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仙錄 第54章 孤鸞

這個詞語在廣袤的空間中迅速消解，卻仿佛在兩人耳畔回蕩了許久。

孟千羽從家族長輩那裡曾聽過，大能者未必都以“道君”“真君”自稱，有些大能者更偏好冠以“翁”“客”“公”等“接地氣”的尊名。

因此，他不僅沒有覺得違和，反而愈發篤定對方超然脫俗、尊貴無匹的身份。

孟千羽心中早已對“太史公”三字進行了拆解和思索，暗自思量:“‘公’乃尊者之稱，而‘太史’...顧名思義，定是見證了無數歲月變遷的大能者。這位大能者選擇此號，必是為了彰顯其悠久的壽元和廣博的見識。”

與此同時，白落顏眉頭微蹙，對“太史公”一詞感到困惑:“太史公...這是什麽意思...”思索片刻後，她恍然大悟，激動地一拍額頭:“白落顏，你真是遲鈍...對了，這裡不僅有我，還有其他人，老祖自然不能輕易透露身份。”

“‘太史公’，不正是見證了大胤王朝興衰更迭的史官嗎?這定是老祖在暗示自己的身份！”

片刻之後，兩人心中各自為“太史公”一詞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不由自主露出了然於胸的神情。

李寒崖見兩人表情先是疑惑，繼而轉為凝重，最後變成恍然，這才說道:“你們繼續。”

孟千羽點了點頭，看向白落顏，“不妨告訴我一個確切的地點。”

白落顏稍作沉吟，隨後說道:“天啟城，安居街，落地金錢商會丙字分號，其旁便是一間胭脂鋪。你將東西郵寄到那裡，收件人就寫‘欽天監’，我屆時自會去取。”

話音方落，其余兩人各自陷入思考。

孟千羽默默聆聽，心中暗自思量:她是欽天監的人?不，可能僅僅是為了隱藏真實身份。欽天監之人，不可能連突破百工境的法門都不知曉。她居住於天啟城，那是大胤的都城...想來也不會是普通的散修。

李寒崖則被另一個詞匯所吸引，思忖道:安居街，胭脂鋪...

“或許我可以試探一番，但不宜直接詢問。”他思索著，指尖輕輕敲擊桌面，悠然開口道:“你們可曾聽過獰獸?”

兩人聽罷，皆是一愣。

孟千羽率先回過神來，附和道:“獰獸，乃雷州特產，但也聽說大胤的權貴們喜歡將其作為坐騎。”

白落顏則揪著裙擺，心中千回百轉:老祖這是在考驗我的誠實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坦白:“我，我便養了兩隻。”

李寒崖心中一動，目光如炬，獰獸、安居街、胭脂鋪，時間和地點都似乎對得上...

“不能說的太明白，如果對不上號或將來無事發生，那很影響逼格啊...”

李寒崖想著，雙手輕輕平放於桌面，語氣似乎漫不經心，卻透著一絲不可捉摸的深意:“你最近或有災劫，要萬分小心。”

隨著他的話語落下，桌面上原本靜止的星辰圖案仿佛被賦予了生命，開始緩緩流動起來，宛如真正的夜空中閃爍的天河。

“災劫...”白落顏默默重複著這個提醒，心中再次波瀾起伏。

若是旁人所言，她或許會置之不理，畢竟她身為平陽公主，怎會有真正的劫難...

但既然是老祖的警示，她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多謝老祖提醒。”她鄭重地起身行禮，盡管對方已有所指，但她仍覺得老祖這一稱呼更為親切。

這淡淡的一句提醒，同樣在孟千羽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暗忖:

“這位大能者所展現的神通，似乎與時空有著莫大的關聯，能夠洞悉過去與未來...也不知能不能取悅大能者，從他這裡借取一些力量...”

半年前，一位方士偶然窺見了天機，預言雷州將在數年之內沉入海底，被海水所吞沒。這本應是一場滅世之災，然而雷州卻異常平靜，既沒有海嘯席卷，也不見大妖橫行。

但正是這種死寂的寧靜，讓人心底生出無法言說的恐懼。

“數萬年前，大能者曾拯救雷州於水火，他定不會棄他的子民於不顧。我只需展現出自己的價值，獲得他的青睞。”孟千羽心中暗下決心。

他放空思緒，回憶起兒時乘坐飛行馱獸，俯瞰雷州的景象。雷州，由眾多大小不一的島嶼組成，而中心地帶卻是一片深邃的死寂——被稱為極淵。相傳，那裡是大能者劍鋒所指之處。

一劍平山海，這是何等的神通廣大！

同時，作為一位大能者，選擇在這神秘空間隱匿，必定是在策劃一場大局，絕不會無的放矢地將自己和那位姑娘召喚至此。

正思索著如何向大能者開口表達自己的忠誠，卻聽一旁的少女站起身來，躬身作揖，請求道:

“老祖，我冒昧請求，以後能不能多一些這樣的機會...”

孟千羽聽在耳中，心中一緊，忙站起身來，他的身軀挺拔，聲音略顯沙啞:

“太史公老祖，我讚同這位姑娘的提議。您雖然神通無邊，但也會有一些不方便出面的場所。這位姑娘在天啟城顯然有著不俗的地位，而我是來自邊陲的江湖客。我們各自有著不同的渠道和勢力，未來定能為您效力，完成一些您不便親為的小事。”

此前，李寒崖便一直在心中權衡這種通過“網絡交友”建立聯系的利弊:“這個世界的遼闊遠超我的想象，而國子監所掌握的信息渠道相對有限。若能借此機會拓展我的消息來源和人脈，無疑是一件好事。”

“同時，由於《仙錄》的存在，大佬們無法察覺到我的存在，這兩人看起來也是各自領域的天之驕子，這個小型集會或許能在我遇到困難時提供意想不到的幫助。”

“但這件事也存在兩個風險。一是長期的定期聚會，會導致自己的身份存在被看穿的風險。二是以後線下遇到了真人，自己可能會社死。不過，可以讓大家都取個網名...而且，這裡的進出是由自己控制的，真社死了，大不了斷網裝死...”

他心中敲定，輕叩桌面，沉聲道:“可以，各自為自己取個代號罷。”

孟千羽知道自己讀書少，是個起名廢，遂將目光落到對面的少女身上，想看看她有什麽高見。

白落顏托腮思考片刻，目光閃爍，欣然道:“這裡左近都是文字般的星鬥，椅子上也懸著命星之名，咱們可以以命星為代號。”

說罷，她看向坐在上首的李寒崖。

李寒崖點點頭，“這種事你們決定便好。”

她嘴角上揚，點了身旁正要掠過的一團文字，道:“我就叫【孤鸞】吧。”

他怔怔看了眼那行淡金色的文字，自顧自說道:“在我的家鄉，命星還有一種稱呼，叫作【玉衡】。”

白落顏眸子放光，讚歎道:“玉衡...好名字。”

孟千羽收了話，微皺眉頭，眸子裡映著不斷流轉的一團團文字，仿佛陷入某種左右為難的境地。

“看來他有些選擇強迫症啊...”李寒崖在心中默默評價。

過了一會兒，孟千羽肩膀一沉，抓住一團文字，敲定了自己的代號:“嗯，那我便叫【夜航船】罷。”

見兩人都定了名字，李寒崖這才靠著椅子，淡淡道:

“從此以往，每旬的第一天上午，你們盡量獨處，等待我的召喚。”

兩人一齊頓首抱拳，“謹遵老祖教誨。”

“今天就到這裡罷。”李寒崖在得到兩人的回復後，擺擺手，切斷兩人身上的青色絲線，兩道身影漸漸模糊，繼而消散不見。

只在原地留下兩個金光流轉的篆體文字:【孤鸞】、【夜航船】。

國子監，茅廁。

李寒崖靜靜地審視著自己的胸口。那本《仙錄》已經完全融入了他的身體，只在左胸口處形成了一塊方塊狀的凸起。

“以後要是逛青樓，姑娘問我這方形的胸肌是怎麽練成的，我該怎麽回答?”李寒崖默默腹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整理好自己的衣物。

“嗯，我就說，因為我是一個外圓內方的人罷。”

他站起身來，就著恬噪的蟬鳴，再次陷入了沉思:

“《太史仙錄》已經完全融進了我的體內...這樣也好，以後不怕搜身，也不用擔心《仙錄》被人偷走了。”

“但問題依舊存在，若大佬無法察覺到我的存在，這或許能成為我的庇護，但在關鍵時刻也可能成為我的軟肋。日後還需慢慢尋思解決之道...要麽找到讓大佬能夠定位我的方法，要麽為我這種不可被探查的狀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正想著，門外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接著是幾句方言疑問句:“兄dei，你便秘嗎?”

李寒崖的眉梢微微一挑，也用方言應道:“馬上，馬上。”

......

大胤，宮城，平陽公主府。

白落顏霍地睜開雙眼，略帶驚疑地四顧一圈，又按住胸口深呼吸了幾下，這才走到案幾前坐定。

她感受到手心處的陣痛，目光微微下移幾寸，只見“孤鸞”兩個大字在手心中泛著淡淡的青光，仿佛烙印一般刻在那裡。

“這一切都不是夢...”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牆上掛著的高祖皇帝的畫像，畫像中的皇帝依然沉靜斯文，遙望遠方。

白落顏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剛才那一幕幕奇異的景象，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

片刻之後，“孤鸞”兩字轉為暗淡，沉入手掌，消失不見。

“老祖說我有危險。”白落顏輕聲自語，心中不禁湧起莫名的憂慮。

她的眉頭緊蹙，陷入沉思。

“刺客?但宮城固若金湯，公主府更是有衛隊守護，戒備森嚴。再者，即便是刺客行刺，也不太可能針對我這個公主。”

“下毒?宮中的規矩是每頓飯都有專人試菜，食品安全無虞。”

她好看的秀美微微蹙起，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思維逐漸發散。“那麽，唯一的危險，或許就在於我外出之時。上陽節前後，會有各地的行商戲團紛湧而至，正是治安最混亂的時候。”

“我最近不知怎地，玩心兒頗重，的確出宮也比較頻繁...”白落顏靜靜地拾起案幾上的書本，動作輕柔地翻開一頁，“既然老祖鄭重告誡，那我便取消最近的所有外出行程，安安心心呆在府裡。”

“我需得專心學習！”她心中暗下決心，明天南平郡主相約的街市之行，也只能忍痛婉拒。

畢竟，對女人來說，拒絕“買買買”的誘惑，需要莫大的毅力。

“七八日後，再吩咐侍衛長去替我取那件東西。十天后，便是下一次聚會的時候，剛好能趕上...至於那天機傀儡的細節，或許可以谘詢欽天監的白露姑娘，她是個好說話的，只需用美食款待...我這就給她去一封信。”

“無論如何，近期絕不踏出府門一步。”她心中計劃已定，思緒逐漸平靜下來，隨後安心地將目光轉回到老師布置的功課之上。

“嗯，等等，差點忘記答應幫‘夜航船’找書了...”她心中忽有所動，想起自己先前承諾了幫那位江湖客找書。。

“他這代號也真夠古怪的...”白落顏暗自思忖，看他裝束及口音，肯定不是雲州附近的人，莫非是南海中的胥民?

她放下手中的書本，提起裙擺，走到門口，輕輕敲響了門板。

“嗯?你學完了?”門外傳來了白諸良的聲音。

白落顏在心中稍作斟酌，低聲懇求道:“老師，實不相瞞，我近日對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知可否請您帶我前往青史閣一趟?我想借閱幾本書籍...”

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透過門板傳來:“你不是向來對歷史不感興趣嗎?”

在這方世界中，研讀歷史是皇族和極少數勳貴才享有的特權。

白落顏眸子一亮，迅速回答道:“老師，我突然想通了。古語有雲，‘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我確實應該加強對歷史的學習。”

“可以。你先完成今天的課業。”對方簡潔地應允了。

聽到老師答應，白落顏眼角眉梢浮上喜色，原地輕快地轉了一個圈，帶著興奮的心情坐回案前，開始凝神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