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旦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
那麽,他就一定會拚盡全力去做成這件事。
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
無論要付出什麽代價。
所以,在此時所有人都還驚愕於漠北雙雄鐵心寒的神鉤之厲,出手之狠時。
他已輕飄飄的站了起來。
離開進食的桌子,如鶴立雞群般站在了過道上。
那種怡然不懼,壯士一去的目光,從他眼中出現的一刹那,便瞬間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
無論是多嘴的江湖人士,做生意的客商,還是今晚將和他同一張桌子進食的歐陽秀和關小柔,都不由紛紛側目。
只因為江湖中,這種敢於面對惡勢力不低頭,甚至敢抬頭拔刀的人,實在已經不多。
而在場的很多人,他們最終或許誰都不會成為這種人,也成為不了。
但卻也絕不會輕視,嘲笑,甚至出言侮辱這種人。
因為這種永垂不朽的精神,無論是誰,恐怕除了糞坑裡的蛆蟲外,都無法不感到一絲敬佩。
十步外,一直陰惻惻冷笑的鐵心寒卻感覺受到了冒犯。
這種眼神,簡直對他就是天大的冒犯!
任俠的手堂堂正正,放在後背那柄用老舊羊皮包裹,有些生鏽的黑刀身上。
鐵心寒的手也已藏進寬大的袖子裡,也已握好了索命的銀鉤。
雙方的交鋒或許很快就要開始。
也或許眨眼間就將結束。
不少人仿佛甚至已經看到了黑衣少年那喋血的結局,紛紛掩面轉過頭去,不忍直視。
歐陽秀卻一動不動緊盯著兩人的戰局。
誰會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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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鐵心寒,是他先出手!
他已無法再忍受任俠那充滿審判和正義的眼神,哪怕一分一秒。
所以,他將冰冷的鉤子猛的甩了出去。
奪目的銀鉤在空中閃耀,就像他的心一樣冰冷,像他的目光一樣無情。
仿佛能照亮人世間最痛苦,也往往是最無可奈何的別離。
沒錯。
像這樣初出茅廬的少年,他已經不知無情的虐殺過多少個。
這次,也肯定不會例外。
這是鐵心寒出手前,心裡最後一秒的想法。
就是如此自信!
而這股自信卻恰好是任俠眼中那初出江湖,清澈的愚蠢,所給他帶來的。
為了一個下賤的跑堂夥計,為了幾片掉在地上的金葉子,至於這麽拚命嗎?
任俠沒有回答。
但他的刀卻已經回答。
皎潔的月色下,他憤怒地拔出了背上那把刀。
漆黑的刀。
生鏽的刀。
這樣的刀本來不應該快。
可是它的刀光卻又是那麽快!
那深藍色的刀光,就像海水一樣深藍,像天空一樣憂鬱。
從朱紅的刀尖,一路延伸到了鐵心寒蒼白的脖頸。
世上從沒見過這樣長的刀光。
它的距離是那麽不可思議,仿佛根本沒有極限。
仿佛只要黑衣少年輕輕揮一刀,那麽無論多遠,這刀光最終都能追上你。
然後讓你在絕望和無力之中,引頸受戮。
歐陽秀在旁卻瞧的很分明。
的確是鐵心寒先甩的鉤。
零點零三秒之後,才是眼前這黑衣少年出的刀。
大漠雙雄出鉤的速度極快,森寒的鉤尖,與空氣摩擦,傳出扣人心弦的強音,直取任俠的面門而去。
但黑衣少年的刀,那柄漆黑的刀。
卻後發先至,橫在了鐵心寒的咽喉處。
速度竟快到連空中殘留的刀影都能夠久久連成一片,形成一抹驚豔的刀光。
試問,這樣快的刀,世間還有幾個人能接得住?
恐怕沒有幾個人。
叮當。
一把墨青的劍鞘卻接住了!
任俠登時睜開銳利的雙眼,朝劍鞘末端握著的那雙手的主人冷冷望去。
仿佛是在質疑為什麽!?
為什麽要幫眼前這個惡人。
這質疑中,卻也帶著一縷驚訝。
驚訝對方竟然真能在千鈞一發之際,鐵心寒即將屍首分離之際。
精準無比而且及時的攔住了他切下去的刀。
是誰?
是一位令在場所有男人都無法不自行慚愧的人。
那風華絕代的容顏,輕輕一笑,仿佛就足以讓世間所有少女的芳心都為之顫抖,夜薦枕席。
歐陽秀出手了。
關小柔發誓並沒見過他真正出手的樣子。
除了知道他內力深厚,在天一山鬼哭崖的風雪夜中,片縷雪花都無法沾透他烏黑的長發和純白的衣裳外。
她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一個外號,幾段江湖傳聞。
但直到此刻她才了解,能被江南武林共尊一聲公子。
——時雨公子,其中的含金量,究竟有多高。
“你要幫他?”
盡管自己的刀被接住。
出山以來第一次被人接住,可以肯定的知道對方也是個高手。
但任俠依然面無半分懼色,皺眉質問道。
仿佛只要歐陽秀點頭,那麽,他手中漆黑的刀下一秒,依然將毫不留情的揮出,朝著他斬去。
不死不休!
歐陽秀淡然一笑, 悠悠收回驚蟄道。
“小兄弟,縱然他殺這客棧的小二,有千般不對,也應該有律法來審判他,而不是你。”
“何況,他與你無冤無仇,你又何必置人於死地,這樣做,與他殺小二的行為有什麽區別?”
在鐵心寒望向歐陽秀感激的目光中,黑衣少年將刀重新放回到背上。
遇見肯講道理的人,任俠一般都是不太想和刀扯上關系的。
太蠻橫。
他娘說過,大俠有時候不能太蠻橫。
“的確沒有什麽區別。”
任俠承認道。
“不過,有兩點你卻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歐陽秀臉上的神情依然和煦,目光依然是那麽溫暖,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夠改變他這幅從容不迫,彬彬有禮的處世態度。
面對任俠的質疑和糾錯,他非但沒生氣,反而伸出如玉的右掌謙恭請道:“願聞其詳。”
對比之下,任俠就顯得無比粗魯,沒有風度了。
這黑衣少年毫不客氣的伸手指著歐陽秀,開口道。
“第一,殺人就該償命,不需要任何付諸於條文的律法,這件事天然正義!”
“第二,律法的審判,其根本目的本不是為了維護公平與正義,而是為了維護統治者所需要的穩定。如果有一天,當他們發現為了維護統治穩定而倡導的公平與正義,卻和最根本的統治穩定產生了衝突時,那麽最終不存在的,一定是公平與正義。所以,你言下之意,將所有的審判權,都交給律法,這件事十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