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其時,正道魁首,天劍地刀二人,看出梁高祖有德,決意幫其收拾天下;而魔道頭子裂石大魔,則是認可了霸王之能,二人當即狼狽為奸。
其實霸王在史書中,名聲斐然,也有不少人認為霸王之敗,咎罪於天,非人力能改。
這是屁話。
霸王屠城毫不手軟,殺人如麻,動輒修築京觀彰顯武功,當時人稱“血霸王”,還有童謠一則:梁公是我父,霸王是絕路。
梁高祖為人不苟言笑,威嚴持重,說一不二,喜怒不形於色,相比於多少有幾分俠氣與豪氣的霸王,顯得沉悶無比。
但是梁高祖輕徭薄賦,與民生息,興修水利,丈量土地,開荒耕田,重視農科,使得治下百姓人人安居樂業,民風淳樸,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他就是有德之人,要是有德之人得不到天下,那不就讓惡人取而代之了?
只是現如今的所謂武林,以惡為善,以朽為淨,以臭為香,顛倒是非,崇敬霸王,貶低高祖,實在是讓人怒火中燒。
在武林中斬妖除魔,歷經數載,威風赫赫,有名有姓的王開明,就是受不了那些武林人的愚蠢,與他們呼吸同一種空氣,都讓王開明感到窒息。
不只是因為他們對歷史的叛逆與褻瀆,更在於他們的價值觀傾向,既是為霸王為尊,對梁高祖反攻倒算,那彼等自然認可霸王與裂石大魔的所作所為,譬如力量唯尊,譬如心狠手辣。
王開明不認可這種做法,便在武林中無立錐之地。
既是如此,那便相忘於江湖了。
“王高功!”
天海縣縣衙,縣丞李崇正拱手作輯:“這位是?”
王開明介紹:“北江口落花莊莊主,殷冉殷當家。”
“久仰大名!三年前閣下為天海縣捐贈三百桶如蜜水以解黑渴症之舉,救人無數,功德無量,在下代天海百姓謝過殷當家!”
殷冉一時竟想不起此事,她所思所想,更接近江湖人,強者唯尊,弱者是生是死,與她無關。若非與王開明重逢,她的思緒只會越發極端。
她回憶片刻,發現此事是王開明求自己做的,在那之後,他便一步江湖無盡期,自己也與他失聯了三年——因為自己當時其實並不答應這請求,當時的她,對王開明的軟弱,對王開明的婦人之仁,極端厭惡。
直到王開明離開後,她才慌了,想要那個小時候跟在自己身後,抓著自己衣袖,哀求自己好好保護他的小弟回來。
這才做出的彌補。
因羞愧而漲紅了臉的殷冉歎息一聲:“當時還是晚了!”
“能救下數萬百姓,又何來這一說?”李崇正正色道:“夫子言:我從未聽聞有折煞好人的世道,能夠維持下去!閣下之舉,著著不差,死去的人,是老天爺不長眼,非人之罪!”
殷冉的臉更紅了。
看出來殷冉不願多在這個話題上周旋,王開明適時開口:“李縣丞!請問目前災情如何?”
李縣丞的臉一下子便垮了:“哎!死者甚眾!大雪封山,江河冰凍,朝廷賑災的物資根本無法到來!如今縣裡存糧不足五日,而且還只是每日兩頓熱粥吊命,再這樣下去……”
說著,李縣丞雙目含淚:“昨日城東二街有兩戶人家,炊煙嫋嫋,惹得餓得發慌的饑民進入搶劫,卻不曾想那鍋裡的……”
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王開明握緊了拳頭。
“也許落花莊能幫扶一二!”
見到王開明的模樣,殷冉也心痛不已,連忙說道。
“大雪封閉了所有的道路,落花莊如何能幫?”
李縣丞顯然已經想過向江湖人求助之事:“況且,就算落花莊的武者能扛能抬,健步如飛,踏雪無痕,我天海縣也無財貨能付得起這買命錢啊!”
殷冉沉默。縱使她是落花莊莊主,也還是要講規矩的,她手底下的人,不會白做工。
她倒是想自己掏錢,但是落花莊每月定例有數,她只是莊主,又不是家財萬貫之人,這買命錢自是出不起的。
至於挪用莊銀……
“莫要想那些要命的方法!”
王開明看出了殷冉的心思:“該是如何就是如何!現在我們先去查明是否有妖孽作祟!”
說罷,王開明對李縣丞說:“不知縣太爺何在?我需縣章一用!”
李縣丞面色難看:“縣太爺……那個無用書生,在五日前想要逃離天海縣,最後凍死在半途,他的妾室,兒女,仆從,無一幸免。”
王開明急問:“那縣章可在他身上?”
“縣章在我手中!不知王高功想要作何用處?”李縣丞做出抱歉的手勢:“畢竟縣章牽涉到一縣之地的龍虎氣運,茲事體大,我縱使再相信王高功,也不可隨意交出!”
“我懷疑這異常的大雪中,有妖孽作祟,需用縣章查探!”
李縣丞沉吟片刻:“好!王高功!我信你!”
說罷,李縣丞帶著二人走進衙門內堂。
一路上,衣衫襤褸,衣不蔽體之人,橫七豎八,蜷縮在地,多靠禾稈草保持體溫,更有一目盲老嫗,躺倒在地,口不能閉,不只是死是活,只見她身旁的小娃兒不住地推搡,欲哭無淚,欲哭無聲。
周遭之人視若無睹,皆如行屍走肉,不僅形如枯骨,心也與死人無疑。
他們聚集於縣衙,是因為此地至少還有塊瓦片遮頭,要是死了,也許等到大雪過後,也會有人收埋。
目睹這人間慘狀,王開明心如刀絞,這書中文字根本不能描述十之一二的苦楚,他已見過多次,但每次都不忍注目。
殷冉的正心早已蒙塵,她此時跟著難受,純是因為王開明不好過,她為自己的弟弟悲傷,而非覺得這慘狀無法接受。
一個大著肚子的小娃子抓住了殷冉的青衣,她回過頭去,看著小娃兒顫抖著手,用他那比禾稈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嘴。
他餓了。
殷冉身上並無吃食,她來之前雖然有想過王開明家無存糧,但終究是有地方買到的,並無料到目前這般景象。
殷冉剛想說自己也無食物,但小娃兒方才的乞食行為,卻是耗盡了他最後一絲氣力,眼珠子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王開明眼疾手快,沒讓小娃兒的腦袋碰著地上青磚,他看得出,這小娃兒還有氣,只是餓到昏厥了。
他四下尋找,發現了一個躺在禾稈草堆上的女人,眼巴巴地看著這邊,卻又不願挪動身體。
也許是無力,也許是不敢離開這堆草,怕其他人搶奪這能保暖的空位。
王開明將小娃兒放在婦人的身旁,硬下心來,無視了婦人那哀求與絕望的眼睛。
與李縣丞走入值房內,破落的紙窗擋不住凜冽寒風。
李縣丞哆嗦著,從抽屜裡拿出一枚印章,張牙舞爪的猛獸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一股似有幻無的氣流在周圍回旋。
但王開明並不關注這縣章,而是看著桌子上的一個破瓷碗,裡面裝著的不是食物,而是泥土,樹葉,以及不停蠕動的蛆蟲。
“李縣丞……”
“莫要多言!若是王高功真能解了這駭人雪災,讓老百姓有一條生路,我便是吃上一輩子泥土臭蟲,也甘之如飴!”
王開明不再多說,當即拿過縣章,開始施術。
法術有數,修行者每日運行一次周天,便可以通過周天運轉,記下相應法術。
武功戰技也是同樣。
周天分表裡,表周天為體周天,能周天;裡周天為識周天,智周天。
表周天運轉,可載武技。
裡周天運轉,可載法術。
一般而言,修行者都有武術雙修的行為,不過是各有側重罷了。畢竟人力時有窮盡,哪裡來的如此多精力兼修二者?
王開明側重於武技,法術雖有,但不多。
縣章的雕刻上,聯通著縣城區域內的土地,有著地圖之能。
據說千年前,世道還是大黃國的時候,這些縣章還可對土地上所有物資進行統籌,有多少人,多少田,多少糧食,一清二楚。
但如今那種縣章的製作之法已然失傳,天下尚且保有此能力的是地皇璽,這也是大梁王朝佇立百年的根本。
如今的縣章,只有一個功效。放大特定的法術。
像是王開明此時此刻運使的法術,名喚“探妖”,顧名思義就是探測妖氣,妖魔。
原本僅有三十來丈范圍的法術,經縣章這一放大,登時擴大到了整個天海縣。
王開明施術完畢,便將縣章蓋在值房懸掛的天海縣幅員圖上。
一共六個光點出現在了圖上,王開明將其一一記下。
“好了,李縣丞,請收好……”
王開明回頭一看,只見李縣丞正作請求狀,對殷冉低語哀求著什麽。
“何事?”
王開明問。
李縣丞搶先回答:“無他,只是請求殷當家若有余力,便多少幫扶一下天海縣,我銘感五內!”
殷冉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