在兩儀西,二人目不轉睛望著對方,都不敢有絲毫大意。
獨孤勝捋著胡須笑道:“老魔頭,你覺得她們誰能贏?”
“哈哈……”沈波旬得意道,“老毒物,何必明知故問?你心裡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世間萬事總有變數,”獨孤勝似笑非笑道,“之前老朽信心滿滿,是因為玲瓏武功已經罕有對手。不過這幾日你東奔西跑,暗中調教,老朽倒是好奇,三天的功夫你能教出什麽樣的徒弟。”
“哈哈……”沈波旬大笑道,“老毒物,你的眼光毒啊!既然被你識破了,那老夫不妨明說,她們二人的比試也是你我之間的比試。之前咱們沒有分出勝負,燕兒與玲瓏也沒有分出勝負,如果她們倆能分出勝負,你我二十年的較量也就有了結果,豈不是一樁幸事?”
獨孤勝不屑一笑道:“你培養飛燕十幾年,尚且贏不了玲瓏,現在培養三天的徒弟就想贏了玲瓏,是老朽聽錯了,還是你老魔頭走火入魔了?”
沈波旬露出一絲詭笑道:“這世間最神秘的力量就是感情,當初燕兒贏不了,不代表晴兒贏不了。老毒物,你不要小瞧了感情的力量!”
“喝!”獨孤勝輕蔑笑道,“老朽拭目以待!玲瓏,動手吧,不許手下留情!”
隨著一聲令下,香雪海兩掌禦毒,煞氣遍布周身,氣勢逼人。晴兒不甘示弱,玉掌微抬,指甲血紅,掌心粉紅氣彌漫。兩人拚殺,晴兒逐漸落了下風。二人一個步步緊逼,一個步步後退,一個毒氣左右夾攻,一個身影前後飄移。
見香雪海佔了上風,獨孤勝得意笑道:“老魔頭,看到了吧,絕對實力面前感情的力量不堪一擊啊!”
“是嗎?”沈波旬面色凝重道,“老夫可不這麽看,玲瓏雖然佔了上風,卻沒有呈現碾壓之勢;晴兒雖然落了下風,卻仍在頑強抵抗。二人一個是強弩之末,後勁不足;一個是蓄勢待發,愈挫愈勇。老毒物,榮耀必定屬於晴兒,屬於老夫!”
二人在台上拌嘴,天佑在旁邊乾著急,隻覺坐立不安。眼睜睜看著晴兒節節敗退,被逼入絕境,他心有不忍,一手緊攥衣角,一手緊抓石凳,竟抓出五個手印。
余光一瞥石凳上手印,天賜已經猜出他心思,拍拍他胳膊,寬慰道:“相信晴兒,也相信雪海。”天佑稍稍寬心,望著拚力鏖戰的二人,依舊倒吸一口涼氣。
晴兒且戰且退,憑借不俗的輕功,遊走在兩儀台邊緣。香雪海步步緊逼,掌心毒氣彌漫,左右齊攻。見香雪海攻勢不減,晴兒陡然飛身急退,拉開了距離,同時玉掌急抬,鳳爪斜抓,凌厲掌影迎面撲去。香雪海措不及防,被抓破了裙裳,險些傷了筋骨。晴兒一擊得手,兩爪齊出,鳳爪交疊出擊,逼得香雪海不得不步步後撤。
見晴兒佔了上風,沈波旬捋著胡須得意笑道:“好戲才剛剛開始!晴兒總算能掌握老夫神功的精髓了——以攻為守。天下武功三分,攻防速三足鼎立。攻者,雷霆萬鈞,攻必陷,伐必取,無堅不摧。防者,以柔克剛,防必牢,守必固,無懈可擊。速者,鬼魅之姿,閃必迅,躲必疾,唯快不破。晴兒先練了《逍遙訣》,如今又得老夫真傳,雖然武功不及玲瓏,但聰慧不少半分,只要用心鑽研,打贏玲瓏不是難事。”
獨孤勝暗暗焦急,沒空搭理他,只是兩眼死死盯著戰場。
場中二人鬼影交織,晴兒以攻為守,利用卓越輕功不斷遊走攻擊;香雪海揮舞毒掌防禦,周身毒氣卻被晴兒爪氣撕開了道道裂痕。雖然《天魔寶典》的武功她十分熟悉,卻沒想到短短三日晴兒便能掌握其精髓,又使用得這般狠辣凌厲。想起當年與魔嬰沈飛燕的比試,她思緒紛飛,記憶早已模糊。
晴兒越戰越勇,似乎不怕香雪海的毒氣,竟敢步步緊逼。眾人不解,紛紛為晴兒捏把汗。唯獨婉瑩笑而不語,撚著青絲氣定神閑地觀望。原來比武前,她曾悄悄把幾日來製作的散毒丹送給晴兒,又小心翼翼囑咐道:“這丹藥能保你一時無恙,不過香雪海毒術高超,它未必能保你一直太平。所以你想贏她就不能力戰,只能智取。記住四個字:攻其不備。”
想起昨晚婉瑩的囑咐,晴兒突然有了主意。揮舞玉爪,奮力急攻,完全不懼毒氣。
見晴兒步步緊逼,香雪海也暗暗詫異,突然飛身急退,兩掌虛對,霎時黑白二氣噴湧而出,布出了兩儀毒陣。
“哈哈……”獨孤勝大笑道,“老魔頭,看到了嗎?玲瓏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只要你的徒弟敢入陣,她必毫無勝算。這毒陣遇強則強,強行削弱,別說你的徒兒,就是你入了陣也討不到便宜。”
沈波旬暗暗愁眉,既對晴兒的舉動十分不解,又暗暗憂心。昨日教授完後,他曾反覆囑咐道:“晴兒,你武功進步不小,足夠與玲瓏一爭長短。不過玲瓏擅長毒陣,你不可掉以輕心。要想戰勝她,必須在她擺出毒陣前擊潰她!你可以先示弱,再攻其不備,殺她個措手不及。”此刻見香雪海已經擺出毒陣,他不禁心裡咯噔一下,暗覺不妙。
瞅著黑白氣縈繞的兩儀毒陣,晴兒不假思索,陡然飛身殺入陣中。
眾人大驚失色,唯有獨孤勝大笑道:“老魔頭,勝負已分,你已經毫無勝算。你我相爭二十年,終究是老朽贏了半招,哈哈……”
“哼!”沈波旬冷冷道,“老毒物,你得意得太早了,不到最後一刻,誰能預判輸贏?”雖然嘴上這麽說,但他心裡清楚,晴兒大概已經輸掉了比試。
聽二人談話,天佑急得額頭冷汗直冒,忙望向天賜求援。天賜無奈攤手,又含情脈脈望著旁邊婉瑩。婉瑩手撚絲發,目不轉睛盯著兩儀陣,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突然陣中砰聲四起,紅氣飛散,蕩起層層漣漪。眾人正驚愕間,兩儀毒陣陡然撤去,香雪海半跪地上,單手撐地,嘴角滲出絲絲鮮血;晴兒也單膝跪地,垂頭低眉,玉掌鮮血淋漓。
眾人大驚失色,天佑率先飛身入場,一把抱起晴兒,急切道:“晴兒?你傷哪兒了?”晴兒苦笑不語,眼神逐漸迷離。天佑忙大叫道:“婉瑩姐,快來看看!”
話音未落,婉瑩早一閃而至,捏住一枚丹藥塞入她口中,輕聲道:“沒事,不必驚慌!”余光一瞥,見天賜輕輕托起香雪海,婉瑩暗暗皺眉,眼神複雜。
同樣眼神異樣的還有夏子龍,他邊扶著晴兒,邊望向香雪海,暗暗心痛。一邊是青梅竹馬的師妹晴兒,二人從小感情特殊,宛如親兄妹般;一邊是朝思暮想的香雪海,二人雖然只有幾面之緣,但每次見面都有怦然心動的感覺。此刻見二人都受了重傷,他心如刀割,神色凝重。
香雪海抬眼望去,正與夏子龍目光相接,隻覺嬌軀一顫,忍不住強顏一笑。想起天賜垂問,忙笑道:“師兄,我沒事。”邊說邊望向夏子龍,眼眸含情。
沈波旬和獨孤勝互望一眼,齊齊下場。一個詢問香雪海傷情,一個詢問晴兒傷勢。香雪海神色不安,跪地道:“徒兒一時大意, 有負師父厚望,輸了比試,望師父責罰!”
獨孤勝不敢相信,回頭一瞥晴兒,揚聲道:“小丫頭,你是怎麽做到的?是不是玲瓏故意讓你?”
沒等晴兒搭話,沈波旬已經大笑道:“老毒物,願賭服輸,不許耍賴。你要是不服氣,咱們比一比,一局定輸贏,怎麽樣?”
“你以為老朽怕你不成?”獨孤勝冷冷道。
“千萬別!”天佑急道,“外公,晴兒和雪海都受了重傷,你快給她們治治吧!”
“小菜一碟!”獨孤勝輪椅一旋,兩掌齊出,兩袖射出兩道金絲,一個纏住香雪海玉腕,一個繞住晴兒虎口。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兩指捏住金絲,金絲抖動,在豔陽下熠熠生輝。沒過多久,獨孤勝收了金絲,面色冰寒道:“已無大礙,歇息一日,明日就可以下床。”
見獨孤勝轉著輪椅而去,沈波旬忙喊道:“老毒物,願賭服輸,你的承諾呢?”
獨孤勝頭也沒回,幽幽道:“老朽一言九鼎,什麽時候食言過?外孫如果打算一意孤行,老朽無話可說。”
天佑大喜,懷抱晴兒跪倒在地,揚聲道:“多謝外公成全!”
獨孤勝面露苦笑,歎息道:“不必謝我,是玲瓏成全了你。你要是想謝玲瓏,今後就把她帶在身邊吧!”
天佑一愣,瞅了瞅懷中晴兒,又望了望不遠處香雪海,隻覺左右為難,頭皮發麻。雖然比武結束了,但聽獨孤勝的話音,他似乎有意讓香雪海給自己做小妾。想到這,天佑虎軀一震,已經感覺到晴兒眼神的寒意,隻好無奈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