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郊風,一輛馬車駛向了江都南郊夏園。夏園佔地面積約五十畝,南北長而東西窄。園林十分宏闊,分為前園和後園。前園是教眾居所,由神園、真園和至園三部分組成,後園是閣主及其家眷住處,又名聖園。
如今馬車剛穿越夏園大門,駛入至園。至園為八位亭主住所,中間一條寬闊的大道直達知效堂,知效堂是逍遙閣接待普通賓客的地方。
馬車繞過知效堂,往北穿越六禦門,來到真園。真園為六位軒主住所,最北為德合堂,它是逍遙閣接待貴客的地方。
德合堂後為逍遙門,穿過逍遙門,來到神園。神園為四位塔主和四位樓主的住處,沿著大道往北有一座大殿,名為逍遙閣,是閣主處理本教重大機密事務的地方。
逍遙閣後便是無名門,過了此門便進入聖園。聖園東有夏子龍的長生閣,長生閣北為冬麟閣,聖園西有晴兒的秋雁閣,秋雁閣北是婉瑩的春鶯閣。沿著大道往北,便是閣主的養心閣。
馬車在無名門停下,夏子龍下車牽馬,眾人先後下車。望著熟悉的夏園,婉瑩回眸笑道:“子龍,安排住處,讓兩位公子先歇息半日,等我回奏了閣主,再安排。兩位公子,稍安勿躁,先在夏園住下,其余事日後再說。”
待安排好一切,她匆匆返回春鶯閣,換身便衣,直奔養心閣拜見閣主。進入養心閣,婉瑩東瞅西望,卻不見閣主。正遲疑間,一陣清風吹過,一個人影一閃而至。只見他身穿黃錦袍,頭戴黃巾冠,臉龐紅潤,美髯飄飄,雖年約五十,卻氣勢逼人,頗有威儀。他背手望北,仔細望著北牆一張圖畫:九州圖。
婉瑩忙挽著閣主手臂,笑如桃花道:“到了寢居就該歇息才是,爹爹幹嘛這麽辛勞哩?依女兒看咧,不如把養心閣的匾額換成勤政閣。”
“哈哈,”閣主夏妙玄大笑道,“爹是一輩子勞碌命,如果不是你平日裡幫襯,爹哪有半刻閑功夫?可惜你終究不是男兒,否則爹就可以放手讓你一展宏圖!”
想起第一次出任務就折損了三人,婉瑩神色憂傷道:“女兒可不敢大展宏圖,怕把您的家底都輸光了!”
夏妙玄回身坐下,眉頭微皺道,“滁州城的事爹都知道了,折了三人而已,不必傷懷。自古勝敗乃兵家常事,不經歷失敗,怎麽配享受成功?”
婉瑩愁容滿面道:“女兒不孝,這次又折了戚叔父。”
“戚道慶?”夏妙玄眉頭深鎖道,“又是天魔教所為?”
婉瑩搖頭道:“這次是聖毒教。”
“聖毒教!”夏妙玄大驚道,“怎麽又惹上聖毒教了?”
婉瑩無奈歎息,隻好和盤托出,將天賜去江寧鎮的事,大致敘述一番。
夏妙玄閉目靜思,幽幽道:“你覺得上官甫是生還是死?”
婉瑩笑上眉梢道:“女兒以為上官聖尊應該還活著,甚至極有可能藏在暗處謀劃著什麽哩!當初兩位聖童死裡逃生,並非僥幸,而是有人出手相助。至於何人,二人不知,女兒猜測此人必定是上官聖尊的同黨,也有可能就是上官聖尊本人。這次回來途中,女兒進一步盤問,又發現更多蹊蹺。原來二人不是闖出山寨,也不是易容出逃,恰恰是從密道逃出!”
“密道?”夏妙玄驚道,“什麽密道?”
婉瑩笑道:“這條密道幫助二人逃出了神龍山,不過二人卻從不知道密道的事。由此可見,不僅二人不知道,只怕連地老也未必知道密道的事,它必定是歷代聖尊暗中開鑿的逃生之道。”
夏妙玄也覺得十分蹊蹺,欣然點頭道:“不錯,天魔教入侵神龍教二十年,幾次直搗黃龍,幾代聖尊不可能不修建密道作為退路。不過,既然聖童不知道密道的事,那又是誰告訴他的?”
“一個聖女!”婉瑩幽幽道,“女兒一直覺得此人身份可疑,暫時還不清楚她是誰的人。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她之所以知道密道的事,極有可能是上官聖尊暗中授意。”
夏妙玄端茶輕抿,面色凝重道:“此人有沒有可能就是那個神秘人?有沒有可能只是上官甫提前布置的棋子?如果上官甫被殺,聖尊派會不會為保住二人而打開密道?如此看來,上官甫是生是死未可知啊!”
婉瑩心下一驚,不急不躁道:“爹,還有一事可以證明上官聖尊還活著。這次天賜聖童前往江寧鎮尋親,正是上官聖尊授意。不過,他剛到江寧鎮梅園就遭到聖毒教追殺。女兒猜測,上官聖尊是故意的,他故意引聖童前往江寧鎮,再暗中泄露消息,引聖毒教來追殺。”
夏妙玄一驚,杯水險些灑落,目光如炬道:“你的意思是上官甫故意挑起神龍教和聖毒教的戰爭?不過,這個聖童與聖毒教有什麽恩怨,為什麽聖毒教會輕易中計?”
婉瑩一捋絲發笑道:“爹還記得二十年前江寧鎮梅園慘案嗎?”
夏妙玄搖頭不語,神色茫然。
婉瑩繼續道:“那獨孤勝和玲瓏丹咧?”
夏妙玄大驚,突然想起一些塵封往事。二十年余前,神龍教與聖毒教化乾戈為玉帛,聖尊華恆啟的愛徒齊鳳翼與毒尊獨孤勝的愛女獨孤龍葵喜結連理,立時轟動江湖。隨後兩人隱居世外,鮮少有人知道蹤跡。數年後,玲瓏丹出現在江寧鎮,吸引各路江湖人士齊至江寧鎮。不久,江寧鎮梅園發生慘案,齊鳳翼一家被滅。獨孤勝得知消息後大怒,懸賞緝捕真凶,並親自奔赴神龍教。不料回教途中失蹤,至今杳無音信。
想起悠悠往事,夏妙玄皺眉道:“莫非聖童與獨孤勝有關?”
婉瑩欣然點頭道:“正是,此人很可能就是獨孤勝唯一的外孫。”
夏妙玄沉思片刻,搖頭道:“不對,瑩瑩,你是懷疑上官甫想利用聖童挑起兩教爭端,趁機漁利?古語說遠水難解近火,就算聖毒教真出兵,也未必能解上官甫的燃眉之急。何況,憑上官甫的聰明睿智,他不可能不知道地老一定會想法設法避免與聖毒教的戰爭!所以,利用聖童挑起兩教爭端的主意絕不是上官甫的格局,我猜定是上官甫被殺,聖尊派急於為其報仇,這才想出這種昏招。”
婉瑩急道:“爹,未必啊!也許上官聖尊就是要挑起兩教爭端,把水攪渾,然後坐收漁利咧!只不過他沒有想到地老會提前下手,又或者他明明想到了,卻選擇將計就計哩!”
夏妙玄長歎一聲道:“罷了,上官甫已死,沒必要讓更多無辜的人給他陪葬!這次爹派你前往,僅僅是想觀望局勢,既然你陰差陽錯救了兩位聖童,此事就到此為止吧!當初爹曾答應過上官甫,如果他出事,我會替他下完殘局,如今救了他兩個徒弟,咱們也算仁至義盡了!我聖閣與神龍教多年相安無事,如果因為二人壞了兩教大局,此智者不為!”
婉瑩黛眉緊皺,急道:“爹,您當初與上官聖尊、天靜宮主三人義結金蘭,誓同生死,如今故人生死未卜,您就撒手不管,傳揚出去,只怕有傷爹爹威名!”
夏妙玄苦笑道:“瑩瑩啊,爹是商人,凡事都要計算利弊得失。有九成利,一成風險,就可以鋌而走險,不避生死;有五成利,五成風險,就要奮力一搏,全力以赴;有一成利,九成風險,就要步步為營,如履薄冰。如今有百害而無一利,你要懂得趨利避害,及時止損啊!”
婉瑩輕咬朱唇,斬釘截鐵道:“女兒相信上官聖尊還活著,望爹爹出手救下兩位聖童!”
夏妙玄捋著胡須,神情複雜,一瞥婉瑩堅毅目光,搖頭歎氣道:“你這丫頭,總是意氣用事,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啊!也罷,先讓他們在聖閣住下吧!”
“當真?”婉瑩轉憂為喜道,“住多久?”
夏妙玄皺眉道:“你想讓他們住多久?”
婉瑩笑而不語,粉腮泛紅。
夏妙玄看在眼裡,起身望著殿外,無奈歎息道:“等神龍教使者前來交涉,立刻送他們出閣!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瑩瑩,莫言回來了,爹想提拔他,你覺得如何?”
婉瑩大驚失色,如五雷轟頂。想起不堪往事,隻覺目眩頭昏,不禁跌坐椅上。
多年前,她情竇初開,一日前往養心閣問安時,偶遇了一個樣貌堂堂的男子。被他俊朗的外表吸引,婉瑩眼神暗遞,晴兒忙跑過去詢問,這才知道他叫裘莫言,是夏妙玄新提拔的護衛長。從此後,婉瑩常常借故前往養心閣,有時給夏妙玄請安,有時為養心閣打掃,不避寒暑。晴兒瞧在眼裡,暗暗偷笑,便聽任她降尊打掃。
一日大雨傾盆,婉瑩照例前往,晴兒幾番阻攔,終究沒有攔住。來到養心閣外,見裘莫言雨中值守,婉瑩暗暗心疼,命晴兒送傘。入閣拜見,才知裘莫言晚到半個時辰,被責罰雨中站崗。
一次偶然機會,婉瑩再次偶遇裘莫言,問起那日遲到之事,裘莫言支吾不言。後來晴兒尋崗,發現有人偷窺, uukanshu 急追而去,竟巧遇裘莫言經過。回報婉瑩,婉瑩暗暗竊喜,命晴兒按下不表。此後,婉瑩常常在園中遊玩,或尋春踏青,或遊船戲水,或牽線放箏,或秋千搖曳……常察覺有人偷窺,婉瑩不僅不怒,反倒暗暗竊喜。其後鴻雁傳書,月下定情,婉瑩第一次動了心,迷了情。
可惜好景不長,正當婉瑩準備談婚論嫁時,裘莫言卻退縮了。那日風雨亭相見,婉瑩急聲質問,裘莫言一語不發,婉瑩怒氣衝冠,裘莫言卻幽幽道:“屬下配不上小主,望小主自重!”
“自重?”婉瑩淚如泉湧,顫抖身軀道,“既然知道配不上,當初為什麽要鴻雁傳書?為什麽要月下傳情?為什麽要山盟海誓?為什麽要來惹我?”
裘莫言無奈道:“屬下情不自禁,如今大夢初醒,才知荒誕至極!屬下配不上小主,望小主自重!”
望著裘莫言垂頭離去,婉瑩泣不成聲,直哭了一個月,衣帶漸寬。後來裘莫言被調往分堂,臨別求見,婉瑩恨意難消,拒不相見。
如今回想往事,隻覺心痛如絞,恨意又起,不禁面色冰寒,嬌軀顫抖。
見她恨意難消,夏妙玄歎氣道:“此事暫且不提,不過,爹提醒你,凡事注意分寸,不可亂了規矩。爹還要修仙問道,你替爹好好招待他們吧!”
婉瑩一愣,扭頭望去,夏妙玄早已飄然而逝,唯獨桌上飄下一封信。婉瑩上前細看,只見上面寫著“左聖使鄭錦華”,不禁嬌軀一顫,頭皮發麻。急忙打開細瞅,直氣得柳眉倒豎,鳳目冒寒光。玉手緊攥,信紙已經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