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德重重一拳砸落,力度之大震裂地面,借此抒發胸中鬱氣。
他對女人沒什麽感情,甚至在今天前從未見過面。可這種施展全力卻無法挽救的無力感,真特娘讓人不甘心啊!
但孔大德也知道,此刻最難受的不是他,而是葛玄。
他側身看去,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葛先生…”
在孔大德的視角中,葛玄的背影雖依舊挺拔,可衣擺沾上泥水後僵在一起,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肩側,有種說不出的狼狽。
“......大德,你先休息。”
葛玄闔起女人雙眸起身,又走到小如意身側坐下,默默注視著。
小如意的胸腔幾無起伏,而且‘氣’幾乎與‘紅霧’融為一體。
“葛某...可還沒輸!”他面色平靜得可怕,森然冷聲凌厲且決絕。
劍指纏繞上一青色光團,順著指尖送入小如意眉心。
既然靈慧魄的玄關霸道無法控制,那便借助‘靈氣’剝離紅霧!
調動靈氣需集中全部心神,操作極為精細。
葛玄雙眼眨也不眨,緊緊盯在指尖,接著將‘靈氣’分割成頭髮絲細微的分支。
發絲粗細的靈氣並不好操作,仿佛多了數千萬條縮小的手腳,而葛玄必須讓這成千上萬條手腳默契配合,沿著‘氣’與‘紅霧’的交界點一點點分開。
精細操作下,心神如下水般消耗極快。若非這幾日來葛玄勤於內觀,恐怕這會已經衰竭。
可,剝離的進度尚不到十分之一,便略微心力交瘁。
如此下去必然失敗!
‘必須加快速度!’葛玄強振精神,靈氣細絲再次加速。
高度緊張的氣氛彌漫室內,一側旁觀的孔大德雖看不到這些,卻下意識放緩了呼吸,仿佛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導致失敗。
時間流逝,暴雨不減。葛玄幾次搖搖欲墜,全靠堅定意志強撐過去。
終於!在心神即將耗盡的一刻,細絲成功分割開了二者!
即便只剩最後一步葛玄也不敢大意。稍有差錯,將前功盡棄!
‘最後一步!用‘靈氣’纏繞紅霧拖回玄關!’
紅霧仿佛預感到危機,如活肉般不甘地掙扎反抗。葛玄只能透支心神,強行暴發將其扯入玄關!
“咯吱咯吱~~~~!”玄關閉合前有細微異響傳出。
“什麽東西!!”精神緊繃的孔大德四下扭頭,尋了一圈什麽也沒看見。撓了撓頭以為是自己過於緊張幻聽了。
分離成功!葛玄高度緊張下精神恍惚,身體脫力後仰險些跌倒。
“葛先生——”
“無礙無礙。葛某休息一會就好。”
揮別孔大德的攙扶,葛玄長呼一口舒緩氣息,盤坐調理心神。
片刻後,身前響起衣物摩擦的窸窣細響與嚶嚀聲。
“窸窸窣窣~”
“嚶嗯...”
睜開眼,見小如意揉著眼睛坐起,茫然地打量四周。若非掐了下自己臉蛋微痛,她還真以為自己在夢裡。
當看到葛玄時,小如意眼睛彎成了兩個月牙。
“糖罐哥哥,小如意剛剛做了個夢...”
“哦?那夢到了什麽?”
葛玄心下稍松,微笑著伸手,想要揉揉這個劫後余生的小家夥。
可當手掌伸到半空中時,本已關閉的玄關竟再次運轉!
葛玄臉色驟變抽身便要遠離,但那股吸力無視了空間距離,遙遙與小如意體內的‘靈玄氣’搭建長橋盡數吸來。
瘦小身軀一顫精神萎靡。小如意如被雨打濕翅膀的輕靈蝴蝶,無力的倒了下去。
她緊咬嘴唇,強忍劇痛。可唇間滲出的嗚咽聲,說明她依舊痛苦。
那雙靈動水潤的眼睛逐漸流失顏色,變得蒼白一片。
她什麽也看不到了…
小如意松開貝齒,嘴唇輕輕嚅囁,而葛玄只是失神的看著。
他聽到,小如意歪了歪腦袋不解問道:
“原來不是夢啊...”
“糖罐仙人……是小如意不乖嗎…”
“真的...好...痛...”
…
鬄足的玄關緩緩閉合,混沌之氣又清淡不少。
葛玄明明就坐在小如意的屍體前,可在旁人看來,留在那的仿佛只是一具空殼。
心神意識早已飛出肉體,所有情感漸漸變得淡漠。
孔大德煩躁地抓亂發髻,快步走向大門。
淋會雨夜好,心頭堵得慌。
“吱嘎…吱嘎…”
但在他跨過門檻時,卻聽到一陣椅腳移動的輕微聲響。
身後,圈椅上空空蕩蕩。
而本該坐在上那人,卻已經站在起來。
正舒展著僵硬的身體…
...
客棧中。
信安商隊所有的商人與護隊都守在大堂內。
石老爺著急地來回踱步,茶水更是添了一盞又一盞。
“唉!先生怎麽還沒回來,莫不是出了什麽意外?”客棧門窗緊鎖,石老爺還是習慣性地向外望著說道。
“老爺,葛先生是有能真修,自然不會出現意外。”
老黃提著茶水,為桌上小和尚等人一一添過後搖了搖,告了一聲:“我去添茶,老爺。”
“老黃你坐下歇會,這種事讓那幾個小廝做就行。客房的夥計呢?怎麽這會都不見人影?”
石老爺皺著眉頭不滿的喊了一聲,手下有幾個機靈的,趕緊搶著乾活。
“黃管事!這事小的們來就行,您老歇會。”
搶過茶壺的那人朝幾人各個點過頭後便去了後面。
真不會來事。
石老爺搖搖頭,坐回主座前繼續攀談。
“小師傅,葛先生離開前所說的,你能看到嗎?”
小和尚停下誦經聲,遲疑著搖了搖頭。
“心自在山見佛。小僧雖略懂趨吉避凶,卻並未開啟修行。大先生修為高深,小僧難以望其項背。”
“哦~原來如此。”
眾人聽信了他的理由,便不再追問。
可小和尚再次垂眸念經時,怎麽也無法入定,眼中更是閃過掙扎與愧疚。
幾人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不知扯到了哪個話頭,宋涯突然感慨萬千。
“哎...這世道真是越來越混亂了。前兩年大同境內不說安居樂業吧,倒也算得上太平。
再看看現在...呵,遍地是人禍,處處是天災。”
“可不是嘛。”
石老爺也是歎了一聲:“不止是大同,其他地方也沒好多少。”
“近些年石某一直走直達南國的商道,南國啊,魚米之鄉。富饒到狗肚子都能兜二兩油,然而上次我們經過濱南城時——哎!”
“石老爺,您別光歎氣,繼續說啊。”旁聽的小商人有些急不可耐了,暗道這石老爺也真是的,把人興致吊起來就不說了。
“哎...”石老爺端起茶杯想要潤潤嗓子,才發現只剩個底,不由眉頭一皺。
但見周圍都在催促,他就算不願回憶那段記憶,還是應眾講道。
“濱南富饒,他們那裡盛行種植水稻,和咱們這乾稻不一樣,那是栽在水裡的。那作物長勢喜人得很!
濱南人還聰明啊,他們還在水裡養些小魚小蝦,田螺田雞之類的。真是家家穿錦,頓頓有肉!”
“謔~!那濱南可真夠厲害的啊。”
“就是就是!咱這要是也有就好了。”
“嘖嘖,咱中原也不差。蠶桑炒茶瓷器可是一絕!各國爭著搶著要哩!”
眼見有人要吵起來,石老爺擺手止住,示意自己還未講完。
待眾人熄聲後,繼續說道:“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濱南有條‘麻菜街’。石某也不曉得什麽意思,但這條街裡啊,買肉買菜,都是新鮮的。像是豬肉,當場殺。例如白菜,當場拔。”
“結果上次石某去的時候...整條街都空了。”
石老爺忽然全身一顫, 呼吸極具加速。舉起茶杯想要鎮定,看到杯底不由來了幾分火氣。
“人呢?!讓你接個茶你這是跑茅坑了?!乾點小事都拖拖拉拉!”
“石老爺息怒~息怒~我這就叫人去找,您繼續講。”
“對對,繼續講吧石老爺。不必為一兩個下人氣壞身體!”
石老爺拗不過他們,吞咽了下嗓子,聲音嘶啞許多。
“我聽當地人說買菜要晚上去...石某還在好奇,究竟什麽菜晚上才有。於是便留了一天,結果——”
“他們賣的,竟是菜人!!!”
“菜人?”商人不解其意,追問道:“那是什麽?”
石老爺沒正面回答,而是借流傳在濱南的一首詩回應: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餛飩人爭嘗。
兩肱先斷掛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湯...”
“夫賣妾,妾賣兒,易子相食...甚至還有人吃出了名頭,說男肉腥膻,女肉甘甜...”
講完後,室內一時陷入了沉默。
他們不敢想象,那究竟是怎樣一幅人間煉獄。數次追問的那名商人更是悔之莫及,蹲坐在地上喃喃低語。
“我本以為‘人食人’只是古人杜撰的故事...卻沒想到真有此事...”
“哎...也正因此,石某才不願再去往南國境地。這身肉可禁不住啊。”
石老爺望著空蕩蕩的茶杯出了神。
“或許真如外面流傳的...這世上神仙都死絕了吧。”
“否則怎會留下這麽個苦不堪言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