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殿前的石階寬闊而莊嚴。殿門緩緩開啟,龍椅高懸,龍紋盤旋,露出內裡金碧輝煌的景致。
身穿各色官服的臣子們,按品級排列站定,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龍椅上。
片刻之後,一名仙風道骨、身著紫色道袍的老道自內殿緩步踱了出來。
那道袍質地極為上乘,面料柔軟光滑,穿在身上仿佛無物,衣擺處還繡著祥雲圖案。老道胸前還佩一枚龍形玉飾,龍身蜿蜒曲折,一雙琉璃龍眼炯炯有神,仿佛隨時會騰空而去。
他信步閑庭走著,嘴上也沒閑著,洪亮悠揚的吟誦聲穿越整個朝堂,“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老道悠悠在太極殿內轉了一圈,折到龍椅處坐定。
他雙眼微眯,深吸了一口氣,又在手中掐了一個法訣,遂才撫著長髯笑道,“你們這些人,有些是雲,有些是水,但能夠各司其職,都是忠臣,都是忠臣啊。”
站在群臣裡的楚雲白隻感覺自己眼角一抽,作勢就想對這老道來個犯言直諫。
但斜刺裡探出一隻枯瘦的老手,搭著她的衣擺微不可察地抖了兩下。
只聽那老道繼續捏著法訣,悠然道,“今日召集諸位來,是要商議一件大事。”
“前朝傾覆之時,亂軍攻入皇都,所有史書均被大乾皇帝燒了,亞聖程不疑見史書不存,傷心欲絕,以頭觸周山而死,亦間接撞碎了國運之力。”
“國師說,要修復國運之力,就必須修史。”
“朕這些年呐,一直用閑暇的時候吐納修煉,自以為頗有裨益啊。我朝立國也有八百年了,不能在咱們這幫人手裡掉鏈子啊。諸位忠臣認為,誰能承擔這修史重任啊。”
一番話說完,老道才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目光從諸人身上迅速掃過,落在了站在首位的清臒老者身上。
這老道正是當今皇帝,白懷真。
老者與旁邊的大臣互相使個眼色,皆是一滯,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他微微頓了一息,這才上前一步,行了大禮,沉聲道,“臣蘇和遠認為,修史之事牽連甚多,當由欽天監、國子監、鎮撫司各出精銳,青蓮書院從旁幫襯,戮力同心方可成行。”
這說話的老者乃是唐國公蘇和遠,先祖在草創之時跟隨太祖白朝胤起兵,頗有人望,地位還在大將軍和丞相之上。
欽天監觀測王朝氣運,兼司管理修士,處理天災;國子監廣施教化,育才培賢;鎮撫司則是天子親軍,分鎮各地,負責處理妖魔邪祟和異人魔教。
楚雲白聽了蘇和遠這一番話,柳眉一蹙,忍不住在心裡問候了這老狐狸幾句。
“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說了等於什麽都沒說。”
這相當於老板問你讓誰牽頭,於是你把所有核心部門都點了一遍。
白懷真微微頷首,不置臧否,又看向蘇和遠下首一人,溫言道,“虞丞相,你又有何高見啊。”
這老者正是狀元虞子期之父虞世南。
虞世南身形瘦小,顫顫巍巍邁了幾步,在地上站穩了,才恭聲道,“臣虞世南以為,按照周禮和歷朝慣例,此事都應由國子監負責...咳咳咳...”
他話沒說完,又猛烈咳嗽起來,這一身骨子仿佛隨時都會散架一般,咳著咳著就沒話了。
這下楚雲白終於忍不住了。
蘇遠和這老小子和稀泥,虞世南這就是**裸的甩鍋了,誰讓國子監手裡沒兵呢。
到時候國子監支楞不起來,還得向他求助,這就叫空手套人情。
她清了清嗓子,從第三排擠了出來,早已備好的說辭如連珠炮般自己跳了出來,“臣楚雲白認為,如今國史不竟,人倫不興,百姓隻知有神佛道君,不知有先王英烈,此為一難,確為國子監之責;但陰司不存,故往英烈多有暴屍荒野、身首不聚者,如今多化為詭異邪祟,為害一方,此為二難,此鎮撫司之責也;我儒道本職乃是教化蒼生,好勇鬥狠、鎮壓邪祟非吾道所長,修史之事亦關乎國運大計,此為三難,亦為欽天監之責也。”
“此言差矣...”一名將自己裹在黑袍裡的乾瘦老者身形一晃,出現在楚雲白身側,乃是國師、欽天監監正莊泰。
“邪祟還殺不過來,還能幫你們修史?”另一名身著黑甲、燕頷虎須的高大軍漢亦向前一步,乃是鎮撫司指揮使魏野。
似是早料到諸人有如此反應,楚雲白狠狠白了魏野一眼,腮幫子早已鼓做了一團。
“......”蘇和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似是想說些打圓場的話。
諸人一時間皆陷入了沉默之中,眼看這次廷議又要打了水漂。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拉扯修史之事了。
“哈哈哈哈...”白懷真剛才一直聽著眾人拉扯,此時才鼓起掌來,露出欣慰的笑容, 和聲道,“我剛才就說了,諸位啊,有的是雲,有的是水,都憂國為民,都是忠臣啊。”
他說著說著,先前那和顏悅色的樣子逐漸消弭,語氣逐漸轉為嚴厲,“這件事,我看那,是你們這些人,都有了自己的盤子,有了自己的利益,都不想在這件事上折損筋骨啊。”
“臣不敢...”
大殿中呼啦啦跪倒一片。
楚雲白一邊隨著諸人下拜,一邊又在心裡吐槽,“這老小子又耍什麽花招呢...”
“你們都老了,老了啊。”白懷真的語氣又複平緩下來,喃喃道,“這件事,就讓年輕人去幹吧,我準備在國子監下設太史監之職,從七品開始做。”
“嗯...我聽說這次的探花,是來自越州的士子啊。越州好啊,先帝,就是越州南淮人啊。”
白懷真撫了撫胡須,目光穿過諸人,平靜地落地楚雲白身上,“是叫李寒崖罷?李寒崖,好名字啊...寒風寂寂,生也有崖。就讓他去修史。”
話音未落,他已將目光收回,不等諸人再說什麽,他在龍椅上盤膝而坐,卻是沉氣入定去了。
縱使楚雲白心思玲瓏,此時也才恍然,心中喃喃道:
“太祖暴亡於宮內,現在這一脈本就出自太祖之弟晉王,此事大家都知道定有隱秘,因此誰也不提修史的事兒...更何況如今儒門衰頹,人道不彰,本朝連個亞聖都沒出,許多遺存都已化作魔域,更無法考究...這皇帝老兒不過是要立牌坊,不想背負個不修史的罵名,索性找人沒權沒勢的去當送死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