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跟苏家那是姻亲关系,陈家对苏家多有扶持,按理说,只要苏家别跟朝廷对着来,有陈家做后盾,苏家最多损失些土地钱财,就能全身而退。
所以,苏家人为什么暗中离开淮安?
渔娘皱眉道:“会不会是因为苏家不欲惹麻烦,所以低调行事?其实人并没有离开淮安?”
贺文嘉也不知道,叫管家把送礼的管事请来。
不过一会儿,送礼的管事急步前来。
“不需行礼,你赶紧说堂叔如何知道苏家人已离开淮安之事的?其中有几分真?”
那管事低头道:“苏家这些年在淮安势大,原来我家主子也没有这般想,可有一件事却不对。”
“什么事?仔细说来。”
“苏家有个专门种瓜果菜蔬供应家中吃喝的庄子,那个庄子跟咱们家一个庄子挨得近,庄里的农人也偶有来往。”
“以往苏家的管事每日天不亮就要送几筐菜蔬去苏家,我们的庄头却说这一个来月里,只见过三五回苏家管事送菜进城。主子安排人去查过了,苏家没从庄子上要菜,也不曾在外头另买,就觉得其中有异。”
“加之,苏家今年不办宴,家中女眷少爷小姐们也不出门,就觉得猜测更真了几分。”
听完管事有事实有根据的猜测,挑不出错来,贺文嘉心中有种预感,苏家只怕真把大部分人迁走了。
可还是那句话,何至于此呢?
当年清查湖广的土地,襄樊陈家也是好生配合,没道理轮到淮安苏家,苏家就要作妖了吧?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人家襄樊陈家是世家领头羊,还是开国功臣,御封的镶国侯,跟陈家比起来苏家算个屁呀。
想不明白,但是又直觉其中有事情,贺文嘉一点不犹豫地去前院找他师父去。
小年后皇上已经封印,朝廷衙门里除了轮值的官员外,其他人已经放假了,这几日官间聚会的,郊游赏雪景的不少,范江桥前两日出门跟友人喝酒,着了凉,今日在家中休养。
贺文嘉找过去时,身上盖着棉被,斜躺在矮榻上看书的范江桥头都未抬。
“倒杯茶来。
“是。”
矮榻不如火炕暖和,范江桥又病着,矮榻前放了个火炉子取暖,火炉子上放着个茶壶,里头煮的是南溪县送来的老鹰茶,这个越煮越有味。
贺文嘉心里装着事儿,却不急这一时半会。
只见他端来矮桌置于矮榻上,茶壶、茶杯都放上去,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跟师父对饮。
“师父,喝茶。“
范江桥半坐起身,把书搁在枕边,轻轻吹着茶汤,待不烫嘴了才抿了一口。
不错,茶汤煮得刚刚好。
这时,范江桥才开口问:“好不容易在家歇两天,我看你书都不看了,我以为你在后院吃喝玩乐混着,怎的有空来找我了?“
“师父,我是为江苏清算丈量田亩之事。”
贺文嘉把淮安苏家的事原原本本告诉范江桥:“来找您的路上我也想过,会不会因为淮安梅家跟苏家有牵扯,所以想多了。”
贺文嘉又说:“可我又觉得,梅家苏家认识几代人了,一直都是你强我弱,我弱你强,互相有合作有忌惮,应该没有比他们两家更懂对方,梅堂叔这般说,可能性很高。”
范江桥笑问:“你曾对我说过,你考科举做官是为了有能力护住至亲?”
“也不耽误我为百姓做点什么吧,毕竟我领的俸禄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
范江桥点点头:“你这般说,意思是你不在乎世家和皇上、钟应芳他们。在土地这件事上,你只在乎百姓?”
“权力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可百姓无辜。我担心他们拿百姓做筏子争斗。”
不在乎寒门世家的争斗,只在乎百姓,深究贺文嘉的政治立场,他其实是偏向皇上,毕竟,是皇上坚持要从世家手里争夺土地和隐户。
“你心里如此担忧,是否是害怕世家胜了?”
“应该是吧。”
世家胜了,那像郑良这种出身高门的渣滓会越来越猖狂,别说庶民,小家族中的男男女女都会沦为其肆意欺辱之人。
范江桥意味深长道:“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可若是论年纪,也不小了。”
皇上能勉强压制世家和各地圈地的大族,稳步推行清查丈量天下田亩之事,靠的不仅是皇权,还有紧紧握在他手中的兵权。
可一旦皇上没了,誓死效忠皇上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公侯,还有全境百万大军,可不见得会听大晋朝下一位继任者的差遣。
那时候别说清算丈量东南剩下几个省的田地,只怕北方及西南等地已经分了田地的地方,都会被当地大族重新抢回手中。
贺文嘉陷入沉思。
“余庆呀,你既然心里有决定了,不如就为你的坚持多做些。师父很盼望有一日,当旧的世家没落,寒门崛起养出新的地方大族来,那时手握权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心中是个装着天下万民的人。”
“师父希望,那个人能是你!”
贺文嘉惊得站起来退开,用食指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师父,您自己不奋斗,一辈子不入朝堂,竟指望我这个弟子能当上首辅?“
贺文嘉有句话没说出口,我何德何能呀,能叫您对我有这种期望!
范江桥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是我的弟子,师父相信你定然比我好。再者说,除了我,你还有个从小教你到大的孙先生,你好叫他失望?”
贺文嘉撇嘴:“我孙先生对我可没,您这么高的指望,他只盼着我和渔娘安安稳稳过一生。”
“谁不想安稳一生?可覆巢之下无完卵,你可知?”
正是因为知道,他大哥受伤的事彻底打醒了他,他才会科举出仕啊。
范江桥放下茶杯,靠着软枕躺下,慢慢悠悠道:“如今还不是你出头的时候,你还有时间慢慢想。”
“去吧,淮安的事你不用操心,明日我去范家一趟,该如何,范江阔知道该怎么办。”范江桥赶人了。
贺文嘉回正院,走到垂花门前,他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如今寒门和世家正热闹,他这个两不相帮的编外人士最好是旁观。
再过几年,等他的书修好了,皇上对他也有信任了,那时候才是他冒头的时候。
贺文嘉心里很笃定,每次他去保和殿,皇上都有意指点他,培养的意味不言自明。
皇上对他不比左士诚和王苍差,只是左士诚和王苍被摆在明面上,所以才显不出皇上对他的看重来。
贺文嘉慢慢走回正院,他又想明白了一桩事,师父,或者说是范家,他们毫无疑问是皇上的人。
范家在前朝时并不得势,到大晋朝才实事的皇上重视起来。当今皇上若是没了,为了保证大晋朝第二任皇帝即位时范家不被打压,范家如今也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范家明面上不能站寒门,更不能站世家,也不能在当今皇上还在位时跟哪位皇子交好。
不二之臣不好当呀,范家最好的选择,就是选他这样有潜力的自己人扶持上去。
贺文嘉想到这里,回屋把丫婆子都赶出去,夫妻俩凑一块儿偷偷说范家的闲话。
渔娘说:“范先生又不是我师父,范先生自有他的立场在。”
贺文嘉其实并不在乎这个,去年冬天他入京赶考时范家对他客气冷淡时他就已经想通了,如今就算知道范先生对他这个弟子也有所打算,他已能平常心看待。
再说了,师父教养他也没少花心思,他是领情的。一码归一码。
渔娘见他真不在意,直接放出爆言:“我认为范家人于国于家,比山东那群孔家人有用。’
“呵呵,巧了不是,我也这么认为。咱们不愧是举案齐眉的夫妻呀。”
渔娘白了他一眼:“少贫嘴,以后呀,你要比以前更努力些才好。”
皇上这样的性情,好也不好。
对那些溜须拍马走捷径的人不好,对贺文嘉这种认真做事求上进的人十分好。
有做事的能力,升迁的前途大大好,尤其现在一省一省的土地慢慢从世家手里夺回,为了守住从世家手里夺回来的土地、人口、税收,朝廷十分需要扶持一批忠心于皇上的官员起来。
贺文嘉给自己剥了个核桃,给渔娘吃一半,自己再吃一半。他盘腿坐着,吃完核桃才说:“我猜师父之前并没有想到我能如此得圣心。”
“嗯,我也觉得是因为范先生觉得你前途光明,才会推着你往上走。”
渔娘觉得,在此之前,就算贺文嘉中榜眼,进翰林,以范江阔为首的范家人,对贺文嘉这个范江桥的弟子,也只是观望姿态。
今年新一批的进士已经冒头,左士诚、王苍、贺文嘉。
左士诚是钟应芳的弟子,王苍是陈家的女婿,范家一个都搭不上,除了贺文嘉他们还能选谁?
就像范先生说的那样,皇上虽然龙精虎猛,论年纪也不小了。范家若不选贺文嘉,再等三年后,甚至六年后的进士出头时,他们再择一人支持吗?
呵,他们大概也等不及了。
贺文嘉伸手抱着渔娘晃来晃去:“还是你好,若不是你同我一块儿来京城,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渔娘不客气地推开他:“行了,你的事说完了,现在说说我的事。”
“你的什么事?”
渔娘把装帖子的筐子放他面前:“你同窗好友黄有功、朱润玉、石匀、胡玮,还有淮安梅家、范家村,以及林家大舅、二舅家的年礼单子我都定好了。另有王家、任家、高家、唐家的年礼单子,他们送得太厚了,你看看。”
王家,也就是王苍家的年礼单子,贺文嘉和渔娘一看笔迹就知道不是王苍亲笔。这字迹清秀端正,像是受过严苛训练的闺阁娘子写的字。
渔娘:“我猜是陈夫人亲自拟的单子。”
从心里面说,贺文嘉和王苍对两家保持距离这件事十分有默契,若是王苍亲自列的年礼单子,不会送得如此贵重。
陈夫人年礼这么一送,渔娘倒是不好回礼。
贺文嘉想了想:“他们怎么送的咱们就换个样回过去吧,回头我跟王苍提一嘴,陈夫人知道了,应该就不会这样。”
“嗯,只能这样了。”
任家、高家,一个是任二娘子娘家,一个是任二娘子夫家,两家的礼送的厚,其中是有缘故的,两家头回送年礼,渔娘想着收下就是。下回两家若是再送,肯定不能收了。
至于唐家,那是慧敏郡主夫家,慧敏郡主有心和渔娘交好送下重礼,渔娘肯定不能贪便宜,肯定也要体体面面地回去。
“慧敏郡主送的这些布料、摆件玩器一类的倒是好回礼,只是你看这礼单子,单子上面列了许多新鲜菜蔬,都是京城冬日里有银子都买不着的好东西。”
渔娘亲自去厨房看过,菜是装在筐里,用棉被裹着送来的,掀开棉被一看,那叫一个新鲜。
渔娘猜测,送来的这些菜蔬中,说不定有皇庄里的东西。
渔娘说:“淮安送来的年礼里面倒是有些菜蔬,因叶子菜不好送,送来的菜蔬里,只有冬笋值价又难得,可以列到单子上。”
“那就送冬笋吧。我记得咱们家有几个做竹笋难得的菜,菜方可比什么菜更难得,补两个菜方去,别人指定挑不出错来。”
渔娘当然也想过送菜方,独家菜方不仅难得,还能体现贺家的底蕴,以及她对慧敏郡主心意的看重。
就是吧,毕竟是家中厨娘研究试验出来的独门菜谱,有些舍不得。
罢了,说送就送吧,再送几条火腿去,也方便唐家配菜。
慧敏郡主不仅送了年礼来,还说大年初四她不忙,要来家中拜访。
贺文嘉道:“来就来吧,那日我出去玩一日。”
“去哪里玩?”
贺文嘉笑道:“怎的,担心我去那些青楼楚馆?”
渔娘才不担心,她笑道:“你若是那日得闲,不如去保定府一趟,我找人在那边寻摸庄子,牙人说找到三个还行的,你去看看,旁人去我不放心。”
渔娘从小在好山好水的南溪县长大,吃惯了新鲜菜蔬,如今既知道在京城至少还要住上几年,渔娘就想买个庄子种菜。
贺文嘉没骨头似的靠在渔娘肩上:“说什么旁人去了你不放心,你就知道拿好话哄我干活。”
“那你去不去嘛?”
贺文嘉故意大口叹气:“去,怎么敢不去,咱们家是夫人你做主,我哪敢不听你的话。”
渔娘忍不住笑,回头搂住他肩头,亲他。
贺文嘉的眼眸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把淮安的事推给师父,小夫妻俩在屋里厮混倒是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