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宫里给百官送福字,算是皇上对今年他看得上眼的臣子们的褒奖。
四公六侯这人家是陪皇上打天下的忠臣,自然家家得了皇上的福字。除此之外,例如皇上恩师白家、二皇子府、工部尚书范江阔、户部左侍郎郑匡等十来家也得了皇上的福字。
得了福字的和和得福字的人家在悄悄打听,跟去年差不多,得皇上看重得官员多是四品以上的大员。
跟去年不同的是,在得福字的人中,唯一一以翰林院从六品修撰得了张福字的左士诚,十分突出。
左士诚出身寒门,他又是不受人钱财的性子,因此内城的宅子他住不起,一大家子住在外城东水巷。
送福字的内侍从宫里出来,骑马路过公侯和高官们聚居的西泉坊、春和坊,一路往东城门口处的东水巷去,叫许多人看在眼里。
梅家的宅子不临街,自然看不到这。
梅家隔壁那少詹事张家的下人爱打听,出去跑一趟回来,跟梅家的门房说了几句,门房把话传给管事,管事传给小林氏,小林氏又说给主子们听。
左士诚八月回乡祭祖后回京,这几月他在翰林院当差当得如何,叫贺文嘉说,自然是不错的。但要说能跟各部尚书、侍郎比肩,那不可能。
“啧,还是拜好先生受益。钟大人冒着天大的风险在江苏当差,他这弟子成了皇上的心好,里子面子给足了。”
渔娘摇摇“面子罢了,若是真给里子,皇上至少也该给左大人在内城赐套宅子。”
西泉坊的宅子是公侯们的地方,左士诚住不了,春和坊可以吧,给套春和坊的二进宅子,足够左士诚奋斗大半辈子了。
说得也是。
贺文嘉顿时起来,还是他运气好,托了岳父和岳母的福,他一芝麻小官儿如今竟在春和坊有套大宅子住,不客气地说,春和坊可是大晋朝地价最贵的地方啊。
说起来王苍一家住在内城平安坊,听说还是托了陈家的关系在那儿买到一套宅子。王苍家他去过一回,论宅子格局、大小、位置是比不过他家春和坊这套宅子。
渔娘推他一下:“想什么好事儿呢,坐那儿傻。”
贺文嘉道:“想我们家的宅子,咱们家那套一进院的宅子还空着,若是凭出去,一年所得的银钱一定不少吧。”
“那是自然,反正以你的俸禄,不一定付得起房钱。”
渔娘斜他一眼:“怎的,我缺你银子使了?想把房子凭出去收租?”
“你看你,我哪里说你给的银子不够使了?我只是想到了宅子,白提一句罢了。”
渔娘道:“那套小院子是我祖父当年给我师父师娘成亲后住的宅子,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愿意把自家的宅子租出去。以后你的好友同窗们上京赶考,借给他们短住几月倒是使得。”
去年他们来京城赶考,黄有功、朱润玉他们是借住在那儿。
贺文嘉也想到了黄有功他们,不禁感叹:“日子过得太快了,去年这时候我和黄兄他们还在为会试发愁,为了熬过会试那几日的严寒,早早穿上单衣读书适应,又是风寒又是咳嗽的。”
他熬过来了,黄有功、朱润玉他们还要再来一回。
从南到北花几月功夫和许多钱财来京城考一回会试,还要经受身体和精神的折磨,三年一次的会试,普通人又有心气儿来几回呢?
渔娘安慰道:“还发生的事别提早担忧,船到桥自然直。”
“也是。”
夫妻俩闲聊几句丢下了,两人懒洋洋地坐在软榻上,一起看从外买回来的话本。
京城里南来北往的人多,读书人也多,所以京城书铺里各式的话本也远比南溪县、叙州府这偏远地方多。
如是吧,对渔娘来说,这话本得文雅虽文雅,是故事不怎么吸引人。
渔娘的游记京杭篇送回南溪县了,估计年春天能刊印好送到书铺里卖,渔娘暂时有新的游记可又动了话本的心思。
“你想什么?”
渔娘百无聊赖地翻阅话本:“不知道,暂时还什么想法。
“冬日里法子,等翻年天儿热了,你若是在家待着无聊,可以多去外面走走。听说京郊外有好几座有名声的道观寺庙,你若喜欢,隔段时日去道观里住几日也可。”
渔娘才不用他教她怎么打发时慧敏郡主跟约好了,要去草原上跑马。
贺文嘉心里微动,他也想去,他忍不住丢开书,轻轻扯着渔娘袖子,眼巴巴的。
渔娘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撕开他的手,感觉自太粗鲁了,又温声小意哄他:“夫君呀,你是一家之主,咱们一大家子还要你撑着。只有你守好咱们的家,我能出去散心?。”
不得不说,贺文嘉很受用,一翻身压着她:“草原我是去不了了,等开春了,日子,你陪我去京郊玩两日吧。
渔娘仰啄他脸颊:“成交!”
渔娘忍不住?挺好哄的。
他们夫妻成亲以来,这是第二年在京城过年了,家里主子不多,事情也好办,只需渔娘吩咐下去,家里的里里外外的管事能把差事办得井井有条。
大年三十范江桥留在家里过年,贺文嘉和渔娘俩人去前院书房陪范江桥下棋说话。
晚上用了年夜饭后,管家带着家中管事来主院拜年,紧接着是家中他下人,夫妻俩受了礼,给了红包,大家欢欢喜喜地守岁去。
守岁到凌晨,小夫妻俩亲自去大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后,空气里到处是硝烟的味道。
贺文嘉自得地吟诗一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渔娘困倦不已,打了哈欠道:“咱们这儿是京城,有春风,只有寒风,快回去洗洗睡吧。”
“困了?我背你回去。”
“几步路,不用。”
夫妻俩绕路去正院书房跟先生问了声好,这回去休息。
晚上守岁熬得太晚,隔天大年初一不需要出门走亲戚,夫妻俩一觉睡到中午。
自当家做主是舒坦,在家时大年初一早上还要早起给爹娘拜年呢。
大年初一混着过了,大年初二走亲戚,也有回娘家的,小夫妻俩初二有安排,跟着范江桥上午出门会友,跟着蹭了顿宴席,下午去范尚书家拜年。
贺文嘉知道前几日先生已经把淮安府桃源的事告诉范江阔了,今日上门拜年,范江阔给了夫妻二人一人一大红包,嘱咐贺文嘉勤恳为皇上为朝廷办事,多的话一句有。
范江阔不说,贺文嘉自然不会追问,心里当这回事,乖巧给范家长辈拜年问好,用了晚食回。
大年初三,贺文嘉和渔娘要去林家拜年,大舅舅不在家,因为初三日许多官员要进宫给皇上拜年。
因还在年节中,不谈朝政,君臣比平日里自在许多,大多是闲谈诗词文章之类的。
武官不会诗文也无妨,说趣事皇上也是爱听的,可以说十分给面子了。
范江为工部尚书这自然也去了。
他去得晚,他到的时候,四公六侯们已给皇上拜完年家去了,他五部尚书只有姚大人还陪着皇上在喝茶。
“南归,怎的来得这般晚,朕以为你今儿在家忙着砍木呢。”
皇帝着称呼范江阔的字,又取他是工部尚书了还喜欢做木工活,言语之的亲近不言。
范江着走过去给皇上拜年,道:“臣许多年认真做过活儿了,如今我的手艺差到族中小辈瞧不上,索性不做了。”
皇上指着旁边的位置叫他坐,道:“那你在家忙什么?不会跟陈大人一年节期忙着待客吧。”
陈方进是世家公认的领袖,逢年过节时陈家的宾客自来多,皇上提这范江阔却“下官嘴笨,不会交友,不如陈大人许多。今儿出门晚了,只因昨儿跟子们喝酒,一时过量,叫皇上见了。
“过年嘛,一年一次,喝醉了也不妨事。”
范江阔抬眸打量,皇上跟他说时还跟姚大人下棋,看来心情十分不错,这时候范江阔犹豫了。
范江阔坐在姚炳斜对面,姚炳看范江阔面露难色,了:“范大人有话想跟皇上说?”
皇帝转看范江阔脸色,眉尾微挑:“有何事?”
范江阔站起身:“不敢欺瞒皇上,臣昨日听来一件事,关于淮安府良田之事。”
皇帝和姚放下棋子,皇帝脸上的意淡了:“仔细说来。”
“是。
皇帝从小博闻强识,范江阔提到淮安桃源那块地,苏家,皇帝脑子里自然而然想到了淮安本地大族之的姻亲,想到了陈家。
范江阔讲完从堂哥那儿听来的话,低下道:“皇上您也知道,下官是九江府人,淮安府离九江府远得很,对于淮安府的事下官一概不知。”
见皇上说话,范江阔又道:“说起来,我堂哥收了弟子姓贺,在京城时一直跟他弟子住一块儿,贺家那小子妻是淮安府当地人,从老家人那儿听来一两句闲话也是常事,听错了也是有的。”
皇帝轻哼:“范大人啊,你看朕是那等不讲理的人?”
范江阔赔“自然不是,要不,给臣一百胆子,臣也不敢到皇上跟前来说不着了调的闲话。”
皇帝知道范江阔胆子小,对他说的这话也往心里去,到底,他肯说这话也是为了朝廷。
皇帝心烦:“别说得那么生疏,什么姓贺那小子,你当朕不知道他叫贺文嘉?”
范江阔不吭声了。
看他这副装傻的模心烦,一挥手叫他退下。
“是,臣着走了,臣祝皇上......“
“闭嘴,走吧!“
范江阔立刻闭嘴,悄悄退出去。
皇帝的好心情了,心里到底担忧,看他以前的军师,如今的内阁首辅:“为民,你说,钟应的折子掺假吧。”
姚炳道:“您在钟大人身边少放人,这事儿您应该最清楚。”
皇帝陷入沉思,陈家那儿,陈方进不是什么老实人,算他陈家的土地让出来了,陈方进对朝廷低皇帝也不信他。
“为民呀,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江苏之事太过顺利了?”
前几年因为收山东土地之事差点变成谋反,南方的地方大族比山东的大家族更多,更有钱,也更有势力,按理说,不该进行得如此顺利。
年前收到江苏送来的好消息,皇帝心自然高兴,以为是当地世家看清查丈量天下田亩之事不可阻挡,所以主动退让了。
如今看来,不尽然。
姚炳道:“皇上,之前您选钟应芳的时候我说他背景,只怕弹压不住当地官员士绅。’
是呀,钦差名声好听,到了地方上想叫当地官员士绅配合,并不容易。
但是,有他更合适的人选,皇帝把钟应芳推上去。
钟应芳想入阁,需要大功劳,君臣二人算是达成了默契。
为了顺利把江苏之事办妥,皇帝给了钟应芳调兵权,一是为了防止山东谋反之事再发生,二是为了他能使唤得动当地官员。
皇帝脑子里又过了一遍,道:“叫人盯着陈家,再派暗卫去淮安暗察,有不妥立刻八百里加急送信回来。”
姚炳也觉得这般安排比较妥当,必要因为一似是而非的消息改变主意,临时换将是大忌。
“皇上,恩科还开不开?”
“不着急,皇太后五月生日,还有月,到时候再提。”
大晋朝建立的时候,皇帝担忧朝堂之中无可用之人。那时候想开恩科取士,培养自人。
可当时姚炳一力阻拦,因为那时候开恩科考出来的举人进士也是各地世家大族的人,必要再折腾一圈。
如今十八年过去了,这年来持续推行的利好寒门子弟科考的相关国策,寒门子弟科考的人数渐多,如今开恩科正是时候。
正好,今年乃是皇太后七十大寿,开恩科合情合理。取了新士子入朝,培养好放到江苏去。
江苏丈量田亩之事若是推行顺利,朝廷肯定要逐步换掉江苏关键位置上的官员,换上信得过的人过去,免得分给百姓的土地又抢了。
皇帝是最想开恩科的人,如今姚炳主动提起,皇帝却想谨慎观望观望。
范江阔从宫中家去,把自关在书房一多时辰,等他从书房出来,有什么事儿有了,乐呵呵地跟家中小辈说话闲谈。
范江桥和贺文嘉知道范江阔今日进宫要提淮安之事,知道范江阔出宫他们也上门询问,依然该做什么做什么。
正月初四,贺文嘉带着管事骑马去保定府看庄子。他走了咩时辰,慧敏郡主和任二娘子来了。
渔娘亲自去二门处迎们。
慧敏郡主下马车进正院子,打量一番后道:“我看你是闷不吭声发大财的人呐,在外谁把你这翰林娘子放在心上呀,叫他们知道你们夫妻二人住着这么大的宅子,还是在春和坊这的好地段,那人只怕羡慕得眼睛要流血了。”
“祖上传下来的罢了,我们夫妻可这么本事买来春和坊的宅子。”
渔娘请他们坐,又唤阿青上茶点,渔娘亲手给们烹茶。
渔娘一边烹茶一边闲话道:“京城的宅子贵,若是不挑,咱们这的人家也能买得到。可京城的庄子不一了,冬天里想吃点新鲜菜,花大价钱去买洞子货也难买到好的。我想自买庄子点菜吃,打听了一圈也碰到有人卖。”
“这不,牙人说保定府有庄子还不错,我巴巴把我夫君打发去保定府看庄子了。”
任二娘子说句实在话:“我们家在京城许多年了,也只在保定府有庄子,京郊的庄子一是不好寻,二是价钱贵,我爹娘舍不得。”
慧敏郡主道:“你们俩若是不缺银子,我倒是能给你们找小庄子,还是挨着温泉那冬日里菜呀也方便。”
有温泉的庄子呀,任二娘子记得那片地是皇家的。
“是皇家的,不过也不全是大庄子。那里位置不好的小庄子有许多交给宗人府管着,我听我娘说宗人府嫌那小庄子管理麻烦又不赚银子,想卖掉一。”
再小的庄子也是带温泉的呀,是有钱也难买的好东西,怎么要卖呢?
渔娘顿时白了,皇家近亲少,温泉庄子只是大庄子够分了,小庄子握在手里确实多大用处。
渔娘道:“有您牵线搭桥,若是我家出得起钱,肯定要买一小庄子来。”
慧敏郡主大包大揽:“包在我身上。”
任二娘子心动,却不好说一定要买的话,只说回家问问长辈。
三人又说起草原上,说草原上的烤全羊味道好。冬日缺草料,牛羊不肥,要等到四五月牛羊养肥了去好。
慧敏郡主事情也忙,只能留一时辰,喝茶闲聊片刻,慧敏郡主回家去了。
跟渔娘道歉:“本来想尝尝你家厨娘的手艺,奈何中午要去我二堂叔家团聚。”
“郡主哪里的话,咱们常来往,不必在乎这一时。”
慧敏郡主走后任二娘子也多留,渔娘送走任二娘子后,跟管家说:“你去趟林家,问问我舅母可知道温泉庄子的事。”
管家应声出门。
渔娘回屋后十分高兴,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冬天有新鲜菜蔬吃了。
而贺文嘉那儿,他去保定府的路上碰到成群结队的庶民往京城去,看他们身上衣衫单薄,嘴唇冻得发青。
再细听他们说话,口音是淮安那片的人,贺文嘉的脑中那根弦一下绷紧了。
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