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霈在懷中掏來掏去,急的快要哭出聲。
她雖沒有路引卻帶有更好用的信物,否則也無法一路闖過來。
‘掉哪去了,明明一直隨身攜——’
回想起了什麽時,她猛地瞪圓眼睛。
旁觀她一系列表情變化的葛玄也猜到是怎麽回事,內心暗道一句倒霉蛋。
折返回青衫官吏前,拱手好聲說道。
“大人,此二人與我同行都是清山縣人士。還請行個方便。錢財我一並給便是。”
青衫官吏卻不耐煩的擺著手。
“去去去!一張公文隻許一個人,我這是秉公執法。誰知道是不是通緝犯?等抓回衙門後關押查辦。若有不服,你隻管同縣令大人理論去!”
‘你能不貪?’
葛玄沒接話,等他下一句。
“咳,咳…”
官吏以拳抵唇,視線若有似無向葛玄發頂飄去。袖下露出食指與拇指搓了搓。
循著視線摸去,碰到玉簪的冰涼感後頓時了然。
‘財不外露!這是被小鬼給盯上了。’
什麽關押查辦都是屁話,為的就是多壓榨幾兩銀子。
他想要,給他便是了。
剛從懷中掏出一塊不小的銀子遞過去。便被官吏立馬接住,跟被火燒了似的迅速收回手,在掌心掂了掂重收入袖中。
挑眉笑道:“嘿,上道兒~”
接著湊到葛玄耳邊壓低聲音。
“收了你這好處也別怪本官不照顧你們。頭一次來本縣吧?本官教你,今日酉時三刻可是有好事哩~最好提前出門佔個好位置。另外,在縣裡遇到事盡管來找我,不過嘛我這人愛飲茶...”
這番話倒是有些出乎葛玄的意外。
他肯給這官吏賄賂,是為了免去打了小的來老的這種麻煩事。
倒沒想到這官吏貪歸貪,還肯說兩句人話,總比拿完錢還要惡心人的強。
那就...稍微罰輕一些好了。
“在下先謝過大人了。”
將凝聚在指尖的黑氣散了些許。
曲指一彈,正中眉心。
這大白天的,官吏無端打了個冷顫。看著葛玄面上的面具,頗有種不適感。連招手向侍衛道:
“去吧去吧,放人~~~”
…
入了關,蘇霈二人朝葛玄抱歉道:“葛先生,又麻煩您了。是我二人處事不周…”
“無礙,此事也怪我。來都來了,別再為這點小事煩心。”
葛玄擺擺手並不在意。
幾兩碎銀能解決的事,不值當放在心上。
想到官吏剛剛提到的話,乾脆今天在樂丁縣休息一日,次日一早啟程趕回上京。
“既然是難得的節日,好好玩一玩。今天先找個地方下榻如何?”
“全聽先生的。”
蘇霈二人也簡單,只要能跟著這位大先生就行。
這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但在找落腳的地方稍微犯了難。
來樂丁縣湊熱鬧的人可真不少,馬車擠成串也沒有人維持秩序,把道路幾乎堵的水泄不通。
葛玄幾人一合計,乾脆找了一處乾淨些的民宿落腳。
等安頓好再出門時,抬頭仰望見日向西跌。
應該已是未時,距官吏所說的時間不遠了。
畢竟是花了約莫二兩銀子換來的情報,還是值得一去。
...
四方街人山人海,圍成一堵肉浪。
“咣~咣~咣~”
人群中傳出三聲銅鑼響,嚇得蘇霈與小丫鬟止不住顫抖。前不久險些失去貞潔,現在一聽到喜慶的聲音就害怕。
正伸著脖子湊熱鬧的葛玄察覺到二人的異常,關心問候了一句。
“可是身體不適?”
“勞先生擔憂了,小女子無礙…”
“嗚...小姐,先生。我怕...不怕,不怕!”
吹著喇叭的人中忽然喊著了方言號子,聽不太懂。
遠遠便看到有一個花花綠綠的巨大物體,正一搖一晃的向這邊走來。
走近後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用花瓣綠紙編成的大花人兒。外形像是一個騎著馬,手挎花籃的女子。
有人喊道:
“快!跟上花神娘娘咯~”
“跟在前面,討彩頭啦!”
領頭的一開口,摩肩接踵的人群越發擁擠。
若是只有葛玄自己,隨波逐流也是一種樂趣了。可帶著兩個路癡到可怕的小家夥,萬一一不小心走丟了,怕是又是要往深山裡找。
葛玄雙臂微微發力,道了一句失禮將二人護在懷中。
茫然的小丫鬟還在傻樂呢:“小姐,好多人好熱鬧啊~~那個大花人兒真好看,咱也去看看嘛~~”
“嗯…嗯。”蘇霈頷著首,不經意的微微抬頭。
卻見葛玄的視線並不在此處,而是正望著轎馬兩旁,被人舉著前行的煙火升騰的銅爐。
‘那是香火?說起來,上輩子常聽說城隍土地能食香火。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香火有無特殊作用。’
想到便去做。待人流疏了些後,葛玄身如鬼魅般繞過人群間隙,順利擠到最前面。
轎馬隊伍行駛到一處小型廟宇的前面停下,敲鑼打鼓聲震得‘咚咚’響。
聽到音兒,一個穿著花綠袍子的老廟祝走了出來,左右手各拿一根綁著團簇花球的短木棍向兩側一揮。
“適齡女子,未婚的站右側。”
“男子可站左側。”
人群順著他的話,歡喜的分成兩列。女子那邊都在謙讓,而男子這邊卻如開屏的花孔雀,爭著站最前排。
女子多戴著面紗,衣裝打扮雖然乾淨但算不上珍貴。
都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沒一會,又從廟中走出兩個挎籃子、身材胖乎乎的粗手婦人。
各個臉上都掛著笑,每走過女子身邊,便親手從中拿出一個香囊,再貼耳說些什麽。
剛開始葛玄還沒看明白,直到身邊有人砸吧著嘴,一副色胚的語氣說道。
“這次的女娃娃也行啊。哎你瞧瞧最左邊那個,謔~好個頭喲,都能趕上男的了。”
“嘖嘖,盤子真大,是生男娃能乾活的好婆娘啊。也不知道誰那麽有福氣。”
“右後面那個就不行了,除了長得白淨,瘦成那樣可禁不起俺折騰。”
“嘿,去你的!就憑你那二兩肉?”
“.......”
葛玄可算知道為何會有這麽多人來樂丁縣趕花集了。
在一個媒妁之言大過天的封建保守背景下,搞群體相親屬實有些超前。
偷聽了一會後葛玄也聽懂了整個流程如何。
等會姑娘會將香囊砸向心儀的人,若是那個人被砸中後收起香囊,意味著同樣對女子感興趣。日後會有廟祝與媒婆上門商量。
中原雖不及北境民風彪悍,但在弘帝治理下,大同除了階級固化嚴重外民風還算開放。
聽說還曾有過四女搶一夫。然而那男的是外來的浪蕩公子哥。善花言巧語玩弄人心。
最後嘛,被鍘成了三截兒~
“嘿嘿,倒不知道今天能看到什麽好戲呢。”
一見有熱鬧可看,葛玄幾乎把一開始追來的目的忘的一乾二淨,眸子亮的晃眼。
廟祝接過他人遞來的形如鳥的銅鍾,在鳥身輕輕一敲。
“鐺~~~”聲紋所至盡皆靜謐。
待安穩後,老廟祝扯著沙嗓朝大花兒人吼道:
“花娘娘且慢走哎~~咱今有留念未斷~~”
“花娘娘您過眼哎~~再幫著配一良配~~”
聲落,廟祝舉起三根手臂長的供香,在眾人注視中點燃,插入廟外香爐中。
淡黃色香火嫋嫋升起,寄載著萬民的祈願盤旋而上,越來越輕。到了正上空蕩著散去,好似真的傳達給了無形中的存在。
“不,不是好似。而是真有什麽東西存在。”
葛玄的視線順著煙火向上,可就算眯起眼聚焦視線也僅能看到一道輪廓。
“是什麽呢...不行,香火太淡看不清,除非貼近些。”
廟祝突然吆喝道:“花期短暫且珍惜咯~~!”
吆喝聲如一發令槍,而三根香火便是計時。花期短暫,紅顏易老。女子們靠一時感覺來尋心儀良配。
剛開始都還矜持,可隨著一個膽大的姑娘,將香囊遞給自己情投意合的情哥哥後,一道道香囊飛了起來。
“咻~”一聲輕響緩緩劃出弧線無力下墜,拋擲人沒什麽力量也不帶有惡意。
近到身邊後,葛玄近乎條件反射的攔了下來。抓在手中一看,是裝了一朵團花的香囊。
循著拋擲弧線看去,見對面一個相貌清秀的姑娘羞紅了臉,白嫩的臉頰上浮起兩片酡紅。見葛玄看去時,她慌忙的垂下頭,手指慌亂地捏著衣角。
還沒等葛玄整明白是什麽情況時,幾道黑影接二連三的襲來。
這次葛玄學聰明了,身形微閃盡數躲避。香囊均落向了後方,他卻忘了身後還有兩個小家夥。
“哎呦痛!”“呼~”蘇霈與小丫鬟捂著腦袋再次躺槍。
葛玄拿著香囊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一直湊熱鬧,這次葛某倒是成熱鬧了。
想了想還是先拿著,等一會得空了再同那個姑娘解釋清楚。
好在沒過糾結多久,老廟祝宣布進行下一環節。
“時辰到~~拿到香囊的與姑娘們,都上前向娘娘獻一柱香。”
“來來來,都別害臊啊...這有啥不好意思?”
“瞧你們幾個大小夥子那熊樣!老夫年輕的時候都是頭一個上的嘞!快,趕緊過來。”
沒得到香囊的是多數,肩擦肩的人群很快散去,隻留下得到的香囊的幸運兒,無聲默契地同女子並行入廟內。
不管事後成與不成,參與其中的男女們都要上炷香,表示對花娘娘短暫停留的感謝。
或許是出於被砸中的怨念,蘇霈與小環在身後一左一右,防止葛玄離開。
無奈下,葛玄只能跟著人流向內走。男女隊伍匯成一股後,他也看清了那個砸中他的姑娘全貌。
長相頗有一種‘小橋流水人家’的恬靜美感。
就是有些過於白瘦了,瘦到風吹能倒,人比花嬌。
皮膚白皙到幾近透光。近距離下,甚至能清她皮膚下脆弱血管以及左眼角的紅色淚痣。
相貌不算驚豔。比不了蘇霈嫵媚與颯爽糅合的複雜氣質,也不如小丫鬟的活潑可愛,更比不上忘憂的仙姿玉貌。
卻有種易碎感,宛如一碰就碎的名貴琉璃茶盞。
‘難搞...’
葛玄頭疼於該如何措辭婉拒,將跨過門檻時卻被攔了下來。
老廟祝天生一副笑相,捋著胡子笑呵呵的:“俊生,花娘娘面前可不興戴面具啊,要是以後想給你賜福,認不出你可怎辦?還是先去了吧。”
老廟祝說話還挺逗的,如果有真神,哪會因為一張面具就分不出人來?
不過葛玄也沒放在心上,自己長得又不丟人。
先前戴面具,一來是為了少些麻煩。二來...則是好玩。
就像看到路邊有根筆直、粗細長短恰到好處的棍子,會忍不住拿起來把玩一樣。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剛剛及冠。大多都懷有一顆未泯的童心。
聽到老廟祝所說,葛玄背後倏地鑽出兩顆小腦袋。
仰起頭抬起臉,兩雙大眼睛忽閃忽閃。
對這位大先生的面容,她們可是好奇許久了。
從第一次見面時對面就戴著特別醜的面具。但念及對方的通天手段,兩人隻當是有能之人的特殊癖好。
另一位琉璃似的姑娘也期待的微微側過臉,視線飄忽。
解開面具綁在臉上的細麻繩,再好好綁回腰間。畢竟是自己親手雕刻,丟了怪可惜的。
直起身後,葛玄注意到兩顆僵硬的小腦袋。
故意打趣,笑道:“怎麽,是葛某長得不如意嗎?”
蘇霈反應了好一會,臉上才遲之又遲的塗了沫紅暈。
微醺般搖了搖頭,急著回答時險些咬到舌頭:“沒,沒。小女子只是,只是沒想到先生如此年輕...”
不久前,蘇霈通過話本構建的認知中,世外高人都該是鶴發童顏的長生者。縱是能青春常駐,也該留下些歲月的痕跡。
可眼前的大先生非但沒有一絲老態,挑眉時還有種童趣。而且這相貌...平生未見!
葛玄只知道自己的皮囊好,卻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
在朝堂時只顧得忽悠人,哪有空在乎這些?逃出渾水後,又牽扯入一波又一波接連不斷的麻煩事中。
現在得了閑,才有心開個玩笑。
老廟祝愣了片刻後笑的合不攏嘴:“俊生可比老夫年輕那會俊多咯!快,快趁著香火旺進去誠心拜拜,說不準啊花娘娘都會應許哩~”
他又朝著身旁的姑娘打趣了句:“女娃娃,你倒是好眼光喲。”
白皙姑娘眼神飄忽迷離,作西子捧心狀,隻覺胸中有小鹿亂撞。
“......”
這老廟祝倒真是個老頑童。
葛玄見姑娘遲遲不入內,出於禮貌率先相邀:“請。”
“...嗯。”那細弱蚊蠅的聲音,若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到。
廟內裝潢比尋常人家好些有限。
除了一鼎長青銅香爐,供著瓜果。只有一尊圍著紅布作披風的黃泥塑。
圓臉方鼻,眉心點著一點紅,手托花籃。
供桌前擺著拜墊,一對男女還在雙手合十虔誠叩拜,小聲嘟囔著願望。
拜完後人也沒走,候在一旁等待香火燒完。
整個過程葛玄都在觀察神塑。在他的一雙‘望氣瞳’中,眼前只是一尊平平無奇的泥塑。
不管從哪個角度比較,忘憂遠比它像神。
小姑娘等了一會也沒見葛玄有動作,嬌柔吟了一聲:“那個...你要不要...”
“謝謝,不必了。”
說罷葛玄站在一旁,他沒有這種信仰,但也不會阻礙別人信仰。
小姑娘聞言眼圈一紅,微微顫抖著拿出供香,墊著腳尖身體前傾。
無奈人嬌小手也短,插了幾次都插歪,急的抽抽搭搭,淚珠子直在眼眶裡打轉。
葛玄也不好意只看著,向前兩步伸手拿過:“我來吧。”
舉香朝泥塑不走心的點了點後向香爐中正正一插。
轉身之際,本該靜靜燃燒的平靜香火,忽然響起了細微風聲...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