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把一盆清水放在自己師父面前,慢慢說道。
三清山,因為“玉京,玉虛,玉華”三峰俊拔,如道教三清列坐其巔而得名,其中主峰玉京峰海拔足有一千八百余米,山勢險峻,常人難以攀登,可偏偏這最險峻的玉京峰上,建著一座道觀。
老道士搖了搖頭,眼觀鼻,鼻觀心,不作聲。
沈穆長歎一聲,
“徒兒這就去把他們打發了。”
“你不必去,”
老道終於開口,他擦了擦臉,看向自己自小收養的徒弟,
“去也沒用,你可知他們為何而來?”
“回師父,是為了求雪而來,徒兒聽說,今年入冬以來,整個大司朝一場雪都沒有下,若是繼續無雪,明年必然有蝗災,到那時……”
沈穆說到這裡,不再往下說去。
老道士卻接口道,
“到那時,蝗災大作,饑荒四起,生靈塗炭,百姓又是一場大災,朝堂所謂的盛世登時變為一紙空文……”
他說到這,頓了一下,又冷笑道,
“盛世,呵呵,翻遍史書,可有一冬無雪的盛世?”
“師父,無論如何,百姓是無辜的啊!”
沈穆“撲通!”一聲跪倒在自己師父面前,不住磕頭,懇求道。
“難怪你要把門口跪著的人趕走,原來,真正想求雪的人已經進了我這龍虎殿。”
老道士穩穩的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徒弟跪在面前,磕頭如搗蒜。
“師父!”
沈穆抬起頭來,看著自家師父,
“若我們不能為這天下百姓做一點事,那我們學道何用?”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師父,什麽是道?”
“生我何用?不得逍遙,人有何用?徒增煩惱,眾生何用?相爭相擾,道法何用?不過了了。”
“師父,”
沈穆默默的舉起手,
“你好像答反了?”
“是你問反了。”
“弟子不明白。”
“你當然不會明白,要是你明白了,你就是師父了。”
沈穆頭抵著青磚,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良久,他才聽見面前的師父說話,
“你入我門中,有多久了?”
“回師父,從您收養弟子至今,足有一十七年了。”
沈穆看向老道士,陷入回憶中,他不是本地人士,準確的說,他甚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本是地球上的一位普通少年,從小在兒童福利院長大。
本來靠著不錯的成績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畢業後要開啟人生的新篇章,結果不慎被泥頭車撞飛,靈魂轉生到這方世界,小時候被這老道士撿到,一直長到今天。
他本來以為這裡不過是平常的古代世界,沈穆本專業雖然不是歷史,但對中國古代還是有一定研究,
“哼,就憑我的閱歷,不說飛黃騰達,混個小康總不成問題吧?沒想到我沈穆也有一天能趕上這穿越大潮,這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我沈穆了,哈哈哈哈!”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了山下居然有人飛奔上山,視這陡峭的山峰為無物,來挑戰老道士,而這邋邋遢遢的老道居然手搓天雷?
“天啊,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啊!”
沈穆從此打定主意,除非學到老道士這一身本事,否則堅決不下山,就算世界毀滅,自己也要抱緊老道士這條大腿!
只可惜,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老道士卻每日隻教他吐納呼吸,拳腳搏擊,至於手搓天雷的本事,他是一絲也沒學到。
“嗯,一十七歲,”
老道士揮了揮手,沈穆就感覺到有一股無形之力把自己扶了起來,
“當年仲尼第一次問禮於道祖,也是十七歲啊,已經是獨當一面的年紀了。”
沈穆被嚇得不輕,他聞弦歌而知雅意,老道這話的意思,顯然不是要傳自己道法,而是要把自己趕下山去。
他連忙又要懇求,可隻覺得自己被一雙大手扶住,可明明老道士動也沒動,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
沈穆知道自家師父法力通玄,自己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了,長歎一聲,說道,
“師父,你這是要趕弟子下山?就是因為弟子替山下那些求雪的人說了話?”
“與雪無關。”
“那為什麽……”
“你的事與雪無關,百姓的事與雪無關,皇上的事也與雪無關。”
老道士轉身進了內殿,偌大的龍虎殿,隻留下他的悠悠長歎,
“這世上,哪裡有一場雪就能解決的事?”
沈穆呆立在原地,半晌,才轉身出去,他自小跟著老道士練武,輕身功夫已經練的不錯,不一會就到了山下,看著面前黑壓壓一片跪著的百姓。
“你們走吧, 再跪在這裡,也不會有結果了。”
百姓中沒有人沒有動,他們就像沒聽到沈穆的話一樣,依舊靜靜地跪著,只有山間的風吹的他們衣擺呼呼作響,才讓沈穆知道他並沒有聾。
“你們走吧!”
他這聲喊已經用上了內力,聲震林木,響遏行雲,前排幾個離他近的百姓已經被他這一吼震得嘴角出血,可是,依然沒有一個百姓動上一動。
“小天師,”
終於,領頭的那一位百姓開了口,小心翼翼的問道,
“張天師那裡,怎麽說的?”
“我要你們走,你難道不明白嗎?”
沈穆看著眼前這個領頭的百姓,他看上去不過二十余歲,和上一世自己出車禍時的歲數差不多大,嘴角還有一滴鮮血,順著下頜線滴到地上。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扭動,顯然沈穆剛剛那一吼已經讓他受了不小的內傷,此時不過是強忍罷了。
“你叫什麽名字?”
沈穆蹲下來,伸出手放在他的胸膛,問道,
“回小天師的話,咱叫徐松。”
徐松這才敢看沈穆,
“原來小天師這麽年輕,看上去倒比咱家胞弟小柏大不了多少。”
徐松隻覺得胸口湧進一股暖流,剛剛被震得生疼的地方馬上恢復,甚至還有一絲絲的舒服。
沈穆拍了拍徐松的肩膀,說道,
“別叫我小天師,天師天師,什麽天師,我看是狗屁天師!”
他站起身來,環視了一周,問道,
“誰胸腹還痛,不要硬撐,向前一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