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香爐中,葛玄所插的供香燃燒加劇,幾次呼吸的功夫便矮了一截。
淺白色煙升至廟頂,匯聚漸濃後再下沉,隱約給香客們有種雲裡霧裡的錯視感。
葛玄跟來可不全是為了看熱鬧。
看到香火時,他忽然想起村宴中采喜氣的喜童子。
既然喜氣可以收集,那這由升騰香火混雜而成的特殊氣,或許也能采集!
竭力將眼睜到最大,也只能看清盤旋在上空煙火的輪廓。
其色偏向供香香身的土黃色,又結合繁雜人氣後色彩偏黑,混雜成一種汙濁又難辨的色彩。
“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
葛玄莫名想起這句話,無論上輩子還是今生,香火一直被視作凡與天溝通的媒介。可在他看來,莫說溝通了,香火甚至無法飄出這間廟宇。
“花娘娘,葛某先向你借上幾縷。若是日後你醒來,加倍還你可好?”
內心問過後又等了幾次呼吸,見泥塑坐得依舊端正,想來是默許了。
“呵呵呵,娘娘大度。葛某也不貪心,隻取一點。”
葛玄微微側過身,借著室內昏暗的光線藏在角落中。袖下點出一滴懸空黑墨,兩指將之碾碎成黑霧,隨手一揮籠罩整間廟宇內。
繚繞的香火氣裡,信徒們並未察覺異常,隻覺得光線暗了一瞬隨後恢復如初,只有幾個敏感的望了眼室外。
廟門低,門外看不清泥塑全貌。葛玄仗著‘迷障’塑造的幻境,放心摸索該如何收集這種氣。
“或許...能用來開玄關?”
葛玄心神一動。他現在隻點開兩處玄關,距離七輪七關全開,才剛剛開始。
若是香火構成的玄黃之氣有效,今後便能謀劃謀劃,借一國之力飛升成仙!
想到便做,當即心神下沉,操縱位於喉輪的第三道玄關,也即‘氣魄’嘗試收納。
然而,第三道玄關對玄黃之氣毫無興趣。
倒也算不上遺憾,該想想怎麽收集才是。
短暫思索時,卻意外發現彌漫廟宇內的‘迷障’顏色細微變化,像是與玄黃之氣混為一體。
“就...這麽簡單?!”
葛玄咂舌微驚,收回一縷。見靈慧魄中,一縷被染上玄黃顏色的迷障被排擠在角落中,其色混濁下沉。
“果然如此!倒是我想複雜了。”
“不過,這會有什麽效果呢?”
葛玄感受到體內微微的排斥感。並非靈慧魄,而是位於天衝魄的金雷!
它似是極為厭惡這玄黃之氣,甚至向葛玄示警,讓他趕緊吐出去。
吐,是不可吐的。
不過既然已經知道危險,那在確定效果前,葛玄不會拿自己作實驗。
沾染玄黃之氣的迷障同整體比起微不足道。
先不管有什麽用,將廟宇中積攢的香火盡數收集,而後撤掉迷障的遮掩。
香客們隻覺得天際亮了不少。
還以為是花娘娘顯靈,連忙一個個垂首雙手合十,虔誠禱告。
白皙姑娘在拜完後,便一直羞澀地站在葛玄身邊。
安靜乖巧,纖細的背影惹人心疼。
可直到銅爐中香火燃盡,也沒等到想聽的回答。
她眼眸暗淡些許,碎步向廟外輕移。可在快跨過廟門後,終於聽到了!
他說:
“姑娘,還請留步。”
她充滿期待的轉回頭,滿眼是希冀與歡喜。
卻見瑤階玉樹似的人兒,將一個紫紗織成的香囊遞來。
“這個,還是還給你的好。”
白皙姑娘怔怔仰視那人,琉璃般的美眸中忽滾落出一滴淚珠。
順著臉蛋向下,滾過脆弱的脖頸,留下一道透明淚痕。
“夢離。”
她帶著細微的哭腔,輕顫說道。
“什麽?”
夢離沒有解釋,也沒有收回那個香囊。小步跑開,留下一道纖纖背影。
葛玄望著她離開後,又低眉看了眼手中香囊。
“這算什麽事啊...”
明月無清,清風無意。
不過是擦肩而過,又為何要執著呢?
“葛先生…我們可以走了嗎?”
上過香的蘇霈與小環也後一步出來了,看到葛玄沉思的背影,小聲詢問道。
葛玄也收回神,將香囊暫時收回腰間。記住那名姑娘離開的方向。
等晚些尋道送回去罷。
沒有那個意思還留著,只會惹人神傷。
轉身見二人輕揉著餓扁的小肚,歉意的笑了笑。
“餓了吧?呵呵,倒是怪葛某光顧著湊熱鬧了。走,今天吃頓好的去。”
…
花集遠比葛玄前世的節日氛圍熱鬧的多。
兩旁叫賣的小販將手擴在嘴側大聲高嚷,個頂個嗓門大。
“百花糕~花神娘娘最喜歡的百花糕喲。這位小姐來一份吧,吃了能讓皮膚更滑嫩嘞~”
“糖葫蘆哎~又酸又甜又大的糖葫蘆喲!”
扛著稻草編織架子的小販迎面走來,邊走邊吆喝。看到緊跟葛玄身邊的兩個小家夥,湊上去推銷一句。
“公子,來串糖葫蘆嗎吧?保證甜!”
竹簽串的果子上,包裹著琥珀色糖衣。這個季節山楂還沒熟,穿的都是青皮果子,看著就牙酸。
葛玄舔了下唇本想拒絕,但在看到小丫鬟饞嘴的小模樣後,伸懷中掏錢說道。
“來三根吧。”
“哎~一共九文。”
“好哎~”小環小聲歡呼一聲,又連忙兩手捂住嘴。
聞聲,蘇霈一扭頭,瞪了眼不爭氣的小丫鬟。
這嘴饞娃,遲早遭人賣了!
小販眉開眼笑的接過銅板,在手裡拋了拋,寶貝的揣入懷中。又擱下肩上抗的架子挑挑揀揀。
“看公子長得俊,出手也大方。來,給您挑最大的。”
“謝謝。”
葛玄三人一人一個,齊齊咬了一口。酸澀感順著牙齦蔓延全身,近乎同時打了個寒顫。
再一扭頭,那個叫賣的小販早就不知道隨著人海跑到哪去了。
“嘿,這奸商。再讓葛某遇到非找你討個說法。”
葛玄故作凶狠的威脅一句,眼底卻溢著笑意。
隨著人海擁擠向前,腳下青石板道被踩的極平。無論是賣糕點還是賣果子的,攤位前都圍著好一些人。
手中提著糖葫蘆,用牙一點一點蹭掉糖外衣。就著眼前的趕集鬧市,倒是頗有一番韻味。
葛玄興之所至望向天空,忽看到匯聚在上空微微泛紅,那顏色並不明亮,且有些渾濁。
“這,應該就是喜氣。再內觀迷障後,葛某這雙眼觀氣倒是越發厲害了。”
在內心小小誇讚自己兩句,葛玄微微點了點頭做下決定。
“嗯~可以收集一些。”
有過剛剛收集玄黃之氣的經歷,再結合‘迷障’的特殊性。葛玄決定今後無論遇到什麽氣,都可以少留一部分,說不定哪裡便有用。
第二次收氣簡單了不少。
無需放出迷障籠罩整座成縣,隻牽引出一條微不可見的墨線托在掌心,自動吸附起遊離的喜氣。
很快,濃鬱的黑色中心微微泛紅。隨著向人潮中繼續走動,最終化作了一縷紅絲。
正要收回體內時,葛玄忽感知到一股注視感。
逆著注視感尋到一處人擠人的小攤前,聽吆喝聲應該是賣葵花籽的。
人群外,一個男人肩上扛著一個穿花衣的女娃娃,胖乎乎的小手中還攥著一個小木人兒。
擦身而過時,那小娃娃的視線與葛玄齊平交匯,又盯著葛玄托舉著的掌心,拿著小木人兒得意的朝他晃了晃。
“咿咿呀呀~~”
都說小孩靈性足果然沒錯。常人不可見的細微氣體卻能被她看到。
‘這小家夥是在炫耀玩具呢。’
葛玄笑著朝她眨了眨眼,操縱紅線散成薄霧後變化出一個小人在掌心跳來跳去。
小娃娃頓時瞪大眼睛,記得連拍身下:“咿呀?”
小孩父母一同轉回身。
娘親問道:“怎麽了妞妞?”
“呀呀~!呀呀!”
娃娃指著葛玄遠離的背影,小指頭不住點著。
男人趕忙護緊些,生怕她會跌下來。
撓著額角回憶道:“額,好像剛剛那人腰間掛了張面具。妞妞是不是想要這個?”
“啊,那邊有攤位,咱去看看去。”
氣的小娃娃一口咬上小人,混著口水不清:“咿~呀~!”
…
來樂丁縣趕集的人雖多,但百裡酒家還有空余位置。
畢竟大多數人只是來湊熱鬧,相比酒樓裡隨便一兩道菜上百文。
還是在路邊叫碗涼雜面,好吃又便宜。
葛玄卻是被蘇霈執著的拉了過來。
還沒登上台階,候在門口的跑堂小廝立即熱情招呼起來。
“來咯~貴賓三位裡面請~小心門檻哈。”
酒樓只有兩層,上一層已經滿席位。只能在一層尋找。跑堂的一張望,在牆角尋到一張桌子。
詢問過三人沒意見後向裡帶路引座,路過一桌時卻‘砰’的一聲砸桌聲。
之所以空著,便是因為有幾名江湖兒在飲酒作樂,尋常人家不願惹是生非。
跑堂小廝犯了難:“這...客官,要不咱稍微等會?”
“不必,這裡就好。”
葛玄收回視線,淡淡說道。
那幾人氣血不算旺盛。按照宋涯三兄弟所教,這幾人頂多也就三流貨色,翻不起浪花。
“好嘞~您稍等~小的收拾收拾。”
跑堂麻溜利索的取下肩上毛巾擦擦桌面,生怕三人會反悔似的。
“您三位要吃點什麽?燒花鴨、燒子鵝…這些啊~統統沒有。”
正要說話的葛玄突然哽住了。
本以為對方要報菜名,結果是來逗樂的?
嬉皮笑臉的跑堂趕忙道歉。
“實在是對不住,三位客官。之前都是有的。不過近些日子貨少人也多,這又快過飯點了。”
“不過,小的聽說後廚今早收了些野味,您看~~?”
“咳咳…”
蘇霈捏粗嗓音,吸引來小廝的注意。揮手吩咐著:“按最高規格的上。錢不是問題。”
“得嘞~~”
小廝瞥了眼葛玄發頂的白玉發簪,喜樂的下去吩咐了。這可是樁大買賣,可要囑咐後廚的大師傅們做精細些。
待小廝下去後,蘇霈抱手朝葛玄作揖道:“葛先生,這頓就由小…在下來請吧。”
她二人沒打算以一頓飯來報答恩情,不過一直讓先生付錢太說不過去了,這都是應該的。
“呵呵,有勞蘇小哥了。”
在外葛玄還是稱二人為小哥。吃過虧的二人現在一舉一動都模仿葛玄,再加上偽裝。雖然看上去別扭些,但乍一眼看只是清秀的小少俠。
葛玄接過小廝送上來茶壺與淨手的毛巾,道了聲謝後簡單的洗漱遍餐具,同蘇霈二人隨意的嘮兩句。
許是三人留下的好印象,小廝特意交代後廚早些做。沒過一會便端著菜上來。
“來咯~~您的玉樹掛金錢,妙兔獻瑞~~”
名字聽上去文雅高檔。可盤子端上來時,幾人險些失笑。
所謂的玉樹掛金錢,不過是燉雞肉。而妙兔獻瑞則是烤野兔。
“這飯錢啊,估摸著菜名要佔一半咯~”
葛玄打趣了句,先拿起筷子夾了一筷。不這樣做,對面二人是怎樣也不肯下手的。
還別說,菜名雖浮誇但味道還不錯。炒菜的大師傅估計為了給菜肴提亮美觀,每道菜都加了不少糖。
卻是合了葛玄的口味,胃口大開。一頓飯吃的三者皆歡,唯一有些遺憾的是為了照顧二人不好飲酒。
正聊到興頭上,身後桌腳椅腿突然一陣拖地聲。
“刺啦——”
那幾個江湖兒吃醉酒,似鬧了些矛盾正要大打出手,扯著嗓門互相問彼此娘親。
葛玄不欲找麻煩,奈何麻煩找上了自己。
才剛下筷子,一疊菜盤子照臉打來。
葛玄抬臂,手腕一轉。筷子尖抵住菜盤底一個勁轉圈,消除力道後平穩放在桌上。
微微側顏看去。
那惹了事的壯漢毫無做錯事的想法。
大著舌頭吼道:“店家,店家!再來兩道燒雞!”
“來了來了——”
跑堂小廝小跑著趕來。
縮著腦袋小心候著:“客官,不是不賣您,實在是小店沒了啊。”
“...沒了?呵,你們開酒樓的,連隻雞都沒有?”
壯漢甩了甩頭,吃醉後滿臉赤紅渾身發汗。踉踉蹌蹌的轉過身,看到安靜飲食的三人。
喝罵道:“好你個潑才!給他們吃卻不給灑家,可是覺得灑家不肯給錢?”
說著,他搖搖晃晃的走到桌前,抬手端起。
“這,嗝,這給灑家,呐,錢...給你錢。”
五枚銅板叮叮當當的在桌上打轉。還沒停下,一隻大手便不客氣的向桌上端去。
店內的客人都不敢吭聲,甚至還趁著那邊動亂,趕緊招手結帳。
萬一真打起來,被波及到可不好了。
跑堂也不敢多說,只能在心底暗道苦也,買賣壞了倒是小事。
萬一出了人命...那東家可是要剝了他的皮的!
‘幾位爺可千萬別血氣上頭啊!’
可就在跑堂將松下一口氣時,忽地眼珠子險些瞪出眼眶。
他看到了什麽?!
只見,那個體型個頭均小上一圈、相貌非凡的公子哥,居然用一根筷子抵住了江湖兒的手。
莫說是跑堂的了。
那惹事的江湖兒酒頓時醒了一半,怎麽掙扎也掙扎不得。那兩根輕飄飄的筷子卻好似一根鐵鉗!夾著手腕的麻筋,至小臂處一陣軟弱無力感。
他只是醉了又不是傻。冷汗直冒知。
這是惹了高人啊!
還聽到那人輕笑了一聲:“你這不是送上門來了嗎?”
吃醉酒的大腦麻木呆滯,氣血翻湧散掉些醉意後,江湖兒依舊難以理解那句話。
‘什麽叫...送上門?’
下一刻,一隻淨如玉石似的修長指尖在他視線中放大,輕輕停在眉心處一指前。
接著,一股酥麻的寒意滲入皮肉,鑽入骨骼。
最後蔓延至大腦中瞬間炸成一團濃霧,隨著血管籠罩全身。
頃刻間,嘈雜喧囂的聲音頓時如螞蟻般在腦子裡鑽來鑽去,恨不能把腦漿子攪混攪拌!
“保佑信徒發財吧...”“望老母身體健康....”
“娘娘啊,求賜信女一個男娃吧,否則,否則....”
形形色色的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祈禱聲從平凡到貪婪,從溫和到尖銳。
最後,所有祈禱聲重疊在一起,扭曲變調。如拉長的蠕蟲般逃竄,沿著眼眶耳道向外流出...
“啊——!!!”
江湖兒的異變嚇懷了眾人。
在外人眼中,他前一刻還仗著武力囂張跋扈。
卻被那名公子輕輕彈了下眉心,整個人便撲通一聲倒地,馬蝦似的蜷縮起身軀,指甲一個勁在臉上亂抓亂撓。
撓出來一道道皮肉翻卷的血印子還不夠,瞧他瘋癲的模樣恨不得要把眼珠挖出來,再把耳朵戳聾!
“別吵,別吵...呵呵呵都別吵啊啊啊!!”
“灑家...我...俺...小女...老...”
他瘋了一樣滾來滾去,嘴中詭異的吐出各種聲調的自稱。
在事態更加糟糕前,葛玄蹲下身在其額頂再次輕輕一點。
站起身後,那江湖兒眼睛翻白,臉上的猙獰也隨之褪去,腦袋一歪暈死過去。
“發...發生什麽事了?”
與江湖兒同桌的幾人本來還拿起刀鞘。可看到這一幕後齊齊喉結滾動。待葛玄看去時,更是不著痕跡的將刀鞘藏回身後。
恨不能有條地縫藏進去!
葛玄渾身無逼人的氣勢,也無嚴厲的表情。甚至同他們對視時,嘴角還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
“幾位大俠,今後在外飲酒可要注意些了。若是遇到暴脾氣的可不好了。”
那幾人同時打了個寒顫,全身挺直。
“一定,一定!今日我等兄弟打擾到先生,該罰該...”
還沒等他們說完。
葛玄便轉過身問候蘇霈與小環。
三人因為這一出鬧劇都沒了食欲,乾脆招手喚來呆愣許久的跑堂。
“小二哥,來結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