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鸣在衙门办差,忙到下值时才能坐下歇一歇,当这个通判比当县令累多了,他老头子简直有点撑不住。
“老爷,南溪县梅家的小姐来咱们家了。”
“渔娘?那孩子不是在京城吗?”
沈从鸣刚坐上马车就听到小厮禀报渔娘来家里的消息,连忙追问是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清楚,听家里管家说,是孙少爷带回家来的。这会儿贵客跟咱们家老夫人、夫人在一块儿说话呢。’
沈从鸣催促马夫:“快着些,老夫赶着家去。”
“老爷您坐稳了。”
沈从鸣急匆匆回到家中,还没进正院就听到他夫人哈哈大笑的声音,他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老爷回来了!”
院子里的下人请安,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渔娘站起身,脚步还没迈开,就见沈祖父进门了。渔娘忙行礼:“渔娘见过沈祖父!”
沈从鸣笑着哎了声,赶紧叫她起身。他上下打量渔娘一番:“当年我们走时你还是个小丫头模样,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像你祖父。
渔娘笑道:“我爹娘长得也挺高的,我或是像我爹娘。”
沈从鸣一口咬定:“肯定是像你祖父!你长得高像你祖父,会读书也像你祖父。你爹是个不中用的,你哪能像他。”
沈祖母怨怪道:“你个老头子,说话忒难听了,哪有当着女儿的面说人家爹不好的。”
沈祖父轻哼:“他喊我一声叔父,我还说他不得了?”
“说得,说得,您是长辈自然说得。”渔娘扶他老人家坐下。
沈从鸣坐下忍不住锤了锤酸疼的腰,他笑着跟渔娘说:“你先生把你教得好,你写的书呀,几本游记和那本《青云志》,我和你沈祖母都看过,写得好!你青云志里借张青云之手写的策论,比你大哥强多了,他若是有你几分本事,早就考中进士了哦。”
沈祖母帮腔:“可不是,渔娘如今得了皇命,都开始收徒弟了,我还说叫我们家大郎也拜渔娘为师。”
渔娘无奈:“您老人家怎么又提这事了。”
沈从鸣:“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渔娘想简单解释两句就算了,沈祖母是个会说的,不等渔娘开口就把游记、舆图、侯家之事说得清清楚楚。
末了,沈祖母还反问一句:“老头子,你说合适不合适吧。
沈从鸣心想,这倒也是一条路子!
可如今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他就算是个地方上的微末小官他也听到过一些消息,江苏的事情还没落定,还有其他几个省,后头且有的闹腾。
他沈家没个依靠,不像侯家在皇上那儿挂了名的,他家重光万一有个什么,他老头子可承受不起。
沈从鸣出身低微,又不爱奉承上官,他还是从前朝熬到今朝的官员,在一些事情上,他比一般官员更加谨慎。
渔娘微笑着道:“沈祖父,您庇护我家十余年,我们两家的感情不用明言,只要能帮得上沈大哥,不用您开口,我就给您办了。我若是做的不好,我爹娘都要写信来骂我。”
在渔娘看来,沈重光打小被长辈看顾长大,跟侯家那两兄弟比,性子弱了些,不适合干这个。
再有,梅沈两家关系亲近,又不同于侯家,没有师徒这层关系,渔娘也会对沈家之事尽心竭力。
渔娘的意思,沈从鸣自然是明白的,他对梅家知恩图报的人品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沈从鸣思量再三:“且不着急,先叫大郎好好读书吧。他若自己没本事,就算借了渔娘的光走到皇上跟前,他也站不住脚。
沈祖母轻叹一声,随即道:“也好,他若是连进士都考不上,连你都不如,也不用盼日后了。”
沈从鸣不满:“你看看你,张口闭口就嫌弃我两句,你说我哪里不好?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哪里亏了你不成?”
“哼,我这么大岁数还为小辈操心,难道我过得容易了?”
“那你得怪你儿子孙子不争气。”
“沈从鸣你个不要脸老货,儿子孙子难道不是你沈家的?怎么就算到我老婆子头上了?”
渔娘瞪大眼睛,沈祖父沈祖母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一言不合就吵架呀,真不拿她当外人。
沈重光她娘对渔娘笑了笑,公婆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她这个当儿媳的都习惯了。
渔娘唉低一声,老两口都扭头看她。
“沈祖父,沈祖母,我饿了。”渔娘故意扮可怜。
沈祖母立刻说:“哎哟,都这个时辰了,该到用晚食的时候了。”
沈从鸣也不争了,他笑着说:“走吧,先用饭。”
用饭的时候渔娘见到沈重光夫妻俩和他们的孩子,渔娘来的时候没有带见面礼,下午阿青回了一趟客栈带了三块玉佩来,渔娘给三个孩子一人一块。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已经九岁了,读书都读了三四年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去试试童生试了。
再不赶紧着些,到时候沈重光要跟他儿子一块儿考科举了,怪不得沈祖母着急。
用了晚食,时候不早了,沈家老两口留渔娘住下,渔娘自然不会推辞,住一日还是可以的,不过明日晚上她要回客栈,后日一早要出发去宁夏卫。
渔娘笑道:“慧敏郡主一心念着去草原跑马,若不是跟我们一起出来的任二娘子身子不舒坦,我们也不会在太原府留两日。”
想到跟渔娘一起出来的还有郡主,沈从鸣不好留她,只说:“宁夏卫那边虽然有军队驻守,到底不太平,你们几个姑娘家玩归玩,别越过边境。”
“您别担心,我们知道的。”
渔娘提起今日在街上看到许多外商人:“咱们跟北边鞑靼通商还没断吧。”
“没断,边境上小打小闹没停过,也没影响通商。不过大多是外邦商人来咱们这儿交易,咱们这边的商人出去的少。”
太原府离边境不远,自古以来就是军事重镇,沈从鸣虽来太原府不久,经手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一些门道。
他道:“前朝时太原府的商人出去闯荡的多,到了如今大晋朝,有胆子外出经商的都跟四公六侯关系深厚。”
当今皇上重视边疆,尤其是北境屯兵占了大晋朝总兵力的一半。若是上头没关系,商户都出不了国门。
沈从鸣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二皇子的母族郑家想掺和北边的生意,没成。”
“怎么没成?郑家好歹也出了个贵妃,还有个皇子。”沈重光不解。
沈从鸣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皇子多着了,当不了皇帝的皇子,那些手里学兵的可不会买账。”
渔娘突然想起那年郑家人去叙州府压价收粮,打的就是为了边境百姓的幌子,或许他们不是为了边疆百姓,是为了跟守边的将领打好关系吧。
可是,没成!
大皇子没有病逝,郑家甚至不敢明着得罪当朝首辅的弟子田知府,郑家四房的儿子郑昂还得亲自去叙州府赔罪。
渔娘道:“四公六侯中,除了咱们的当朝首辅姚国公,镶国侯陈方进之外,其他八个都是军功封爵。这八个军功封爵的人都只忠心皇上,其中平北侯陆家,还是三皇子的外家。就算是冲着陆家的面子,驻守边境的将军们都不会搭理郑家人。”
沈重光震惊,渔娘竟知道这么多?
渔娘微微一笑:“沈大哥若是在京城住个一两年,你也会知道的。”
沈重光忙摇头,他不知道,他上哪儿知道去?他连人家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沈从鸣看着孙子暗中叹气,他年轻时过得太苦,有了孙子后把自己关爱都放在几个孙子身上,没想到把他们一个个培养成如今的模样,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这么大人了,心计甚至比不上渔娘一个小娘子,唉。
想来想去只会徒增烦忧,沈从鸣也不想了,他欣赏地看着渔娘,他这一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庇护梅家一家子,给儿孙结下这份善缘。
渔娘要留宿沈家,二郡主那儿自然是知道的,隔日下午山郡主来沈家接渔娘。
□郡主来的时候渔娘正在煮老鹰茶,这个茶很费工夫,渔娘请工郡主坐一坐再走。
家中来了贵客,沈家三代婆媳自然要来拜见。
茶煮好了,坐下品茶时自然要说点闲话打发时辰。郡主这么尊贵的人来家中,沈家婆媳原不敢随意开口,但是有渔娘递话,沈家婆媳也敢说话了。
□郡主因渔娘之故,也不在沈家摆架子甩脸色,她肯接话,气氛就越发和谐了。
渔娘提起沈重光读书的事,工郡主说:“府学若是不好,他是举人,沈大人又是官身,沈重光进太学读书也可。”
“你忘了,需五品官员家的子孙才能进太学。”渔娘提醒道。
口郡主笑道:“他只是进去读书罢了,弄个附生的身份也能进去,只是不能住学舍罢了。”
渔娘顿时明了,郡主这是愿意给她搭桥走后门。
渔娘给口郡主使了个眼色:“帮个忙?”
“小意思。”
渔娘扭头问沈家祖母:“沈大哥可愿意......”
沈家祖母毫不犹豫:“他敢不去!”
渔娘顿时笑了:“当年我祖父给我师父在京城买了一套一进小院子,我师父师娘又陪嫁给了我。那套院子我是不肯赁给外人住的,所以那院子一直空着,沈大哥若是愿意进京读书,不如就叫沈大哥住那儿吧。”
“那小宅子跟我家近,沈大哥若是住过去,一来呢,沈大哥有事来我家也便宜。二来呢,文嘉的先生住在我家,沈大哥也可以常来请教。”
“等到会试的年份,文嘉的同窗好友来京赶考,也会留他们住那边,到时候沈大哥也能多个人交流学识。”
沈家祖母感动得泪眼婆娑:“好孩子,把事情都想全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举手之劳的事,当年您和沈祖父庇佑我们一家,我们可没这么着呀。”渔娘拿帕子给她老人家按按眼角。
沈家祖母大笑:“好,我们沈家就厚脸皮了,受了你和郡主娘娘的大恩大德。”
口郡主肯帮沈家,看的是渔娘的面子,沈家人都明白的。
略坐了坐,差不多要走了,渔娘就跟工郡主一块儿告辞了。
回去客栈的路上,郡主跟渔娘同乘,郡主感叹:“你家和沈家都是有情有义之人。”
渔娘颔首,沈家确实有情有义,要不他们家也不会举家去千里之遥的南溪县。
回到客栈,郡主亲手写了一封信交给渔娘:“这是给唐韶的,你叫沈家的儿子拿着信给你夫君,叫你夫君去找唐韶把这事儿办了。”
“辛苦你了。”
□郡主傲娇轻哼:“知道我的好,以后可要多惦记着我。
“知道啦,以后你就是我的心肝儿肉。”
□郡主捂住小脸,笑道:“这话说的人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我爱听。”
渔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渔娘还有事,不跟她胡扯,叫口郡主回自己屋里歇息去,她也写了一封信是给贺文嘉的。
渔娘把两封信交给护卫,叫他给沈家送去。
沈家收到两封信有多高兴且不提了,沈从鸣有心想感谢一回,想到明日一早渔娘和工郡主一行人要走,沈家天不亮就准备了谢仪送去。
二郡主没驳沈家的面,都收下了。
任二娘子休养了两日气色大好,他们一行人离开太原府后直奔宁夏卫,路上不曾停歇。
到了旷野之地,郡主、渔娘、任二娘子纵马狂奔,留下了一路笑声。
侯慎和侯原两个难兄难弟没资格骑马,因为他们没通过先生考校,这几日都窝在马车上背书,那叫一个心酸。
边玩边走,渔娘他们到宁夏时,身上的春装已经换成夏装了。
三个明媚端庄的女子打马进城,身后还跟着一群身强力壮的护卫,在城门口就十分引人注目。
今日守城门的武官是三皇子麾下的人,他认出了口郡主,连忙吩咐人去将军府禀报。
倒不用小兵多跑一趟,三皇子一身商人装扮,正在城门处的茶楼上跟人谈事。
刚谈完事要走,下楼就碰到口郡主,郡主招手笑着道:“三舅舅,好久不见。”
渔娘抬头看去,这......是三皇子?
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陆安?
三皇子没搭理工郡主,冷着脸看向渔娘,他还记得这个小娘子。
真是没想到,才三年不见,她和贺文嘉那小子就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
不声不响的,一个成了父皇眼里的青年才俊,一个奉命收徒,还好京中好几家公侯,如今工出门玩都要带着她。
这对夫妇,挺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