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無言以對,林尚宮卻吭聲道:“德不孤,必有鄰;人非賢,親必離。我爹說只要有德,志同道合的人就會爭相投奔,否則必定眾叛親離。伯父要是有德之人,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沒想到被一個十歲的娃兒羞辱一番,華興邦咬牙暗恨,羞憤離去。
林夫人抱著林尚宮飄然入屋,笑道:“知遠,是不是跟聖尊吵起來了?”
林知遠氣憤道:“吵什麽吵,是他威脅我!如今的聖尊早已不是那個和藹仁慈的大哥,他現在就是一條蛇,一條會咬人的毒蛇!”
“噗,”林夫人笑道,“剛才宮兒給你出了一口惡氣,把聖尊臉都氣綠了!”
“哦?”林知遠臉色稍稍和緩道,“宮兒說了什麽?”
林夫人得意道:“宮兒說‘德不孤必有鄰,人非賢親必離’,把聖尊氣得拂袖而去。你們父女倆啊,就是不懂圓滑。聖尊是睚眥必報之人,他豈會善罷甘休?”
“不善罷甘休又能如何?”林知遠冷笑道,“惹怒了我,我明日就去投奔二哥、四弟,看他如何收場!堂堂神龍教上尊離教出走,我看他華興邦的臉面往哪兒放!”
“要不要我先去收拾收拾?”林夫人故意道。
“先不著急!”林知遠抱起林尚宮笑道,“過幾日就是宮兒的生辰了,咱們要好好給宮兒慶慶生,然後再考慮是去逍遙閣,還是天靜宮。”
幾日後,林尚宮正滿心歡喜,準備第二日慶生,不料當天夜裡風雨交加,林宅迎來了滅頂之災。
那日晚上,她正睡得迷迷糊糊,老管家上官貴突然闖了進來,一把挾起林尚宮,急道:“小姐,出事了,快跟我走!”上官貴捂著林尚宮嘴巴,一路往後院奔去。剛踏進後園,只聽前面腳步聲陣陣,上官貴大驚失色,忙抱著林尚宮原路折返。
這時前院傳來陣陣廝殺聲,上官貴不敢遲疑,直奔東院奔去。剛奔到回廊盡頭,只見林夫人被人一劍刺穿胸膛,匍匐倒地,嘴裡鮮血潺潺。林尚宮驚得面無血色,隻覺雙目盈滿熱淚。上官貴急忙封了林尚宮穴道,往西院奔去。
西院裡悄無聲息,上官貴忙抱著林尚宮一路急奔,穿過尚禮門,繞過音宮亭,直奔假山奔去。上官貴剛躲入假山中,只聽一陣劈裡啪啦聲傳來,霎時兩個黑影從天而降,一個雙爪如魅,氣勢逼人,一個禦劍在手,且戰且退。
林尚宮早認出用劍之人便是自己的父親林知遠,她長大嘴巴,卻喊不出一個字。仔細望去,林知遠左臂半廢,鮮血順著手臂流下。林尚宮淚濕眼眸,使勁掙扎,卻被上官貴緊緊挾在臂彎。
突然砰一聲巨響傳來,長劍落地,林知遠被震飛三步外,跪地不起。
對面黑衣蒙面人負手盯著林知遠,冷冷道:“聖教教規寫得清清楚楚,叛教者殺。你背叛聖教,圖謀分裂,天理難容。不要怪我心狠手辣,隻怪你不識時務,非要與我為敵!”
林知遠仰天大笑道:“華興邦,你不要假仁假義了!這些年我為你出生入死,昧著良心陷害楊教主,我真是後悔!今日我死有余辜,但你別忘了,陷害楊教主是你華興邦主使,你才是罪魁禍首!楊教主在天有靈,遲早會向你索命!”
“哈哈……”黑衣蒙面人大笑道,“三弟,鬼也怕惡人,你難道不知道嗎?楊世濁敢不敢向我尋仇不知道,但他今天肯定會向你尋仇:是你把祖母綠珠放進他的寢殿,是你陷害他盜取了寶珠,是你陷害他貪汙一萬三千兩,是你令他身敗名裂。三弟啊,你死得不冤!”
“是,”林知遠咬牙道,“我死之後就輪到你了,是你一步步設計楊教主,是你出賣神龍教,是你圖謀奪權,你才是始作俑者!”
話音未落,黑衣蒙面一閃而至,抬掌死死扣住林知遠腦袋,立時將其震死。
上官貴大懼,悄悄從假山密道中逃出林宅,隱居江湖。這一隱便是十五年,十五年間他戰戰兢兢,一邊想方設法賺錢養家,一邊擔驚受怕,害怕神龍教繼續追殺,一邊還要省下錢來小心翼翼供養小姐林尚宮。隨著林尚宮開支越來越大,上官貴不得不鋌而走險,為人賣命。在一次行動中消息泄露,他遭人追殺,滿門被滅,唯獨小兒子上官甫負責暗中保護林尚宮,幸免於難。
上官甫苦等半月,始終不見上官貴送錢來,急忙偷偷回家,這才發覺父母、姐妹早已慘死林中溪邊舊宅裡。他痛哭流涕,親自為親人立牌刻碑,將他們埋葬小丘坡。
許久未見上官貴前來探望,林尚宮也十分憂心。一日她正愁眉撫琴,見上官甫捧著上官貴牌位出現在自己面前,她既震驚又痛苦,更無法接受,忍不住淚眼朦朧。望著林尚宮梨花帶雨的模樣,上官甫暗暗心動,立誓要繼承父親遺志,照顧林尚宮一輩子。林尚宮卻搖頭不肯,獨自悄然離開。
上官甫一個人在竹林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到林尚宮音訊,不禁心焦如焚。趕緊前往小鎮搜尋,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十幾日後,偶然間聽聞城裡神龍教據點被滅的消息,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林尚宮。急忙折返竹林,竟發現林尚宮昏倒石台旁,渾身沾滿血跡。
他急忙抱起林尚宮,寬衣解帶,敷藥療傷,熬湯煮飯,端盆提桶,無不親力親為。看著他端杓喂飯,奉盆洗腳,倒夜壺,洗衣裙,喂養靈貓,像個仆人一樣無微不至,林尚宮十分感動,黯然落淚。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想起死去的爹娘,不禁哭如淚人。上官甫百般勸慰,立誓一定幫她報仇雪恨。林尚宮逐漸心動,主動依偎他懷中。上官甫心跳如兔,忍不住親吻她額頭。林尚宮玉手勾著他脖子,主動送吻。兩顆孤獨的心逐漸靠攏,終於有了肌膚之親。
顛鸞倒鳳之後,上官甫摟著林尚宮香肩,志得意滿道:“尚宮,嫁給我吧,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不!”林尚宮搖頭道,“你知道嗎?我每次一閉上眼,就會想起母親被殺的夜晚,就會想起父親慘死的情形,父母之仇未報,我一輩子不能心安。我是個不祥的人,已經害死了父母,連累了貴管家,我不能再害死你。忘了我吧,娶個中意的女子,安穩幸福地過好自己的日子,這是我對貴叔最好的報答。”
“不!”上官甫斬釘截鐵道,“我此時隻中意你一人,非你不娶,絕不做第二人想!”
“何苦呢!”林尚宮緩緩起身,穿上肚兜,撩發下床,對鏡梳妝,幽幽道,“大仇未報之前,我不會成親,更不會生兒育女,你死心吧!”
上官甫披衣起床,幫她梳發別簪,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報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僅需要幫手,更需要周密的計劃。要想找幫手就需要錢,需要源源不斷的銀子。這樣的事不是你一個人能完成的,你需要我,我更需要你,讓我幫你吧!”
林尚宮咬唇沉思,望著銅鏡裡稚嫩的上官甫,遲疑道:“你才十六歲,你能做什麽?”
上官甫自信滿滿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當年霍去病不到二十受封驃騎將軍,慕容恪不足二十便大敗趙國聯軍。小姐未免太瞧不起我了,難道我上官甫就只能給小姐梳妝嗎?”
聽他說話字字鏗鏘,林尚宮逐漸有些放心,穿衣系帶,似笑非笑道:“既然你這麽有信心,我交給你兩個任務,若你能達成,我便答應你,讓你留下來幫我。”
按照林尚宮所說,上官甫來到逍遙閣地界,準備拜見老閣主夏仲德。
夏仲德在五年前被逼退位,如今賦閑在家,膝下只有一個十五歲的兒子夏妙玄在側。聽聞林氏故人來訪,夏仲德暗驚,領著夏妙玄在逍遙亭接見了上官甫。逍遙亭在夏宅後園中,四周假山綿延,小溪潺潺,綠荷搖曳,輕舟蕩漾。負手望著小湖,夏仲德思緒紛紛,黯然神傷。
夏妙玄引著上官甫入亭接見,那是上官甫第一次見到夏妙玄,望著眼前年僅十五歲,細皮嫩肉,宛如白面書生的年輕人,他暗暗歎息夏家中興無望。又細細觀察,見他劍眉鳳目,說話字字鏗鏘,暗暗竊喜夏家中興有望。
上官甫滿心歡喜而來,卻滿載失望而歸。夏妙玄親自將他送出林宅,歎息道:“請回復林小姐,大局已定,華興邦已死,往事難追,望她自珍自愛,切勿飛蛾撲火。林氏被滅,唯有小姐這一根獨苗,希望她多為自己想想,為林氏延綿香火。”
“夏賢弟,”上官甫疑惑道,“金續禪竊取了夏家祖業,奪走了逍遙閣,難道你們打算就這麽認命嗎?”
“不認命又能如何?”夏妙玄歎氣道,“自從聖閣被奪,家父一夜之間頭髮盡白,暮氣蒼蒼,任誰也無法想象他才四十出頭,正值盛年。不是家父沒有雄心壯志,而是金主拋棄了我們,家父眾叛親離,不得不退位讓賢。現在這夏宅的一切看似是夏家的,其實都是逍遙閣的,金續禪假仁假義讓我們居住,無非想控制住家父。只要我們不反他,逍遙閣不僅會供養我們,而且還會派人保護我們。”
“哈哈……”上官甫大笑道,“逍遙閣是你父親創立的,逍遙閣的一切本就屬於你們夏家,現在不僅祖業被奪,連你們也要接受別人擺布,賢弟心裡就沒有一絲觸動嗎?”
“不必說了,”夏妙玄鏗鏘道,“上官兄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不要妄評為好。請回吧!”
在逍遙閣吃了癟,上官甫又按照林尚宮所說來到天靜宮地界,準備拜訪老宮主傅裕榮。傅裕榮聽聞林氏後人來訪,親自在道德觀接見了上官甫。道德觀是一處道觀,地處城外小山上,看上去十分幽靜。
上官甫興致勃勃而來,依舊垂頭喪氣而歸。下山時,迎面撞上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見他劍眉英容,儀表堂堂,又弱不禁風的樣子,上官甫暗暗好奇。正待詢問時,那人已經先聲詢問,得知上官甫是林氏後人派來的,少年冷笑道:“幹嘛抱著舊黃歷過日子?日子這麽愜意,閣下應該多勸勸林小姐,何苦活得這麽不開心?她也老大不小了,還是找個靠譜的人把自己嫁了吧!”
聽到他非議林尚宮,上官甫怒眉倒豎,一把抓住他衣襟,怒目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口出狂言?再說廢話,小心我揍你!”
“別別!”少年兩手一攤,露出手中骰寶,不屑一笑道,“別傷了我的寶貝!”
望著他掌心骰寶,上官甫眼珠一轉,松手後退,負手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老宮主的愛子傅公子,得罪了!”
“在下傅清明!”少年躬手笑道,“閣下貴姓?”
“哈哈……”上官甫不屑一笑道,“傅公子真是大樹底下好乘涼,現在家道中落,竟然還有閑情逸致玩博戲,我真是刮目相看!既然你如此愛賭,咱們賭一局如何?”
“賭什麽?”傅清明饒有興致道。
“賭你最擅長的!”上官甫似笑非笑道,“我若贏了,請傅公子幫我傳句話;我若輸了, uukanshu 再不踏入道德觀半步。”
兩人在附近石台靜坐,傅清明指著四枚骰子笑道:“請!”
“請!”上官甫抬手示意。
“遠來是客,”傅清明笑道,“還是你先請!”
上官甫隨手一擲,擲出四枚六點,為“混江龍”。
傅清明暗暗讚歎,兩手搓骰子,使勁旋擲,只見四枚骰子在骰寶上旋轉,宛如仙女曼舞。傅清明兩眼死死盯著骰子,嘴裡不斷嘟囔道:“滿園春……滿園春……”眼看骰子逐漸旋停,隱約是四枚四點,傅清明大喜,逐漸笑上眉梢。
依照博戲規矩,四點的顏色為紅色,所以四枚四點為渾四,是滿園春,為博戲最高彩。四枚六點為渾六,是混江龍,僅次於滿園春。渾五為碧牡丹,渾三為雁行兒,渾二為拍板兒,渾么為滿盆星。以上為六渾花,還有三紅、雙紅、對子、除紅等。
上官甫雖然不癡迷賭博,但偶爾也去賭幾把賺點生活費。因為逢賭必贏,被稱為“常勝客”。不過他為人低調,每次都點到為止,不願將人贏得精光。此刻見傅清明就要擲出滿園春,他大手緊攥,巨石一抖,骰子齊齊旋停,竟是四個么,為滿盆星。上官甫暗暗竊喜,嘴角露出邪笑。
望著滿園春變成了滿盆星,傅清明驚得目瞪口呆,一把抓住上官甫衣襟怒道:“你小子掐骰!”
“願賭服輸!”上官甫冷冷道,“人品不行,賭品得有,不要惹人看不起!”
“放你娘的狗臭屁!”傅清明大怒,揮掌出手,身影如魅,飛爪如鐵,氣勢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