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起小白牙像隻裝腔作勢的小獸。
個頭不大,脾氣倒不小。
看出二人的警惕與戒備,葛玄沒過多解釋。
挑起竹杖在小家夥腦殼上不輕不重地各敲了下。
“哎呦~!”
“疼疼…哎?怎麽又碰得到了?”小丫鬟揉著頭頂滿心疑惑。
聽葛玄繼續說道:
“你們是跟我走,還是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他對剛剛逃跑的東西還挺好奇的。
尋常迷障不過是幻象,不存在實體。
而七情所化的迷障,也需要滿足一定條件才可以接觸實物。
葛玄雖未見到逃跑東西的全貌,但能從對方留下的痕跡判斷出,那是一種具備實體的東西。
‘一種誕生於迷障,卻又異於迷障的存在嗎?’
蘇小姐揉著腦袋反應了好一段時間。
平複下情緒後,她突然回想到先前化身消散時所說,以及那漢子在接觸到圈圈的一瞬間僵直而後逃跑。
這絕不可能是武學能達到的!
相比武學,這人所施展的手段更像傳聞中的修仙者!
難道——
蘇小姐心底一陣激動,她的預感向來極準。
此刻,她隱約意識到,一個上至王侯下至黎民都求之不得的天大機緣就在眼前!
強行平複下情緒回復道:“我們跟你走!”
“小姐…”
小丫鬟還想說些什麽,可看到蘇小姐的表情時卻哽住了。
‘小姐的表情,和決定離家出走時好像...’
緊緊跟著葛玄繞出溶洞,在出洞口時,望到不遠處停放著三頂紅轎子。
二人再次感到一陣後怕。
若非得神秘人相救,必定會再次釀成大錯!
沒了欲奴、怒道人等的運作,山周縹緲仙境開始崩壞。
飛過山頂的仙鶴停滯在半空中,展開的雙翅拉伸散為一片黑霧融入雲天。
懸掛在天際的朗日模糊不清,光線猛地徹底暗淡。像是被一股偉力鑿出一道裂洞,滾滾黑煙沿著大洞湧入天地間。
逆著登山道下行。
越發濃鬱的黑霧阻礙道路,能見度不足一臂之長。掠過耳畔的風聲中,夾雜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啜泣哀嚎。
那聲音太近了,仿佛隨時會從黑霧中鑽出什麽東西來。
對蘇小姐二人來說,山中異變得越厲害,那神秘人帶給她們的安全感便越足。
濃鬱的黑霧在葛玄周圍如同遇到了天敵,靠近其周身坍塌消散,抹出一片真空區域。
在這黑霧繚繞的山腰裡,葛玄通體似籠罩在光團之中,瑩瑩發光。
兩個小姑娘靠得近些,再近些。越靠近,越安心。
葛玄一遍沿途煉化迷障,一遍控制速度照顧身後二人。
“小心腳下。”
登山道並不平穩,其中有不少的缺損處,若不小心踩空了,又來不及拽住,直接從山上滾下去,必定會摔成一灘肉泥。
他如此一說,二女反而更加緊張了,恨不得拽著他的衣角緊緊貼在背後。
這樣不是辦法,下山速度實在太慢。
心底略微計算一遍後,葛玄轉身朝頓住的二人伸出手。
“失禮了。”
提氣凝神,如拎貓崽般拎起二人。
靈氣加持在掌心,三人快速向山下衝去。
破風聲在二人耳邊炸響。迎面強風衝得意識模糊,勉強睜開的眼縫中滿是淚水。
眼前如穿梭雲霧之間極具變幻的場景,帶來的新奇感無與倫比。
登山道的每階台階,落足點不足半步。單是尋常上山下山都要小心謹慎,可葛玄每一次跳落都會落下十幾米,最終僅花了數十息的功夫便來到山腳下。
鎖定怪東西留下的痕跡尋去,一直找到山腳某處偏僻的茅草屋。
進入一看,發現送親隊伍剩下的那些人竟在其中。
然而,所有人均目眥欲裂,身軀僵硬無神。驚駭看向葛玄等人進入的位置。
已無生息!
死相突然!
“啊——!”蘇小姐二人捂著眼不敢再看。
葛玄順手放下二人獨自入內。
茅屋不大,黃泥捏成的四壁內僅有一張木桌與四條長板凳。
桌子的一條腿還墊著木塊,其上擺著一壇貼著紅紙的土酒壇子。一碟散落滿桌的花生米,一碟只有蛋清的鹹鴨蛋、拌豬耳。
一個倒下的杯子旁還散著幾個骰子。
顯然,這群人本在玩樂,卻被瞬間害死。
那東西留下的痕跡又從側窗翻出,痕跡一直蔓延至山周的荊棘叢。
再想更進一步追尋時,卻見那鬼東西像是發現了留下的痕跡。將腳印亂踩一通後,飛快竄入一片野林子中。
再去尋找,將如大海撈針。
檢查片刻無果,葛玄輕歎一口氣。
“好狡猾的東西。”
那怪東西不僅貪婪凶殘,還謹慎多疑。
單論靈智,恐怕比起常人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若其真由迷障中誕生,說不定還會回來。按照它多疑的性格,恐怕會過一段時間,在這裡耗時間也不值當。”
“對了,正好可以試試這招!”
葛玄走回山腳正前方。
玉石地面與紅燈籠化作黑霧氤氳,負責招待的粉面婆也不知去往何處。
從山腳一直仰望至山巔,右手以劍指作筆,在虛空之中牽出一道烏黑如墨的長線。
正是靈慧魄中煉化百遍的‘迷障’,反覆濃縮旋轉之後,不僅顏色越發濃重,更是由氣化液。
葛玄能簡單感知到,這些‘迷障’的障目能力要強上不少,其余細節則需今後慢慢摸索。
‘墨汁’沿著黑山的輪廓勾勒,在成型時山體似是有感,竟微微顫抖,發出微不可見的低鳴。
嗡~~
驚的二女險些跳起。
“怎麽回事,是地動了不成?!”
蘇小姐眨巴著眼睛,注意到正在凌空作畫的葛玄身上。
葛玄指尖沒移動一寸,山體便應和著顫抖一次。
心底劇烈震顫!
‘難不成地鳴是他所引起?’
‘果然!他絕對是!’
葛玄專注於指尖,對外物並無所感。
勾勒出黑山輪廓只是開始,再一步步填充細節。山石、草木、飛鳥、荊棘...
葛玄並不擅長作畫,可此時卻下筆如有神相助,將眼中所見一處不差地盡數繪製出來。
可越是繪畫的精致,半空中的墨畫反而越偏離山的原貌。
粗獷硬朗的線條自動修正為柔潤飽滿。
幾條簡單的線條摹出窈窕輪廓。又繪出細眉,笑意躍然而出,生蘊百媚。
而後點睛描唇,神韻已生。
懸掛半空的墨畫忽將四周黑霧盡數吸引凝聚。
凝聚出形體又散,散後再聚。周而複始,不得其形。
葛玄見狀,心底忽有感知。
“少了些什麽。想要聚成形體必須要有一寄托物。最好與我息息相關。可我這一窮二白,僅碎銀幾兩...”
葛玄看著腳邊的竹杖,有些猶豫。
“靈寶之姿作這寄托物有些浪費啊...對了,怎麽把這個忘了!”
忽地,他摸上了發梢桃枝。
乾脆解開,長發如瀑垂下。
“但願此物有效。”
指尖渡入一縷靈氣,將桃枝向半空中緩緩送去。
緊接著,墨畫與迷障尋到了共和點,團團圍起將桃枝包裹成繭。而後膨脹至七尺二寸之時,迷障漸漸凝實,與墨畫融為一體。
化作一懶眸半闔的高挑可人兒。
只見其:似蹙非蹙罥煙眉,似喜非喜目含情。弱柳扶風身嬌貴,桃靨沾愁惹人疼。
一身晨露雲霞織就的輕紗薄裳,采來月華作披帛飄逸華貴,卻在雲頂髻處橫簪一截桃枝。
可人兒摸了摸臉頰,怔了片刻後,忙向葛玄做了萬福禮,柔聲嬌翠欲滴。
“妾身見過大老爺~”
盡管這女子是葛玄所造,可此刻真的見她出現,還是略有震驚。
拱手回禮道:“呵呵,葛某見過黑山娘娘。”
可人兒提袖掩面,煙眉微彎輕笑。
“可莫要取笑妾身了~”
“妾身本就為大老爺神通點化。還忘大老爺能為妾身賜一名姓~”
“取名字啊,那葛某可要好好想想。”
葛玄捏著下巴,視線卻穿過女子看向高山。
他上輩子看過不少神話傳說。
傳聞,人間帝皇可敕封大功德者為土地城隍,食香火鑄金身,福壽延年。
也有法門可敕封山川湖泊成神,行雲布雨,潤澤一方。
葛玄當然做不到這種程度。
但在摸清楚‘迷障’的能力時,他便有一猜想:
既然‘迷障’可以欺騙人,將心中所想所信煉假成真。
那是否也能障目山石樹植?
聯想起洞穴中散亂的藤蘿,以及自動開道的荊棘叢。
似乎可行!
而且因為山石樹植靈智較低,反倒容易‘欺騙’。
但要想成功,還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一者,需大量的‘迷障’。只有在‘迷障’的覆蓋范圍內,欺瞞效果才能起效。
二來,需一心神堅定之人,才能‘欺騙’山石。令其以為自己‘誕生’了實體。
與其浪費時間收走剩余的‘迷障’,倒不如嘗試下這另類的‘敕神法’。
如今,眼前這女子,在這無神無仙的時代,完全可以被稱為‘山靈山神’。
葛玄拊掌沉吟片刻。
盡管距離翻山倒海般的神靈偉力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可畢竟是第一次敕封,極具意義。
值得用心銘記。
葛玄直視著女子的眼眸,含笑道:“你為山石所化。姓氏可取作‘山’,於女子稍顯不雅。便化一諧音為‘善’。至於名嘛...就叫‘忘憂’如何?”
善忘憂,盼你不惹紅塵繁雜。活得無拘無束,無所憂愁。
“善忘憂。善,忘憂...”
女子小聲複述幾遍,輕笑著再施了一禮:“謝大老爺賜名,忘憂很喜歡~”
“喜歡就好。”
有了善忘憂守在此山,葛玄也算是放心。
若是那怪東西殺回來,憑她的能力足以解決。
就算解決不了也無妨,忘憂的本體與‘迷障’相連,‘迷障’不散,她便不滅。
囑咐其看好此山,禁止活人生靈進入山中,順便將屍骸等妥善送葬。
並留下了一縷不淺的靈氣,任其慢慢煉化。
做完這一切,葛玄便打算暫時告辭了。
這山中仍有隱秘,但那些隱秘暫時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探究的。留下忘憂,也是為了今後能更好探索。
忘憂將心底的不舍與脆弱盡皆隱下,向著葛玄嫣然一笑,作福送別。
“妾身定將山中打理妥當,大老爺安心是了~”
“葛某定會常來。”
葛玄拱手還禮,立下個不大不小的誓言。
而後向後招呼一聲:“蘇小姐,我們該走了。”
“啊?啊哦,哦哦!”
一直睜圓眼瞳的蘇小姐與小丫鬟,這會才合起小嘴。
直到走出黑山范圍。
她們望著葛玄背影,猶豫好久才開口。
“大俠,不…您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