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走後,浪船緩緩上浮,從旁邊探出半個腦袋。關玉峰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見一艘巨船突然駛來,掀起驚濤駭浪。眼看大浪撲來,船頭中年男子陡然擲出一條繩索,繩索迅速纏住關玉峰手腕,他輕輕用力,已經將關玉峰帶出水面。
關玉峰細細望去,眼前男子年近三十,頭戴白玉冠,身穿紫綢衣,劍眉鳳目,黑須美髯,目光犀利,頗有幾分為官做宰的氣質。關玉峰忙躬身道謝,男子將他請進房中,先命人為他換了套乾衣,又親自斟酒壓驚。關玉峰感激不盡,小心翼翼道:“不知道恩人貴姓?家住何處?以何為生?”
男子捋著胡須笑道:“免貴姓夏,字妙玄。玉石古畫,金銀首飾,都有涉獵。不知兄台貴姓?”
關玉峰沉思片刻,望著遠處棲霞山道:“不瞞恩人,在下姓關,字玉峰。”
“原來是玉峰兄,”夏妙玄邊拎起紫砂酒壺斟酒,邊漫不經心道,“不知道剛才那些人是什麽人?為什麽要追殺兄台?”
“唉,說來話長,”關玉峰苦笑道,“自從我師父死後,我師兄便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時刻想除掉我。不久前,他想方設法盜走了我的仙丹,卻謊稱自己也丟了仙丹,並到處散布謠言汙蔑我盜取了仙丹。現在我百口莫辯,又遭他追殺,只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原來如此!”夏妙玄感慨道,“江湖人心凶險,越是信任之人越容易背叛你,真是令人防不勝防。”他邊說邊狂飲兩杯,神色哀傷。
關玉峰察言觀色,已經猜出幾分,端壺斟酒,小心翼翼道:“恩人是不是也遇到過這種禽獸不如之人?”
“我沒有遇到過,”夏妙玄幽幽道,“不過家父遇到過。當初我們家開山立派,建立了一個小幫小派,我父親自稱閣主。他老人家宵衣旰食,辛辛苦苦十年才把教派經營起來。原本聖閣已經蒸蒸日上,不料遭奸人暗算,先是金主毀約,接著家父最信任的屬下也倒戈一擊,他們逼迫家父退位,致使家父抑鬱而終。”
關玉峰聽得眉頭緊皺,眼珠一轉,已經猜出幾分,咬牙道:“此等卑劣之人當千刀萬剮!不知恩人是否打算奪回基業,重振逍遙閣聲威?”
夏妙玄一愣,大喜道:“既然兄台一語道破,那夏某就不拐彎抹角了。剛才見兄台武功高強,毒術高超,在下早有心招攬。若兄台願意,在下願為兄台提供避難之所,將來奪回聖閣,必與兄台共享榮華富貴!”
見他情真意切,關玉峰鏗鏘道:“恩人開了金口,關某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知恩人有什麽計劃?準備如何奪回祖業?”
“不急!”夏妙玄笑道,“我還有一個義兄和義弟,他們與我志同道合,我們立志互幫互助,彼此成就。現在我和義弟主要負責積蓄財物,唯獨兄長負責招攬英才。如今錢財積蓄不到一半,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沒有錢誰肯給你賣命?接下來,咱們要全力以赴擴大行商范圍,爭取早日集齊財富。”
“好!”關玉峰鏗鏘道,“在下一切聽恩人安排!”
聽著關玉峰敘說往事,婉瑩幽幽道:“原來師父和爹是這麽認識的,難怪您對爹一直忠心耿耿。”
“是!”關玉峰恭敬道,“當初閣主對我有知遇之恩,屬下絕不敢忘!”
婉瑩漫不經心道:“師父,您老耿耿忠心,我爹不會虧待你,我也不會。當初在聖閣師父教會了我毒陣,我曾答應師父要幫你取回丹方,助師父練成玲瓏丹。現在我已經知道丹方下落,不日就可以幫師父拿到丹方,還請師父靜等幾日。”
“當真?”關玉峰疑惑道,“這玲瓏丹方據傳早就失蹤,怎麽可能有人知道它的下落?現在丹方在何人手裡?”
“噗,”婉瑩撚發笑道,“師父,請您靜等幾日,現在時機還不成熟,我可不想打草驚蛇,弄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好!”關玉峰欣喜道,“那屬下就拭目以待了!”
二人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寒星店外圍,剛往回走,突然遇到一隊人馬,為首的老者黑發黑須,彎眉細眼,正是聖尉衛青山。衛青山身後跟著一個容貌清秀的女子,杏目含情,是杜玉琴。
婉瑩一眼瞧見杜玉琴,拉著她手笑道:“琴妹妹,我有點事想問問你,能不能借一步說話?”杜玉琴欣然點頭,隨婉瑩到附近榆樹下,兩人執手低語,不時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關玉峰仔細觀望衛青山,衛青山也細細打量關玉峰,二人紛紛笑著點頭,一個捋著美髯,一個負手而立。關玉峰感慨道:“衛聖尉不愧是十絕之一的‘毒絕’,毒術果然了得。聽聞閣下在廬州城大敗聖毒教,重挫無當閣老湯智淵,令聖毒教聞風喪膽,佩服佩服!這次駐守金龍關,你憑一己之力攔下薑夢雪、宋靈瑞、常采衣、湯智淵和聖毒教眾陣主,說實話,不僅令人佩服,更令人震驚!敢問衛聖尉是如何做到的?”
“哈哈……”衛青山似笑非笑道,“關樓主謬讚了!這不全是在下的功勞,若沒有杜聖護、賈聖護從旁協助,在下也有心無力。倒是關樓主豐功偉績,著實令人欽佩!世人只知道夏閣主雄才大略,一舉奪回祖業,卻很少有人知道是關樓主裡應外合,助他一臂之力。若沒有關樓主振臂一呼,夏閣主又如何能一錘定音呢?”
兩人相視一笑,紛紛覺得似曾相識。
關玉峰凝眸望去,疑惑道:“衛聖尉好生眼熟,咱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是嗎?”衛青山定睛望去,也狐疑道,“關樓主看著也很面熟,好像在下的一位故人。”
二人正敘話間,婉瑩飄然而至,負手笑道:“衛聖尉,耽誤你巡視了!關師父,咱們走吧,玉兒該等急了!”
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衛青山喃喃自語道:“莫非是他?”
“師父,是誰?”杜玉琴好奇道。
“沒有誰!”衛青山笑道,“咱們該去巡視了,等會還要向上尊稟報。”
上尊上官甫邊品茶,邊聽著香雪海敘說。
香雪海娓娓道:“師父,當年燕兒與我一起被魔君帶走,後來魔君收她為徒,又親自賜名飛燕。為了討好魔君,她自願改姓,自稱沈飛燕。魔君對她也不錯,親自教她習武,幾乎傾囊相授。從此她好像變了一個人,性格活潑,為人謙恭。雖然魔君把武功都盡數傳給了她,不過她好像並不滿足,總是問我醫毒之事,尤其是如何治好失聰失明失聲之症。”
“魔君與她感情如何?”上官甫幽幽道。
“情同父女!”香雪海小心翼翼道,“魔君早年有一女,名叫沈飛燕,後來被天心魔抱走,成了玄女教女帝。魔君對她十分思念,卻又見不到她,便把燕兒當成親生女兒對待。他不光傳授給她一身武藝,還時常與她暢飲深夜,更親手把她捧上了魔嬰寶座。在徒兒記憶中,魔君從不落淚,只有在她面前失態過,應該是說起前魔嬰的往事時。”
“為師知道了,”上官甫撂下茶杯,虎目如炬道,“不說她了,說說你吧!這些年獨孤勝待你如何?對於他的死,你有什麽想法?又打算怎麽辦?”
香雪海黯然神傷道:“谷主待徒兒恩重如山,他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少主能夠重回蝶谷,過著無憂的生活。徒兒想救回少主,勸他回蝶谷,從此不問江湖事。”
“哦?”上官甫眉頭微皺道,“若是佑兒想為獨孤勝報仇,又力不從心,你打算怎麽辦?是全力相助,還是竭力阻攔?”
香雪海沉思片刻,幽幽道:“少主性格隱忍,心思單純,他決定的事,輕易不會改變。若是少主決心報仇,徒兒一定全力相助。”
“為什麽?”上官甫目光逼視道,“為了報答獨孤勝的養育之恩?是不是獨孤勝說的話你都會照做?獨孤勝既然讓你把天佑困在蝶谷,就沒有要求你嫁給他?”
“這……”香雪海忙搖搖頭,又點頭道,“有過,不過少主……已經有心上人了。”
“哦?”上官甫似笑非笑道,“是誰?”
“晴兒,”香雪海小心翼翼道,“小主的侍女。”
上官甫又驚又喜道:“好啊,看來救回佑兒又多了幾分勝算。”抬眼一瞥眉頭緊皺的香雪海,他憂心忡忡道:“獨孤勝真讓你嫁給他?你是怎麽想的?決定嫁他為妾,還是作為丫鬟伺候他一輩子?”
“我……”香雪海黯然低頭,手足無措。
上官甫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她香肩,語重心長道:“雪海,還記得為師離開龍山時對你說的話嗎?”
香雪海一愣,仔細回想,不覺紅了臉。當時上官甫湊近低語,說雪海與他夫人樣貌很像,還要幫她物色一個佳婿。那時雪海以為他不懷好意,便沒有應聲。誰知上官甫竟要把天賜介紹給她,還囑咐她要把握住姻緣,否則要遺憾終身。如今回想起來,她暗暗神傷,默然不語。
上官甫搖頭歎息道:“你與賜兒情投意合,當年為師不該棒打鴛鴦,害得你錯過了一段美好姻緣。如今回想起來,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母親。”
“母親?”香雪海喃喃自語道,總覺得母親這兩個字太遙遠,仿佛空中樓閣般。
見她呆呆出神,上官甫閉目不語,腦海中不斷浮現一個女子的仙姿玉容,她年近二十五歲,豐腴而多姿。及腰長發在風中飄搖,燦燦步搖在發中搖曳,一襲綠衣在青竹襯托下更顯嬌豔動人。她端坐石台旁,纖纖玉手輕輕撫琴,歌聲哀婉淒涼,令人陶醉,連旁邊的貓兒也乖乖趴在石台上豎耳靜聽。
第一次見到女子,年僅十六歲的上官甫便淪陷了。他癡癡地望著眼前仙子,靜靜聽著她動人的歌聲,不敢有絲毫打擾,生怕打破了眼前這美好的畫面。
女子一曲奏罷,突然玉指微收,冷冷道:“你是什麽人?還要偷窺多久?”
上官甫忙疾步近前,單膝跪地道:“參見林小姐!”
“林小姐?”女子仔細望著眼前稚嫩的上官甫,陡然起身道,“你認識我?老管家呢?他出什麽事了?”
“我爹……”上官甫霎時淚濕眼眶,哽咽道,“我爹已經去世了。”
女子一陣眩暈,險些跌倒在地,幸而及時扶住石台,這才勉強撐住身子。
上官甫大驚失色,急忙扶住女子,弓腰道:“小姐節哀!我爹積勞成疾,突然病重,我來不及通知小姐。爹臨終前囑咐我,無論如何都要護好小姐,決不能讓小姐行蹤暴露。”
女子眼淚在眼眶打轉,無力地搖頭道:“你走吧,我已經連累了老管家,不想再連累你。老管家照顧了我十五年,已經報答了我爹的知遇之恩,上官家不欠林家什麽,是我欠老管家太多。”
沒等上官甫回話,她徑直走進草舍,拎著一個包裹,放在石台上。聽著包裹裡傳出的咣當聲,上官甫已經猜出裡面必定是銀子。沒等他開口,女子已經指著包裹道:“這是老管家給我的,我也用不著,你拿回去吧,做個小買賣,娶妻生子,去過自己的生活。上官家不欠我什麽,你更不欠我的,是我欠老管家的,欠你的。拿著吧!”
上官甫抬眼掃了掃旁邊的伏羲式墨漆古琴和玲瓏熏香爐,苦笑道:“小姐欠我太多,就這麽打算把我打發了?”
女子閉目良久,暗暗咬唇道:“你留下吧, 這裡一切都是你爹置辦的,理應歸還你。”她玉手撥琴,飄然而去。
上官甫陡然攔住去路,跪地道:“小姐等等!我爹臨死前有個遺願,就是讓我照顧小姐一輩子。這裡的東西都是小姐的,我也是,如果小姐願意屈居這裡一輩子,我願意一生侍奉小姐;若是小姐想報仇雪恨,我願意粉身碎骨,讓小姐得償所願!”
女子凝眸望著上官甫,幽幽道:“你叫什麽名字?”
“上官甫!”上官甫凝眸笑道。
“老管家後繼有人,”女子輕輕扶起上官甫,感傷道,“我想去祭拜老管家。”
“不!”上官甫搖搖頭道,“小姐天生麗質,太過耀眼奪目,很容易行蹤暴露。還是留在這裡,哪兒都不要去。有任何事直接吩咐我就行,我一定會辦得妥當。至於祭拜,我爹臨終前吩咐,請小姐在竹林遙祭,千萬不可前往。”
“唉,”女子黯然神傷,隻好采納上官甫建議,在竹林設案遙祭,親自上香。望著老管家牌位,女子淚濕眼眶道:“貴叔,尚宮對不起你,竟沒有來得及見你最後一面。”她邊說邊啜泣,竟哭得梨花帶雨。
上官甫忙遞上手帕,寬慰道:“小姐,不要傷心了,小心身子。”望著那楚楚動人的面龐,上官甫暗暗下定決心,從此絕不讓她再傷心流淚。
想起往事,抬頭望著眼前香雪海,他恍惚間仿佛又見到了林尚宮,陡然斬釘截鐵道:“雪海,為師有件秘事要告訴你,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你決不能外傳。”
香雪海嬌軀一顫,暗覺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