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邁入閣中,腦海中不斷浮現母親的身影。春天時,華平陽為她摘桃枝祈福,教她卷柳葉做口哨,牽著她溪邊漫步。夏天時,華平陽為她焚艾香驅邪,教她製作奇香囊,陪著她夜觀星河。秋天時,華平陽為她燒雄黃避蟲,調製梨耳羹,抱著她放風箏。冬天時,華平陽為她剪紙祈福,為她編制暖衣,帶著她堆雪人。
回想往事,歷歷在目,魔嬰忍不住淚濕眼眶。漫步上樓,瞅著華平陽房中熟悉的一切,她早已泣不成聲。自從她記事起,幾乎所有的快樂記憶都與華平陽有關。每每想到這,她總是對上官甫恨之入骨。是上官甫奪走了母親,奪走了她的童年快樂,讓她嘗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
二十年前,她親眼看著華平陽被灌下毒藥,親眼看著華平陽變得瘋癲,那一刻所有的快樂幾乎都煙消雲散,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痛苦。年幼的她無力辨識,只能手足無措地哭泣,望著那陌生的眼神,感受著華平陽冷漠的態度,她一度以為是母親厭煩自己了。直到多年後,她才逐漸明白,母親瘋了,被父親上官甫毒瘋了。
一次她悄悄繞到前殿,準備詢問當年的事。她躲在梅樹後,只看到上官甫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靜靜坐在石亭旁。上官甫輕聲道:“佑兒,還記得小時候你娘的樣子嗎?她有沒有說過什麽話讓你記憶很深?”
小男孩咳嗽兩聲,點點頭道:“娘常常說,要做個大智若愚的人,這樣才能活得開心。我一直不懂大智若愚是什麽,娘就告訴我,大智若愚就是裝傻。”
上官甫苦笑道:“是呀,做人太聰明是不會開心的,就像你爹娘一樣,他們都是聰慧絕頂之人,也都生活得很痛苦。若是他們笨一點,忘記所有的仇恨,婦唱夫隨,相夫教子,舉案齊眉,花前月下,該是何等的快樂和幸福啊!可惜造化弄人,天不遂人願,你娘和你爹……唉,不說了。佑兒,你娘還跟你說過什麽,你說給師父聽,好嗎?”
“娘說,”小男孩歪著腦袋道,“娘說……我爹是個大英雄,他要出去掙錢養活我們,讓我們不要怪爹。還說……還說……她最幸運……是嫁給了爹,最開心……是生了我們。”
“最幸運的事……”上官甫淚濕眼眶道,“你娘有沒有教你學寫字?”
“沒有!”小男孩撓著小臉頰道,“我娘說……說不想讓我懂太多,隻想讓佑兒快快樂樂,平平安安。”
“平安快樂!”上官甫感慨道,“我明白了,尚宮對你是愛之太深。師父以後不會逼你習武了,你要好好養病,明白嗎?”
“佑兒明白了。”小男孩似懂非懂道。
那一刻,上官燕雙目充滿仇恨,既有對上官甫的憤怒,又有對眼前小男孩的憤恨。
終於有一天,她報仇的機會來了。那日小男孩誤闖入梅花園,她叉腰攔住小男孩去路,惡狠狠道:“我知道你,之前你病了,我爹整天陪著你,還抱著你看星星,一連好幾天都沒來看我。說,你跟我爹是什麽關系?”
小男孩局促不安,結巴道:“他是我師父……”
“師父?哼!”上官燕怒目望著他,繼續道,“他對你這麽好,比對我還好,怎麽會是你師父?你不要騙我了,你就是他的私生子,是野種,是不是?”
小男子大驚失色,忙倒退疾步,跌坐地上,蛙聲大哭。
上官燕又驚又怒,指著小男孩道:“不準哭!快說,你娘是誰?我爹是不是因為你娘才拋棄了我娘?”見小男孩越哭越厲害,上官燕厲聲道:“雪兒,抽他嘴巴,不準他哭!”
小男孩嚇得蜷縮一團,不敢睜眼。
後來天賜、上官甫相繼趕來,見到眼前一切,上官甫先拉起小男孩,神色威嚴道:“怎麽回事?”
上官燕一怔,忙抹淚道:“他欺負我!他們倆一起欺負我!”
見上官燕哭得傷心,上官甫一手抱起她,寬慰道:“好了好了,燕兒不哭了。誰惹咱們的小公主生氣了?賜兒,是不是你?”
天賜忙跪地,小男孩也跟著跪地,二人紛紛不語,只等上官甫懲罰。
上官甫沒有立刻懲罰,只是詢問二人功課,分別賞罰。
見他有意偏袒小男孩,上官燕哭泣道:“我就知道,你不喜歡娘,也不喜歡我,我要去找我娘!”她邊哭邊跑,頭也不回。
如今想起當年往事,魔嬰咬牙切齒道:“上官甫,你狠心拋棄我娘,又狠心拋下我,就是因為我娘沒有生下兒子,沒有給你上官家傳宗接代,對不對?你在外婬蕩,又生下孽種,被我娘發現了,便毒瘋了她,是不是?你記住,這筆債我一定會找你討回來!”
話音剛落,樓下傳來陣陣聲響,接著左使者鄧妙雯躬身道:“魔嬰,魔元到了!”
魔嬰飄然下樓,端坐大堂,兩邊佇立著左右使者,門外站著左右督主。堂內燈燭搖曳,射出道道金輝。金輝照耀下,一個清秀的男子飄然而入,手裡提著承影劍,氣勢不俗。感受著那熟悉的劍氣,魔嬰鳳目微睜,似笑非笑道:“你終於來了?”
天佑躬身道:“參見魔嬰!不知魔嬰喚屬下來何事?”
“報仇!”魔嬰冷冷道,“你我都有個共同的仇人——上官甫。現在咱們佔據龍山,上官甫躲在鎮外,雙方勢均力敵,硬碰硬誰也佔不到便宜。魔元,你覺得該怎麽辦合適?”
“屬下不知,”天佑恭敬道。
“不必藏拙,”魔嬰冷眼死死盯著天佑道,“你不是一個笨人,沒必要在我面前遮掩。你父母不是笨人,也不會生一個愚笨之人,說說你的見解。”
“是……”天佑鏗鏘道,“依屬下愚見,上官甫足智多謀,一般的計策根本算計不到他。既然上官甫不好算計,不如算計逍遙閣和天靜宮。兩教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才全力以赴支持神龍教。若咱們與神龍教講和,三教同盟自然瓦解。趁他們回軍之際,咱們奇襲天靜宮,他們必敗無疑。”
“好計策!”魔嬰邪笑道,“若是回軍途中奇襲逍遙閣,擒了小主,豈不是更好?魔元,你為什麽不肯算計逍遙閣?是不是因為聖童天賜?”
天佑驚慌道:“屬下並無此意。天靜宮勢弱,逍遙閣勢強,奇襲天靜宮必能成功,但偷襲逍遙閣未必能成功。屬下……”
“哈哈……”魔嬰大笑道,“魔元把本君當傻子嗎?你屢屢暗通天賜,泄露消息,還說沒有此意?”她玉手微抬,從鄧妙雯手中接過一根紙卷,隨手一擲,險些射中天佑。
天佑接住紙卷,卻沒敢拆開,只是暗暗心驚。
沒等他反應過來,魔嬰玉手一抬,使者鄧妙雯、徐天心聯手出擊,左右齊攻,一個兩手禦雷,一個雙掌吐霧。天佑大驚失色,且戰且退,被二人逼得沒有還手之力。見二人攻勢凌厲,他邊後退,邊急道:“魔嬰,屬下只是與舊人噓寒問暖,順便打探消息,並沒有出賣魔嬰,望魔嬰明鑒!”
聽到堂內動靜,左右督主飛身而入,聯手出擊。左督主袁偷香兩掌禦火,右督主彭守玉手握冰劍,紛紛助戰。四人聯手圍攻,三招已經逼得天佑左支右絀,露了敗相。沒想到四人武功進步如此神速,見敗局已定,天佑陡然丟了神劍,慷然赴死。
千鈞一發之際,魔嬰一閃而至,抬掌震散袁偷香來襲火焰,只見火花四濺,嚇得三人齊齊倒退,紛紛跪地請罪。袁偷香愣了一瞬,也趕緊單膝跪地。天佑目瞪口呆,也緩緩躬身請罪。
魔嬰冷眼一瞥天佑,陡然鳳爪疾出,立時封了他穴道。望著天佑驚詫的眼神,她負手笑道:“如果本君派人通知聖童你後日就要被斬首示眾,你覺得聖童會不會來救你?聖童若來,上官甫會不會來?他若來了,咱們的大仇就都能報了。為了你我的大仇能報,只能委屈魔元了。”
兩位督主剛押走天佑,魔天擎薑全壽後腳前來求見。魔嬰怒容滿面道:“本君不去找他,他倒送上門來了。讓他進來,你們去閣外守著,任何人不準進來。”
薑全壽躬身拜見,小心翼翼道:“魔嬰為何選擇住在這裡?”
“有什麽不妥嗎?”魔嬰冷冷道。
“屬下不敢,”薑全壽恭敬道,“這裡是上官甫的夫人住處,魔嬰似乎認識上官夫人?”
“魔天擎似乎也認識華夫人,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魔嬰冷眼一瞥道。
“是,”薑全壽幽幽道,“屬下與上官夫人認識很多年了。當初她與齊鳳翼遊歷江湖,屬下就曾救過她。當時家父打算讓我與聖毒教小主獨孤龍葵結親,便安排我們一起遊山玩水。途經秦淮河附近時,看到一對年輕男女遭人截殺。”
那時齊鳳翼被眾人圍殺,華平陽目光呆滯地站在旁邊。突然灰衣頭領一劍刺向華平陽,齊鳳翼大驚失色,忙飛身而至,嚇退了灰衣人,一把抱住華平陽。不料灰衣人再度出手,一劍襲向齊鳳翼。
關鍵時刻,薑全壽二人挺身而出,嚇退了灰衣人。在薑全壽的悉心照料下,華平陽的傷勢逐漸好轉。她的傷勢雖然好轉,但心傷越來越重。見床前只有薑全壽一人,華平陽陡然掀開被褥,強忍著傷痛奔出房間。薑全壽不敢透露獨孤龍葵住處,一邊扶著華平陽,一邊極力勸阻。華平陽一把推開薑全壽,自己扶著欄杆踉蹌前行。正當她痛苦難當時,耳畔傳來獨孤龍葵和齊鳳翼的嬉笑聲。
薑全壽大驚失色,急呼道:“龍葵、齊兄,平陽姑娘醒了!”
齊鳳翼推門而出,見華平陽面色蒼白,眼神哀怨,忙一把扶住她,眼神閃躲,不敢直視。獨孤龍葵疾步而至,花容失色道:“她的傷口又裂開了,快抱她回去!”齊鳳翼正要抱起華平陽,反被她一把推開。
華平陽怒目道:“師兄,是不是這個妖女勾引你?是不是?”齊鳳翼無言以對,不敢吱聲。華平陽大怒,一把抓住獨孤龍葵衣襟,厲聲罵道:“賤人,你勾引我師兄,你就是害人的狐狸精!”邊說邊揚掌扇去,扇得獨孤龍葵眼冒金星。
眼見二人就要糾纏起來,齊鳳翼忙護住獨孤龍葵,薑全壽也趕緊護住華平陽。望著齊鳳翼挺身而出,不僅沒有護著自己,反倒袒護獨孤龍葵,華平陽氣急攻心, uukanshu 隻覺傷口痛得厲害,大叫一聲,昏倒過去。
薑全壽一邊悉心照料,一邊耐心寬慰。見華平陽始終愛答不理,他絞盡腦汁,想方設法逗華平陽開心。不過任憑薑全壽使出渾身解數,始終無法讓華平陽開口。他實在有心無力,隻好請齊鳳翼前去勸勸。
待齊鳳翼從房中出來,華平陽宛如變了個人一樣,她不僅開口說話了,而且第一句話便驚得薑全壽手足無措。薑全壽努力壓抑激動地心情,小心翼翼道:“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華平陽沒有回答他,繼續道:“你願不願意娶我?願意還是不願意?”
“願意!一萬個願意!”薑全壽急道。
“好!”華平陽冷冷道,“你什麽時候娶我?”
“這……”薑全壽遲疑道,“我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容我想想啊!”
“你不肯?”華平陽面色冰寒道。
“不不不!”薑全壽忙半跪床邊,握著華平陽玉手,激動道,“能娶到你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我怎麽會不肯?好,等你傷勢好轉,我立刻帶你回去見我爹,讓他們幫我下聘禮!”
薑全壽滿心歡喜,不料薑仁傑斷然拒絕。
想起悠悠往事,薑全壽苦笑道:“當初我爹不同意,這門親就沒有結成。後來聽說平陽嫁給了上官甫,我以為她必能得到幸福。沒想到二十五年過去了,她不僅沒有得到幸福,反倒……唉……都是我的錯,是我當年太怯懦了,我沒有護好她,讓她受苦了。”
“果然是你!”魔嬰咬牙切齒,陡然出手,一爪扣住薑全壽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