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像塞子似堵在洞口處,僅露出一顆腦袋的人。
在地面的中心,從一個凸起處呈輻射狀向四周蔓延出藤蔓。藤蔓與山體連接的縫隙中不時逸散出黑煙。
向前幾步,見那顆乾癟的腦袋埋在纏繞藤蔓下。薄脆的皮包著骨頭,爛掉只剩鼻腔與耳道中還鑽出一些綠芽。
葛玄的呼吸都放緩了些,生怕會將之震碎。
除了這具塞在地洞中的乾屍外。他還在旁室一間石房內找到一排穿著紅嫁衣,蓋著蓋頭的女子。她們穿著小巧的繡花鞋,安靜嬌羞的躺在一個巨大石床上。
落滿灰塵的蓋頭微微下陷,顯露出其下平坦的面容輪廓。
顯然,她們也早已死亡多時。
“18、19、20…”
細數幾次,確定躺下的都是二十具女屍。可葛玄卻總感覺石床一側少了點什麽。
將這個疑惑暫時壓入心中。
他環顧室內,忽出聲問道。
“你家老爺,是什麽時候死的?”
問的自然是那個眼部蒙著紅布的女子。
室內不大,女子小步向前走了幾步便走到他的身邊。彎腰做了個福,歪著頭透過紅布看他。
似乎不理解他是何意。
“哎~~”
葛玄頓步,蹲在那顆腦袋前輕聲歎道。
“騙人騙鬼騙天地,道友,其實你是在騙自己啊…”
這番話任不知情的旁人聽來,或許會覺得雲裡霧裡。
室內的‘二人’卻均懂何意。可一個不願說,一個在裝傻。
“嗡~~”
閉合的通道再次打開,那個端坐在岩石人面口中的道人走了進來。
身後跟著一群重疊在一起的虛幻人形輪廓,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幾十隻塗著鮮紅指甲的細嫩玉手。
一共四十隻。
恰好對應石床上的一排‘山娘娘’們。
“哼~!”
道人一掃浮塵,再看到葛玄時怒哼一聲,卻沒有更多的反應。那些手掌與人影也漸漸淡去,直至消失不見。
他們不開口,葛玄也沒開口。逛蕩打量四周,東摸摸西看看。
終於,那個眼部蒙著紅布的女人問道。
“您,想成為山神老爺嗎?”
葛玄頓住腳步側過頭,覆蓋面部的粗劣貓臉面具像是活了過來,竟咧起一道瘮人笑意。
“何不等我親自同你們說呢?”
說罷,他揚起一掌朝自己天靈拍去。
“碰!”
…
水簾石壁前。
赴宴的賓客小廝均已不見,熱鬧的氛圍慘淡淒涼。
天造地設的石家具上,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影猛地晃動一瞬。
“終於找到了,哈~~啊~~”
葛玄伸了個懶腰,看到一旁兩個睡得正熟的女孩。
小丫鬟像嬰兒似的縮成一小團,縮在長袖子中的小手還扯著小姐衣角。嘟起的小嘴一張一合,似是在嘮叨些夢囈。
蘇小姐也有趣,秀眉時而皺起時而舒展,不時還踢兩下腿,睡相也說不上好。
“呵呵,兩個命大的丫頭。”
葛玄微微搖頭。也幸好他趕來的及時,在拜堂前找到了二人。
這時代的女孩將婚禮與貞潔看的比命還重要,若是醒來後,二女發現自己同一山石頭成親,恐怕會當場撞死。
他拿著豎在一旁的竹杖,打量時‘咦’了一聲。
這根竹杖本是趕路時,見其大小粗細正好。心喜之下拿來把玩。
沒想到在幾次靈氣衝刷,竹杖如今越發晶瑩剔透,明明是竹子的材質,在這光線暗淡的溶洞內卻閃著瑩瑩光輝。
“說不定能煉成靈寶?”
葛玄心血來潮著渡一縷靈氣留在竹杖中。
他對此事看得不重。不成也無所謂。若是成了,也算是一場造化。
接著,在地上圍著兩人畫了一個圈後。
指尖向前一指,噴薄出一縷漆黑如墨的霧氣,與一縷青綠細絲。將二者結合相容後,緩緩凝聚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分化出頭顱四肢,衣裝打扮。同樣戴著面具與箬笠,甚至手中也拿著竹竿。二者如照鏡子似相貌細節如出一轍!
後者抱手朝葛玄拜道:“見過道友。”
“哈哈哈,葛某也見過道友。”
葛玄還了一禮,指了指圈內:“這二人就麻煩道友照顧一二。”
“談何麻煩?你我本就為一人。”
‘葛玄’說罷盤膝坐地,摘下箬笠放在一邊,眼也不抬的說道:“道友且去忙吧。”
葛玄看著化身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招還是他從清道人那得到的靈感。
清道人做空並收割一縣後,又把‘靈氣’融入每一具死屍中,並欺瞞所有死屍讓他們認為自己還活著。
不得不說,清道人不愧是能活過‘絕天地通’的余孽,果真有兩把刷子。
至少這一手,葛玄摸索了好段時間也隻研究出個皮毛。
他空有靈氣而無其他底蘊,靈氣又非萬能。一直找不出將心神、意識寄托於靈氣中的方法。
但,在其他地方不行,在這座山中卻可以。
或者說,在‘迷障’之中才能實現!
迷障迷障,道其根本在一個‘障’字。
障目之人不分虛假,若是錯把假當真。那麽,虛假便會在‘迷障’中化為‘真’。
換言之,迷障中所出現的,均是他人心中所想、所信!
這點,還是葛玄在納入足夠多迷障後才發現的。
煉假成真,或許只是迷障最外在的表現。要想深入了解,必須要納入更多‘迷障’。
葛玄倒是可以在山外將所有‘迷障’盡皆納入玄關。
可那樣效率太慢,不如直接找到‘迷障’的根源之地。而‘迷障’的根源,大概率在山神老爺真身所在。
這一點卻是最為困難的。山洞中處處是假洞,處處是洞穴。
若是不常年在這山中生活,當真會如迷頭蒼蠅來回亂竄。就算葛玄能看穿迷障。想要找到山神老爺仍要花一大功夫。
好在無意間遇到了金轎與禮生等人。
當即一化為三,欺騙送親隊伍,借助他們找到通往山神老爺的地方。
雖說葛玄與化身之間的感知並不共享。但他能粗略感知到靈氣所移動的方向。
而這,足夠葛玄在腦海中繪製出一副山內道路圖。
...
沿著窄道進入空曠室內,‘撲簌撲簌’的振翅聲多半是些避光性的蝙蝠。空氣裡濕潤難聞,應該還有一灘死水。
到了那處岩石層層疊疊的牆面,葛玄避也不避直直走去。在與岩面接觸時泛起波紋。
進入後聽到嘻嘻哈哈的孩童怪笑聲。先前葛玄還會忌諱,但現在已猜測出他們的本質,無需擔憂。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離,看到停放的三抬金轎,以及暈死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轎夫等人。
一側牆壁處,口歪眼斜的禮生貼在牆面上胸腔毫無起伏。雙手指甲縫中滿是碎肉,被自己親手抓爛脖頸。
瞪出眼眶的碩大眼球,配上那張塗抹厚厚白粉的面容,駭人無比。
葛玄沒看到岩石人面,只看到一面略顯凸起的岩壁。也見到毒蛇,只有爬滿室內的藤蘿。
不過,他卻注意到有部分藤蘿不規則的堆積在地上。
這令葛玄心下又多了些猜想。
略過一處又一處的假洞,向一面岩壁走去。
一進內,便見道人、紅布女子以及懸浮著的手掌正安靜等待著。
葛玄朝他們點頭示意過,視線停留在道人臉上。
含笑道:“鴉道人,是他的什麽人?”
見他如此詢問,道人當即沉下臉色,知道他已將所有都看透了。
喘了口粗氣,沉聲回道。
“回道友,鴉道人是山神老爺的親生骨肉。”
“哦~難怪。”
葛玄點點頭,暗道這倆不愧是父子倆。一見面就白給。
鴉道人,即葛玄剛穿來這世界時。那個被大皇子選中的倒霉蛋,在堂上表演了一招‘縱雲踩霧’的把戲,看上去有模有樣的。
本以為是位高人,結果轉眼便被德才公公掐死。
結合鴉道人的行徑,其實事情不難推測了。
他的父親,也就是地上這顆腦袋,暫稱為無名道人。
父子倆原本均是武人,偶然間尋得此山玄妙。並在‘機緣巧合’下找到此處洞眼。
再‘一不小心’,得知堵住洞眼能‘操縱’黑霧。
於是,無名道人真的信了。
甘願以身堵住洞眼,再讓鴉道人外出尋找‘資糧’喂養黑霧。
黑霧,也既是‘迷障’。
所演化出的景象人物,除了障目之人心中所想外,還需要七情所染。
這七情分別為:喜、怒、哀、懼、愛、惡、欲。
剛開始父子倆僅限於此山腳下的村子中。
以新婚大喜得喜氣,因愛生欲。又以新娘傷亡,由大喜化大怒,轉大哀大懼大惡…
七種情緒,使得部分‘迷障’誕生出靈智。
可這樣得來的速度始終太慢,於是,在得知當朝皇帝在尋找天下能人。
對如今修真界潛規則一無所知的鴉真人,帶著一股黑霧出山了。
這一出山,便是永別。
無名道人不曉得兒子已死,還做著成仙作祖的美夢。
殊不知,他所有的認知,實則為‘迷障’所欺。
尋常‘迷障’衍生出的幻覺,呆滯且古板,無法接觸實物。
可那均是表象!
迷障真正的可怕之處,在於結合‘七情’衍生出的詭異。
不僅能在滿足一定條件後接觸實物。乃至…誕生靈智!
就目前葛玄所知,那‘咯咯怪笑’聲,多半是由‘喜氣’所化的喜童子。
先前隨著轎子進入村子,或許是為了采‘喜氣’。
眼前這三個東西估計也是如此。
“說說吧,你們分別是什麽?”
那用著‘山神’相貌與作態的道人率先做了個禮。
“貧道,‘怒’道人。為山神老爺禁錮此地中怒氣所化。”
紅布纏著眼的女子如此介紹道,順便將四十條手臂一同介紹。
“奴為‘欲’。娘娘們是‘哀’。”
葛玄輕吟:“喜、怒、欲、哀…那,另外三種情所化在何處。”
這深山中或許沒有‘愛’化的迷障,卻絕少不了‘懼’與‘惡’。
三者似乎對這個問題相當抗拒,並未回答葛玄的問題。
欲奴說道:“您若為‘山神老爺’,吾等均可為您所用。”
“為我所用?哈哈哈哈哈哈!”
葛玄搖了搖頭沒搭話。走到腦袋前,一手搭上去將藤蔓撥開,搭在腦袋上拍了拍。
“道友啊道友,不知你臨終時有沒有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呢?”
他不知道,自己與化身竟說了相似的話。
一介武人,因為被安排的‘種種機緣’便真以為自己有了仙緣。
心甘情願將自己填在洞眼,用七情為‘迷障’開啟初步靈智。
不過,這裡面卻是存在一種踏上修仙路的可能。
換做尋常求道者,真的可以搏上一搏。同七情所化的‘迷障’鬥上一鬥。
若是贏了,便能得到此地造化。輸了,則化為‘迷障’的資糧。
可葛玄不同...
他正整理著乾屍的頭髮,摘掉碎葉殘渣。卻猛地一把將乾屍拽起,瞬間在半空中碎成殘渣。
欲奴大驚喝道:“住手!”
瞬間,數十條手臂一同伸出阻攔。
葛玄卻是看也不看,五心朝天靜靜盤坐。可那四十條手臂竟無法再近一寸。
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闔起雙眸,低聲輕喃:
“你們要接觸的前提,是要有對應的情緒吧。”
“可,若是葛某心底毫無情感呢?”
葛玄盤坐在洞眼前,眉心前半尺處,竟形成一口碗大的漩渦。
“不說就不說吧,沒關系。”
“反正…你們均將化為葛某的一部分。”
“煉!”
一股鯨吞龍飲的可怖吸力,將洞眼溢出的黑霧盡皆吸收。
一開始還有些慢,吸收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溢出的速度。可靈慧魄處的玄關似乎永遠不知滿足,眉心外的漩渦不僅沒有縮小,反而隨著時間越長越大。
在與黑霧溢出的速度齊平後,仍不知足,又將滿室內的黑霧盡皆吸入。
靈慧魄中,玄關內沉浮的黑霧匯聚如海。此刻這片海並不平靜,再一次次浪潮拍落漩渦渦旋之時,霧海的顏色越發濃重。隨著玄關不停的煉化,隱隱有由氣化液的傾向!
“停下,停下!!”
欲奴、怒道人與哀娘娘們慌了。自打無名道人尋得洞眼後,結合七情的‘迷障’靈智初開。循著本能蠱惑無名道人尋找資糧。
眼見蛻變在即,充當源頭的無名道人居然死了!!那之後一切都在失控。
初開靈智的它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循著往日所為繼續。
今日見到一位神秘莫測的存在,它們雖有些排斥,但若是能誘騙對方充當源頭也可以。
然而,這人不僅毫無情緒波動。甚至還能反過來吞噬它們!
深知開啟靈智不易,它們怎甘束手就擒?!
“啊————!!”
哀娘娘尖銳爆喝一聲顯出真身。
輪廓從虛無中顯現。那竟是一尊用紅嫁衣縫合起來的蠕動血肉!!
四十條藕臂扡插在一坨滴著膿液的肉團上,一顆顆散亂的怨毒眼球齊刷刷看向葛玄。肉團長出一張張紅唇,上下兩片嫩肉飛速張合,輕吐猩紅小舌。
“我好恨,好恨啊——”“我是祭品?哈哈哈我是祭品!”
“俺娘說, 嫁給山神老爺。晚上就不會有人打俺娘了...”“放了我放了我啊啊啊啊——”
“為什麽,我會是女娃?!”
“......”
二十個新娘子的臨終遺言疊加,重複著一遍一遍又一遍。
那哀怨的情緒感染人心,憎惡之情任誰聽來都心生躁狂。
怒道人勾起自己上當受騙,葬身山腹中的恨意,抬袖也縱身抽去。
一群穿著紅肚兜的小娃娃從牆面、地下、天花板中鑽出來,嘻嘻哈哈的伸出小手。
若是看的仔細,一些小娃娃肚臍上還拖著一截臍帶。
由七情所化的‘迷障’們,靠著本能出手了。
可欲奴卻沒有任何動作,站在遠處呆呆的看著這一切。
也正因此,它才看到山娘娘們被一張大口盡數吞入,見怒道人被一掌打散,喜童子們挨著個消失不見...
甚至,連地穴中的藤蔓也開始枯萎...
黑霧散了。
確切來說,均被那人吞噬殆盡。
洞眼再無一縷黑霧逸出時,面色平靜的葛玄才終於睜開了眼。
“放...求您放了奴...”
欲奴嬌軀微顫,抬起頭輕咬紅唇。紅帶下似有一雙勾芡的媚眼直勾勾看向身前。它的酥軟的情話是火,一把燒在人心的**之火!
“您要奴做什麽都可以!”
見葛玄站起身,嘴角含笑著拍了拍衣服。邁步向它走來。
卻俯在它身側,輕聲道。
“說說,你覺得它們和山神老爺,哪個的味道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