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我们来拜师来了!”
皇后跟前的女官还在的时候粱不好上前套近乎,等送赏赐的女官一走,侯粱就捧着笑脸上门了。
“梅夫人好呀,不知道贺大人有没有提到过我,我叫侯粱。我身后这十几个不争气的,是我的儿子和侄儿。”
“唉,我老了,不好?着脸拜您为师,可我家的孩子们还年轻呐。我家大郎今年不到而立之年,我的小儿子今年十四,正是拜师学艺的好时候啊!“
“梅夫人放心,我家跟别家那些虚伪的读书人不同,我们侯家最重传承,也最是尊师重道。只要您肯收我侯家子弟为徒,以后我家的祠堂里一定有您这位先生的牌位。‘
侯粱怕渔娘不信,他拍着胸口道:“不怕告诉您,我侯家祖上原是阴阳家的弟子,虽然家后代子孙已经不行堪舆之事,我家祠堂里至今仍旧供奉著我们侯家祖宗的先生们。”
侯粱乍看是个不善言辞的中年人,倒是没想到他话密得叫渔娘都插不上话,渔娘对他笑着点点头:“侯大人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侯大人不如进门来,咱们坐下再谈?”
“好的,好的,我们都听您的。”
说话间,不用渔娘吩咐,小林氏吩咐丫头小厮把皇后娘娘的赏赐送去库房。正院伺候的奴仆比主子早一步把前院待客厅收拾妥当。渔娘带着侯家人过去时,他们才坐下,家中下人已经备好精细茶点送来。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看起来寻常,细节处却最能彰显出一个家族女主人的持家有道。
这一切叫侯家人看在眼里,侯粱暗叹,看来这位梅夫人不仅是在舆图上有天分,也是治家的一把好手。
渔娘请侯粱喝茶,侯粱语气依旧恭敬亲热,好话说了一箩筐,似十分期待能拜师,但是却半句不曾拿皇命来压渔娘。
侯家的诚意渔娘自然是明白的,渔娘笑着打量侯家子弟:“侯大人,我愿意带徒弟,可是也带不了这许多徒弟,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侯粱立刻道:“我也知梅夫人没有许多空闲,不敢太多叨扰您,我想着,您如果能收三四个徒弟最好不过了。这样不多不少,正正好。”
人太多,梅夫人教不过来。人太少,若是教的弟子里没有成器的,那简直是浪费梅夫人的工夫。
到时候,只怕皇上那儿也不会满意,到时候梅夫人和他们侯家都吃挂落。
渔娘也没说好或是不好,她又问:“侯大人,你家的儿孙都愿意来我这儿学艺?”
侯粱扭头瞪着自家的一群愣头青:“梅夫人问你们话。”
一群堂兄弟中,年纪最大的侯大郎恭敬问道:“请梅夫人恕在下冒昧,听我爹说,您是江湖浪人?您写的《山河畅游?巴蜀》《山河畅游?江南》《山河畅游?京杭》书中的风景图、舆图都是您亲手所画?”
渔娘颔首:“没错,都是我曾经游历过的地方,书的全部文章和图,都是我亲手所写,亲手所画。”
“您以后会留在京城,还是会去游历更多的地方?”
“我当然希望可以游历整个大晋朝,不过我非朝廷官员,要我按照朝廷安排去各地行走,画舆图,恐怕我不太方便。”
侯粱的小儿子侯原突然道:“不用听朝廷安排,您就算帮朝廷做事了,朝廷也不会给您官职。前朝时我的曾姑奶奶极擅舆图,她以女子之身为朝廷奔走四方,辛苦一辈子什么都没有。”
侯粱训道:“叫你说话了吗?”
渔娘笑着道:“侯大人不用训他,他说的本也是实情。”
渔娘本就擅长舆图,古往今来的舆图大家她也在许多札记、野史中看到过一些,女子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名字,却远不如男子有声望。
侯原问出心里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的舆图比我祖父,我爹和我叔叔、哥哥们画的都好,你真的愿意把这本事毫无保留地传给我们吗?毕竟,教会我们对您也没多少好处。”
侯粱狠瞪小儿子一眼,这个糟心的娃,这种话是能问出口的吗?
侯原补充一句:“原是我冒犯,您若是觉得不好说,可以不用回答我。”
渔娘顿时笑了起来,这个横冲直撞的小子,倒是有几分意思。
渔娘放下手中茶盏:“你有没有想过,对你们来说,会画舆图算是了不得的本事,可以代代相传,确保家族不衰败。但是对于一些大族来说,这只是其中小道,因为真正有底蕴的家中,他们可以选择的东西很多。”
这话太过真实了,侯原这个半大小子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刀刺中了。
侯粱低着头道:“我家没有别的世家大族有本事,别的不敢多求,能把踩熟大晋朝的土地,把舆图这一件事做精,对我们来说,足矣。”
渔娘的目光从侯家年轻一辈的脸上掠过,不说年纪最大的那几个,就是跟侯原年纪相仿的十四五岁的侯家少年人,他们都很认同侯粱的话。
舆图一事要想做得好,要的就是侯家这样肯钻研的精神。
渔娘目前对侯家人是满意的,她笑着道:“古树浩如烟海,其中《管子》地图篇第一次提到舆图,到如今,一千余年过去,舆图跟一千年前比并未有多少进步,这是我研究舆图的缘由。我希望你们有向学之心,有钻研之志,大晋朝的舆图会在我
们师徒手里完成。”
渔娘的一段话鼓动着侯家年轻人的心,渔娘打铁趁热,带他们去书房看她是如何画舆图的。
渔娘拿云南府的地图给他们瞧,随便指出一个小地方,告诉他们这个县是什么地形,山川水文如何分布,有几条出去的路,四季是什么气候,那里又生长着什么粮食菜蔬等等。
渔娘又仔细跟他们说气候对当地人文风俗的影响,若要论气候,有局部气候,也有大气候。大气候要考虑得更宽广,要把这个小地方和整体联系起来,诸如海洋上来的风,高山阻挡气流等等。
侯粱都听呆了,这还是学舆图吗?梅夫人提到的这些,他以前竟然从未想过!就算想过,也从没想到这些可以形成一门学问!
只会画图,竟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吗?
侯粱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们侯家从类似匠人家族,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家族,就看今朝了。
“你们快跪下,给梅夫人磕头!”
今儿能来的侯家小辈就没有傻的,顿时跪下就磕!
侯原更是心悦诚服:“求先生收我为徒!”
渔娘用她的学识镇住了侯家人后,渔娘也没答应要立刻收他们为徒,只说:“刚才我说的那些,许多都需要懂一些数术。我若是收徒,除了看你们的品性,还要看你们的数术基础。”
侯粱忙说:“您只管考校他们,他们若是不过关,那是他们没福气。”
“侯大人倒也不用如此说,他们不擅这个,说不定对其他事情却有天分也不一定,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子。”
侯家就是靠舆图传家,侯粱不太赞同梅夫人的话,但是他尊重梅夫人,不会反驳她,只说:“梅夫人,您想怎么考校他们?“
“他们最近有空闲吗?”
“有空闲,他们都还在读书考科举,一点都不忙,您若是不嫌弃他们,可叫他们来您府上住。不用给他们安排太好的地方,他们堂兄弟十几个人挤着住一住就行。”
渔娘笑道:“我们家地方宽敞,倒也不用挤着住。
见梅夫人这般说,那就是答应了!
侯粱喜出望外,赶紧叫孩子们家去,带上行李来梅家报到。
要走时,侯粱才略提了皇上一句,他说弟子的本事就是先生的功名册,不管是侯家哪个孩子被选中,等他们出人头地,一定会去皇上那儿,给她这位先生请功。
渔娘知道侯粱是好意,她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
侯家的儿郎们都为梅夫人的学识倾倒,他们家去后不过半个时辰,一个个都背着自己的行李来梅家。
管家梅应早就等着他们了,侯家人都被安排住在前院客房。
侯原等不及问道:“梅夫人什么时候考校我们?”
“小郎君别急,今日你们先安顿,明日自有人来找你们。”
听管家的意思,考校他们的人竟不是梅夫人?
侯原信心十足,不管谁来考验他,他定然会压哥哥们,成为梅夫人的弟子。
侯大郎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道:“小弟,你也太不把我们这些当哥哥放在眼里了,你才读了几年书?比得上我们这些当哥哥的?”
他们堂兄弟几人,侯大郎今年二十有六,读书二十余年,如今已是举人,不出意外,过两年他若是考不中进士,他会走家族的路子进职方司为官。
其他几位哥哥都笑着附和大哥,能拜梅夫人为师,学得梅夫人的本事,凭皇上对侯家的信任,以后超过父亲/大伯的五品官品级,指日可待。
到那时候,进士算什么?一科会试多的时候会有两三百进士,可他们懂舆图吗?懂天文地理吗?
呵呵,侯家,还得看我们!
再者说,梅夫人的舅家是武将那一系的,梅夫人的夫君是榜眼,贺大人还有个范家大儒为师,若是拜梅夫人为师,以后前程还能不远大?
十几个堂兄弟对视一眼,眼中较量的心思毫不掩藏!
傍晚贺文嘉下值回来,进门就听管家说前院住满了人,夫人想请范先生家来帮她看一看这些侯家小郎君,选一两个人出来收为徒弟。
贺文嘉不着急去看侯家人,他问道:“渔娘今日派人去请师父了?”
“去了,夫人怕范先生不肯回来,还写信说了许多好话。”
贺文嘉顿时笑了:“渔娘的徒弟,那也是师父的徒孙,以师父的性子,他若是不回来把把关,只怕也不放心。”
他们夫妻跟范家绑得紧,他们家若是出点什么事,范家也会受影响,不上心不可能。
就如贺文嘉猜测的那样,范江桥收到信后,天黑之前就赶回京城,他回来时府中用晚食的时候都已经过了,贺文嘉和渔娘陪着范江桥用晚食。
晚食不好过饱,范江桥用到七分饱就放下筷子。
屋里伺候的丫头把碗筷撤下去,又上了养气茶。
茶水入口微热,范江桥喝了半盏,放下茶盏后才说:“侯家人知进退,不是爱惹事的性子,虽然在朝中侯家名声不显,在皇上那儿,侯家还是有名有姓的。”
侯家跟范家一样,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在朝中立足,他们不偏寒门也不偏世家,跟侯家这样的家族来往,很不错。
渔娘:“既然您这么说,那考校侯家儿郎的事就交给您了。”
“你想收个什么样的徒弟?”
“品行好,聪明,省事儿的。”
她只是想教徒弟本事,不是想带孩子,没空给徒弟收拾烂摊子。
范江桥明白了:“此事交给我,我给你办妥!”
贺文嘉赶忙给师父倒茶:“辛苦您了!”
范江桥轻哼,他去京郊休息才几日,这就把他叫回来了,他这个师父当的属实辛苦,一点不给他省事儿。
范江桥:“说起来,经过皇后和家人的嘴,渔娘江湖浪人的名号就藏不住了吧。”
渔娘也叹气呢,她还想用江湖浪人的名号写话本呢,看来以后不能了。
“这有甚,江湖浪人的名字你只用来写游记,想写话本,再换个名字嘛。”贺文嘉倒是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
渔娘笑道:“你的同僚们若是知道江湖浪人是你的夫人,以前京城里骂《青云志》的那些官员,只怕回过头来要骂你吧。”
“叫他们来骂,我定然当场骂回去,你当我怕他们不成?”
事实上,江湖浪人的真实身份传开了后,皇上和皇后的态度在那儿摆着,也无人敢当面骂贺文嘉,底下有没有人骂他就不知道了。
隔天贺文嘉进翰林院,他一脚迈进去,屋里的众人都盯着他,肖秀看贺文嘉的目光格外复杂,又想亲近他吧,又觉得脸上挂不住。
羞耻,当真羞耻!
前几日他怎么能当着人家夫君的面,那般说江湖浪人呢?
郭有德郭老大人笑着打量贺文嘉一眼:“你小子好运气,娶到孙浔的关门弟子就算了,没想到你夫人还有这样难得的本事。”
郭有德说的自然是渔娘精通舆图之事,贺文嘉万分自得:“我夫人聪慧,自然是哪里都好。”
蒋雪村小心眼儿犯了:“贺兄,我家比你家的家底厚实好几倍吧,怎么我没这样的运气娶到大儒的弟子呢?”
“那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你没有我有福气呗。”
蒋雪村好险没被他一句话噎背过气去!
“贺文嘉,你厉害!”蒋雪村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自然!”
蒋雪村气得扭头就走,贺文嘉扬起头,哼,你们都羡慕去吧!
在在朝为官的大人们眼里,贺文嘉的夫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入朝为官,不过是闺阁女子多门特别的才艺罢了,私下议论议论也就算了。
但是在后宅夫人们小姐们那儿就不同了,一个个提起梅夫人都跟疯了似的,特别是看过江湖浪人游记和那本《青云志》的娘子们中间,梅夫人简直是她们后宅灰暗人生中的一束光!
梅夫人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请她收徒的聪慧女子啊!
梅夫人可是皇后亲口夸过的巾帼英雄啊!
自几百年前那位女皇之后,女子为官的路断绝了,整日被拘在后宅,成为男子的附庸,做得再好也无人看见,梅夫人这等脂粉堆里难得一见的人物,她们真想当面瞧瞧。
一时间,送到梅家的帖子用装,用车载。渔娘马上就要教弟子了,整日忙着做准备没空闲,自然不会赴约。
可这些不熟的人家相邀她可以不去,洪国公府、安国侯府、慧敏郡主、林家舅妈她们相邀,渔娘总得去一回。
舅妈表嫂她们都知道渔娘是江湖浪人,除了她收徒之事比较新奇找她问问之外,倒也没甚特别的。
到慧敏郡主这儿就不一样了!
慧敏郡主看到渔娘,就跟妖怪看到唐僧肉一般,她转着圈把渔娘打量一番,随后,突然抱住渔娘惊叫唤:“梅姐姐呀,以后我就跟你一条心的好姐妹,我跟你心贴着心,你可要把我放在心上呀。”
渔娘笑着拍拍她肩膀:“好,我把你放在心上,可以松手了吧。”
慧敏郡主笑着道:“梅夫人名声大振,跟你在一起算我沾光,梅夫人要不考虑收个女弟子?”
“女弟子也可,我本来就是妇人,难道还能拒收女弟子?”
慧敏郡主愣了:“我说着玩的,你真愿意收女弟子?”
“她们若是想学,吃得了苦,有何不可?”
是呀,她也是女子,怎么会下意识觉得收女弟子,把本事传给穿女子不妥当呢?
慧敏郡主深吸一口气:“梅姐姐,外头人夸是脂粉堆里的英豪,这话真是一点错没有!”
她决定了,以后外头人若是敢说梅姐姐不好,她跟那些人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