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時分,夏子龍前來傳命:“啟稟小主,閣主有命,請小主前往。”
見婉瑩一動不動,晴兒急忙使個眼神,小聲道:“小主身體不舒服,你沒看到嗎?如果沒有什麽重要的事,你就回稟閣主,說小主身體有恙,明日再去拜見。”
夏子龍眉頭緊皺道:“是,不過小主,閣主問起了兩位聖童的事,屬下已經如實奏報。”
婉瑩眉心抖動,回頭一瞥夏子龍,眼神中帶著疑惑和哀愁。
晴兒知她心意,忙斥責道:“你怎麽能如實奏報呢?滁州城的事閣主有沒有問起?”
夏子龍戰戰兢兢道:“問起了,閣主問了那晚……那晚天賜留宿小主閨房之事。”
“啊?”晴兒大驚失色,本能回頭望著婉瑩。
婉瑩長歎一聲,負手道:“不用追究了,該來的終究要來,就算躲也躲不過。”
來到養心閣,夏妙玄早就靜坐等待,一邊品著茶,一邊細細察言觀色。見婉瑩神色恍惚,夏妙玄歎氣道:“多日奔波,你也辛苦了,常軒主和三位亭主的喪事爹已經命人去辦了,你不用擔心。只是可惜了閔亭主,尚未成親就慘遭毒手,令人扼腕歎息。”
婉瑩嬌軀一顫,忙跪拜道:“女兒有罪,望爹爹責罰!如果不是女兒大意,閔姑母也不會遭賊人暗算。”
夏妙玄扶起婉瑩,寬慰道:“無心之失,雖過不罰,何況你已經處置了罪魁禍首,也算為閔亭主報了大仇。爹召你來,不是為了追責,而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
“終身大事?”婉瑩大驚失色,茫然道,“爹,什麽終身大事?”
夏妙玄回身落座,幽幽道:“閔亭主的事你也看到了,女兒家行走江湖終究不安全,如果不是派了這麽多護衛,只怕你未必能平安歸來。你娘走得早,爹始終覺得婚姻大事該讓你自己去選,所以一直也沒有過問。現在出了這麽大事,是時候給你尋門親了,早定下來,爹可以安心了,你娘也能瞑目了。”
“不行!”婉瑩急道,“女兒還小,現在談婚論嫁太早了!何況……女兒還沒有找到中意的人!”
夏妙玄苦笑道:“你都二十出頭了,還小啊?古人十六七歲就成親,你還想等到什麽時候?”
“誰說我二十出頭咧?”婉瑩手撚絲發,撇嘴道,“女兒才二十不到!再過幾年,等女兒找到如意郎君,一定成親!”
夏妙玄撫案而起,急道:“那怎麽行?萬一將來出了事,豈不是要丟大人?”
“什麽將來出了事?怎麽可能咧?”婉瑩不解道。
夏妙玄背手踱步,雙眉緊皺道:“不管怎麽說,這件事得盡快辦,不能再托。爹答應你,讓你自己去選,不管你選誰,爹都認了。三天,給你三天時間,你自己選一個如意郎君,怎麽樣?”
“啊?”婉瑩大驚失色,起身急道,“三天時間?為什麽這麽著急?終身大事事關終身,爹至少得容女兒半年時間考察吧!”
“不行!”夏妙玄斬釘截鐵道,“萬一四個月後你挺個……到時候想遮掩都難!三天時間,不能繼續托,你自己做主,爹不干涉!”
婉瑩氣急道:“我不!”剛說完,眼眶已經泛了熱淚。
見硬的不吃,夏妙玄隻好用軟招,委婉道:“瑩瑩,不是爹要逼你,是你的名聲已經不保,如果繼續拖下去,事情傳揚出去,只怕你心裡會更難受。你要是沒有合適的人選,爹替你物色,在裘莫言和子龍之間選一個。莫言已經是落日軒主,又兼著神園護衛首領差事,子龍是左常侍,也兼著聖園侍衛首領差事,二人都樣貌堂堂,且為人謙恭,絕不會讓你受氣!”
婉瑩垂頭喪氣,早已聽出夏妙玄話外之音,更覺無地自容。雖然滁州夜宿一事自己能解釋清楚,卻也堵不住悠悠眾人之口。想起鄭錦華的書信,她恨得牙根癢。既然退無可退,隻好咬牙道:“行,既然爹不肯相信女兒,那女兒也無話可說,我出嫁就是!三天時間,女兒會給爹一個滿意答覆!”
夏妙玄一愣,見她拂袖而去,無奈搖頭,拍掌道:“來人,立刻準備酒宴,宴請兩位聖童!”
婉瑩出了養心閣,心情更為沉重。見她面色冰寒,晴兒也不敢多問。剛走沒幾步,婉瑩突然止步,目光死死盯著前方,眼中布滿哀怨。晴兒嚇了一跳,忙抬頭望去,只見遠處迎面走來一個男子,年約三十歲,濃眉細目,相貌俊朗,一臉傲氣。
男子在不遠處佇立,躬身一拜道:“落日軒主裘莫言見過小主!”
婉瑩冷笑一聲道:“你怎麽好意思出現在我面前?”
裘莫言一愣,似笑非笑道:“屬下奉命前來拜見閣主,沒想到會碰到小主。原本以為這次去分堂,從此不會再見,沒想到還是回到了總教。看來屬下與小主緣分未盡,往後還望小主多多照顧!”
婉瑩不屑一笑道:“緣分未盡?你我緣分已了,還談什麽未盡?自從當初你離我而去,你已經沒有資格站在我面前說話。晴兒,咱們走!”
晴兒疾步跟上,忙寬慰道:“小姐,別生氣了,為這種人不值得。剛才閣主跟你說了什麽,怎麽氣成這樣?是不是子龍又胡說八道?回頭我幫你教訓教訓他!”
婉瑩怒目道:“與子龍無關,都是天賜的錯!”
晴兒一驚,小心翼翼道:“不會是……因為那晚的事吧?”
婉瑩怒氣滿面,一言不發。剛走到半途,突然心下一緊,扭頭直奔長生閣而去。
遠遠望見天賜二人在閣外閑逛,晴兒疾走兩步,一把抓住天佑衣袖道:“你們倆在幹嘛?子龍呢?”天佑大驚,回頭道:“啊?晴兒!子龍被閣主召去了,我們閑著沒事,出來逛逛。”晴兒眉頭緊皺,急道:“瞎逛什麽?跟我走!”天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拽走。
天賜一瞥婉瑩神情,早覺察不妙,又見天佑被拽走,心中已經有數。凝眸望去,看到婉瑩哀怨的眼神,不覺虎軀一震。兩人目視許久,婉瑩慢慢收了戾氣,負手漫步,幽幽道:“陪我走走吧!”
兩人漫步到邀月亭,婉瑩始終一言不發。
見她面色冰寒,天賜小心翼翼道:“姑娘是不是有心事?有什麽需要在下幫忙的嗎?”
婉瑩一愣,逐漸回過神來,喃喃道:“也許這次只能請公子幫忙了……”
“什麽忙?”
“答應跟我成親!”婉瑩面無表情道。
“成親?”天賜大驚道,“這……”
“怎麽?”婉瑩煞氣滿面道,“跟我成親委屈你了?”
天賜歎氣道:“終身大事,豈能兒戲?如果是別的事,在下一定赴湯蹈火,可唯獨這件事,在下愛莫能助,更不敢誤了姑娘終身!”
“誤了終身?”婉瑩怒上眉梢道,“我的終身不是你誤的嗎?”
天賜大驚道:“姑娘這話何意?”
“何意?”婉瑩怒道,“滁州城的事已經盡人皆知,不是拜你所賜嗎?”
陡然想起滁州城夜宿的事,天賜隻覺冷汗直冒,宛如晴天霹靂。見她盛怒難消,天賜激動道:“在下願意替姑娘辯白!我這就去拜見夏閣主,幫姑娘洗刷屈辱!”
“哼!”婉瑩不屑道,“你能打消閣主疑慮,也能堵住悠悠眾人之口嗎?何況你位卑言輕,閣主憑什麽相信你?”
天賜無言以對,閉目不語。
兩人對峙許久,婉瑩稍稍收了戾氣,回身望著遠處,無奈道:“讓你答應跟我成親,並不是真讓你娶我,這只是權宜之計,等日後風頭過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想娶誰是你的自由。”
天賜稍稍舒心,強顏笑道:“既然是假成親,在下願意相助!”
婉瑩搖頭道:“不是成親,只是定親,委屈公子了!”
“姑娘委屈了,”天賜上前幾步,拱手一拜道,“當初是我糊塗,讓姑娘受累了,在下給姑娘賠罪!”
婉瑩回身托起天賜,苦笑道:“剛才妾身言語冒失,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妾身從來沒有真想怪罪公子,只是一時情急,失了分寸,公子能原諒我嗎?”
天賜抬眼望去,見她情真意切,不覺虎軀一震,情不自禁道:“姑娘雅量,令在下汗顏,姑娘放心,在下沒有生氣,更不會怪罪姑娘!姑娘也沒有說錯,在下現在寄人籬下,確實人微言輕,莫說閣主不信,就算換成旁人也未必會信。姑娘放心,在下惹的禍,一定會親手幫姑娘驅災避禍,絕不會讓姑娘無端受辱!”
婉瑩雙眸含情,不覺濕了眼眶。
恰此時,晴兒去而複返,急道:“小姐,閣主晚上要宴請兩位公子!”
婉瑩忙偷偷拭淚,笑道:“好事啊,我爹這是要給兩位公子接風。晴兒,帶兩位公子去準備下,先洗洗風塵。”
“你二人坐吧!”夏妙玄背著手望著北面九州圖,娓娓道,“你二人可有鍾情之人?”
裘莫言忙起身道:“屬下還沒有!”
夏子龍也趕緊起身道:“屬下……暫時沒有!”
夏妙玄回身笑道:“都坐吧,不必起身回話。”他自己也飄然落座,端茶輕抿道:“瑩瑩年紀不小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如果瑩瑩有鍾意之人,本主一定尊重她的選擇。如果沒有,本主隻好親自幫她挑選一個樣貌不凡,能力出眾,品行兼優之人。莫言這些年在分堂屢立奇功,能力不用說。子龍一直隨行護衛,多次救瑩瑩於危難間,能力也不用說。本主對你們都十分滿意,只不過還得瑩瑩點頭,你們明白嗎?”
裘莫言、夏子龍齊齊起身恭敬道:“屬下明白。”
夏妙玄得意笑道:“好了,你們二人下去精心準備吧!晚上在冬麟閣有個家宴,專門給你們倆慶功。去吧!”
晚上眾人濟濟一堂,齊聚冬麟閣。婉瑩坐主座,裘莫言坐東面首座,天賜坐西面首座。夏子龍在東面落座,天佑、晴兒在西面落座。
婉瑩強顏笑道:“閣主臨時有事,命我主持這個晚宴,一是給裘軒主、夏常侍慶功,二是給兩位聖童接風。”一瞥裘莫言,面無表情道:“當初裘軒主身份低微,受盡屈辱,如今一朝翻身,登堂入閣,不知是什麽感受?”
裘莫言尷尬一笑,望著天賜道:“小主這話不難回答,我想聖童應該有相同的感受,當初聖童位極人臣,尊貴無比,如今一朝翻船,寄人籬下,不知是什麽感受?”
婉瑩眉心抖動,黛眉緊蹙。
天賜淡然一笑道:“太史公有雲:‘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求富貴不擇手段,不是我的格局。至於說到感受,在下以為人生無常,災難苦痛終難幸免,只要在意的人都幸福安康,其余事不值一提!”
婉瑩轉憂為喜,端酒笑道:“公子說得好!妾身敬公子一杯!”
裘莫言乾笑一聲,望著夏子龍道:“小主這次能平安歸來,都是左常侍的功勞,如果不是左常侍盡心護衛,只怕小主已經被奸佞之徒玷汙。左常侍辛苦了,我敬左常侍一杯!”
夏子龍舉杯道:“客氣!”
婉瑩聽出他話外之音,不禁眉頭微皺,偷偷望向天賜。
天賜似笑非笑道:“小主是天仙下凡,豈是凡夫俗子能玷汙的?濂溪先生有句名言,用來形容小主再合適不過:‘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婉瑩嘴角淺笑道:“公子說得好!妾身再敬公子一杯!”
裘莫言暗暗冷笑,繼續道:“聽聞在滁州城,為救聖童,聖閣折損數人,連小主也險些被擒。又聽說是聖童不避生死,救小主於危難。不知聖童是如何解救的?”
眾人齊齊一驚,婉瑩與天賜更是互相凝視,一語不發。
晴兒忙拽著天佑衣袖,低聲道:“你傻啊,該吃吃該喝喝,看戲就行了!”天佑暗喜,忙俯下身子。二人邊竊竊私語,邊偷偷夾菜。
婉瑩察覺裘莫言心思,忙眼神暗遞,輕輕搖頭。天賜視若無睹,依舊笑道:“小主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我沒有出手,也會有其他人出手相救,實在不值一提。何況我二人多次蒙小主出手相救,無以為報,能為小主盡綿薄之力,已經倍感榮幸!”
“公子說得好!”婉瑩端酒道,“妾身再敬公子一杯!”
裘莫言面色更難看,見二人眉來眼去,突然笑道:“聖童真是好學問,令人欽佩啊!如果聖童有志,在下願意助你一臂之力,幫助聖童成就一番事業。正巧我落日軒缺人手,不知聖童可願屈尊?”
天賜搖頭笑道:“多謝美意,在下還有要事,不便久留。”
裘莫言咂舌道:“那倒可惜了,可惜了!不過在下尊重聖童的選擇,畢竟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與其做別人的牽線木偶,不如志在四方,闖出一番事業。大丈夫有了功名大業,何患無妻?”
天賜似笑非笑道:“多謝賜教!裘軒主已經有了功名大業,不知何時成家立室?”
裘莫言一瞥婉瑩,端酒苦笑道:“佳人已逝,芳心難尋!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得之東隅,失之桑榆。如果魚和熊掌可以兼得,誰不願意坐擁美人,笑看江山?”
婉瑩眼神閃爍,面色逐漸凝重。
一席酒宴,終究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