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泉坊里住的王公贵族们入京不到二十年,各家的祖坟都不在京城。因此,清明节时各家都派家中人回老家祭祖。
不用祭祖,京城里各家清明节时就悠闲了,郊外踏青,走访好友等,清明成了玩乐的好时候。
清明节这日,慧敏郡主、渔娘和任二娘子三个,带着人已经走到太原府了。
一行人连同主子、管事、丫头、婆子、小厮、护卫等,统共两百余人。一间客栈住不下,包了相连的两家客栈才够。
有两日没有好好洗漱了,安顿好后,慧敏郡主吩咐婆子烧水,一个时辰后,一桶一桶的水抬进屋里。
渔娘也叫了水,浑身上下洗透了,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阿青拿来春装,渔娘换好衣裳就说:“洗一回,感觉身上都轻松了好几斤。”
阿青正给主子擦头发,听到这话顿时笑了:“或许是春装衣裳薄,您穿着舒坦。”
“哎,有点想咱们南溪县了,若是在老家,早早就换上春装了,这北方的冬天太难挨了。”
“可不是,奴婢们跟着家里人打小在南溪县长大,以前没觉得南溪县有多好,出来后才觉出南溪县气候有多养人。”
小林氏一千年纪大的仆从等,他们打小在京城长大,时隔十七八年重回京城还能忍受。阿青这些从小在南溪县长大的人,就算时时注意着,冬日里冻手冻脚也难免。
主仆二人正说笑呢,慧敏郡主慢步进来:“梅姐姐的头发可干透了?”
“还没呢,还要一会儿。”
渔娘侧头看,慧敏郡主的头发已经干了,略挽了个发髻,头上只有一个玉簪子。
慧敏郡主笑道:“咱们来了太原府,今儿晚上用点什么?”
“都行呀,不过任二娘子这两日肠胃不太好,晚上也不好吃得太油腻,咱们吃清淡点吧,吃削面行不行?”
“那也太淡了些,加几个菜吧,再叫一碗油茶。”
“我看可以。”
他们一行人出来自然是带了厨娘的,不过既进城了,那就请当地厨娘做吧,也尝尝当地的味道。
两人正说着话,任二娘子来了,她也才洗漱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渔娘连忙道:“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任二娘子摇摇头:“昨夜有点咳嗽,今儿早上起来就没有了,估计是这两日有点劳累,我歇歇就好了。”
慧敏郡主笑道:“出门前咱们还说渔娘是南方人,少出门跑马,身子骨肯定不如咱们,没想到你居然是第一个病的。”
任二娘子也没想到,以前她在家当姑娘时也常骑马锻炼的,估摸是这一年多心里烦闷,整日关在家不出门,糟践坏了身子。
想到郑良那下流坯子,任二娘子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渔娘道:“咱们也不着急,任二娘子既然身子不舒坦,咱们在太原多留两日吧,等任二娘子身子骨好些咱们再走?”
慧敏郡主点点头:“那也好。”
任二娘子道谢:“多谢两位姐姐体谅我。”
慧敏郡主和渔娘笑了起来,也不只是体谅任二娘子呀,她们也想歇一歇。
晚上用了晚食,舒坦地睡了一夜,渔娘起身时已经中午了。
任二娘子在客栈休息,慧敏郡主带着人出门去了。
今日天气好,外头阳光明媚的,渔娘在客栈待不住,跟任二娘子一块儿用了午食,下午也带着人出门去了。
听说客栈小二说城北有一座传了三百多年的木塔,木塔前的北路街是商户常去的地方,十分热闹,渔娘想去瞧瞧。
北路街上来来往往的商户果然多,除了汉人之外,还有许多长相穿着一看就像是外邦的商人。
自大晋朝建立大一统后,跟北边和西北边打了好几场仗,都以大晋朝胜利告终。
前朝时当权者无能,西北边的商路早就断了,大晋朝建立后重新通商,外邦商人才能跨过戈壁草原沙漠而来。
耳朵边全是街边商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渔娘大概能分辨出部分南方的乡音,两湖地区的,还有巴蜀一带的。
渔娘看了眼右前方商铺里的茶商,没想到竟有巴蜀来的商人,卖的还是极具本地特色的老鹰茶。
胡商会买吗?
玉娘在那儿看了会儿,那胡人没要。
渔娘对阿青说:“你去问问那个掌柜的,卖不卖散货,若是卖,咱们买十斤。”
阿青点点头,抬脚走过去跟那卖老鹰茶的掌柜搭话,那掌柜听到熟悉的乡音,眼睛都亮了,忙说能卖。
渔娘没有在原地走,慢慢往前逛,小二说的木塔就在左前方,木塔修建得大气磅礴,应是很受读书人喜欢,渔娘远远看到木塔二楼临街的窗边,挤着一群身穿儒袍的读书人。
“主子,老鹰茶买来了,一斤的价钱比咱们南溪县东街上李掌柜家卖得贵十文钱。”
“算上运货路上的花费,一斤老鹰茶贵十文钱也不算贵。一会儿把老鹰茶带回去,给慧敏郡主和任二娘子分一分。”
渔娘想到侯慎和侯原两兄弟:“从昨儿到客栈后到今日,我还没见过他们,可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呀,早上来跟您请安,您没起,我就把他们打发了。他们今日一早带着人骑马出城去了,说是去看看山河走势,说这是您给他们安排的课业。”
渔娘嗯了声:“等晚上他们回来,来我这儿一趟,我要问问他们的功课,不能叫他们出去玩儿。”
“是。”
主仆二人说着话,走到木塔外头,渔娘站在木塔外的大广场上,抬头打量木塔全景。
远远看见,木塔二楼上的学子们观景喝酒作诗,袍带迎风飞,看起来好不风流逍遥。
这时,只见二楼上一个身高体壮的学子突然扬起头向下看,好似看到什么熟人了。
“沈兄,限韵‘芙蓉‘,该轮到你赋诗一首了。”
被叫沈兄的沈重光忙摆摆手:“对不住诸位,我看到我家亲戚在楼下,我先下去一趟。”
说着沈重光就大步走了。
沈兄家才来太原府不久,哪里来的亲戚?莫不是糊弄他们吧?被留下的众位学子顿时都挤到窗边看。
“可是南溪县梅家,渔娘妹妹?”
沈重光小跑到渔娘跟前,渔娘一下认出他来:“沈大哥。”
沈重光大笑:“我当年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咱们快十年没见了吧,女大十八变,我在楼上看着就感觉像你,就是不敢认。”
沈重光看着阿青和渔娘身后的护卫笑:“好歹我还记得你们。”
沈重光是沈从鸣的孙子。沈从鸣跟渔娘的祖父原是好友。
当年渔娘的祖父过世,又碰上战乱,一家人选择从京城去南溪县躲难。选南溪县一是因为南溪县偏远,二是因为沈从鸣在南溪县当县令,他们一大家至去投奔也算有人照料。
说起沈从鸣来,大晋朝建立后,那时候新朝初立,除了朝廷中的重要官员被换了一遍,地方上的官员还是前朝的旧官。
沈从鸣在南溪县当了十四年的县令,这才调去山西阳城,南溪县下一任县令才换成罗县令。
梅沈两家十分要好,两家的孩子自然是认得的。沈重光比渔娘大五六岁,渔娘和贺文嘉跟沈重光玩过几年,后来沈重光考中秀才后外出读书,他祖父又调任阳城,就没再见过了。
渔娘笑道:“沈大哥,您怎么在这儿?嫂子也在太原府?“
“哎呀,何止我和你嫂子在,我祖父我爹娘,还有我弟弟们都在太原府。”
沈重光笑道:“今年开春我祖父调任到太原府通判,我祖父肯定给你家写信了,算算日子,你爹应该收到信了。”
“沈祖父高升了?恭喜恭喜啊!”
“哈哈哈,我祖父以为他会在县令的位置上致仕,他也没想到临退时还能往上走一步。”
沈重光邀请娘去他家,又问她怎么来太原府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
“行,这会儿就去我家,我祖母我娘前些日子还提到你和文嘉,说文嘉都入朝当官了,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是个举人,真是汗颜。”
渔娘笑道:“这有什么可比的,他不过是运气好。”
沈重光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哎,还是渔娘妹妹贴心,我知道你是哄我。”
渔娘忍俊不禁,也不劝他了:“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叫人去买些礼,一会儿跟你去你家。”
“你买吧,随便买点,咱们两家不必讲这些虚的。”
沈重光扭头看到楼上的好友冲他招手,他转身对渔娘说:“今天我跟好友们在木楼上开诗会,你先去买东西,我上去跟他们道个别。”
渔娘点点头。
这儿到处都是商铺和南来北往的商人,买伴手礼快得很,渔娘站在原地略等了等,阿青一会儿工夫就置办来一份齐全的礼物。
沈重光也回来了。
渔娘身后跟着马车,她问道:“沈大哥怎么回去?”
“我么,我坐外头吧。”
“沈大哥不介意的话自然可以。
沈重光才不介意这些,他跳上车辕跟车夫坐一块儿,时而扭头跟马车里的渔娘说话。
马车行了两刻钟就到沈家了,还挺快。
沈重光跳下马车,笑道:“主要是衙门离木塔不远,我祖父年纪大了,日日要去衙门,也不好住得太远累着我祖父。”
沈重光请渔娘进门,对家里管家说:“家里来贵客了,快去请我祖母和我娘来。
“是。”
渔娘有许多年没见到沈家祖母和婶婶了,这次意外相见,两人都惊喜,特别是沈家祖母,抱着渔娘就不撒手,好不容易撒手了,又拉着渔娘的手不放。
“好姑娘,快叫祖母看看你,这些年跟着老头子离开南溪县呀,我最是舍不得你。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
“你娘写信来说,你嫁给贺家那小子了,叫我说那小子太过跳脱不稳重,不合适,他哪里配得上你。”
沈重光他娘笑道:“娘,您这般说就偏颇了,梅家贺家两家知根知底,还有比这更好的亲事?”
沈家祖母叹道:“也成吧,听说那小子已经是翰林了,也算不错了。”
沈家祖母瞪沈重光一眼,对渔娘说:“你沈大哥比你和贺家那小子大五六岁呢,都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如今还是个举人,可叫我老人家发愁了,我还想叫他回去南溪县,叫你先生教一教他。‘
渔娘扶着沈家祖母坐,笑问:“那您可给我先生写信了?”
“写了,你先生说他呀,读书还算用功,就是策论写得不好。这策论写得不好呀,主要是见识有限,你先生叫重光外出游学,你婶婶舍不得。”
“你婶婶担心得也对,外头危险,咱们家又没有养厉害的护卫,出门在外又没个保护的,终究是不好。”
渔娘看了眼沈家祖母,不只是婶婶不愿意,估计沈家祖母心里也担心吧。
沈家第三代三个儿子,会读书的只有沈重光一个,家里怕他在外出事也正常。
沈家祖母说起孙子就烦心:“阳城那边的先生不行,前两月搬来太原府吧,太原府府学的先生听说教书不错,就是我看太原府府学里有些学子们太过豪奢,心思没用到读书上,我怕重光被他们带坏了。”
沈重光无奈:“祖母,您都说我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我这么大的人了,您还担心这个?”
“当长辈的哪有不为小辈担心的?除非我入土闭眼了。”
“您看您,又说丧气话。”
沈家祖母拉着渔娘的手:“乖乖,你写了那么多书,你可能教一教你沈大哥?叫他后年会试考中?”
沈重光哀叹:“祖母,我还要脸呢。”
“渔娘又不是外人,问问怎么了?再说,当官重要还是要脸重要?”
渔娘忍不住笑,许多年不见,沈家祖母说话还是这般直爽!
沈重光在屋里坐不住了,扭头跑了。沈家祖母轻哼:“白长那么大个,竟是个脸皮薄的,这样如何当的好官?跟他祖父一样没出息。”
渔娘真想捂住耳朵,这种话是她这个小辈能听的?
渔娘轻咳一声:“沈祖母,我还没告诉您吧,我如今也当先生了。”
沈家祖母和婶婶都惊了:“你当先生了?教什么的?你爹娘写信怎么没告诉我?”
“教弟子修舆图,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我爹娘他们还不知道呢。”
沈家祖母恍然大悟:“是了,你这丫头从小就喜欢这个,如今竟能收徒了?收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年纪轻,可别叫人忽悠了乱收弟子。”
“额......也不算乱收,我两个弟子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
“乖乖,你如今真是出息了!”
“比你沈大哥出息!”
“快跟沈祖母说说怎么回事。”
收徒之事嘛,还要从她写游记开始说起。
渔娘把前后的事情说给沈家祖母和婶婶听,两人听完都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其中还有皇上的缘故。
“渔娘呀,你沈大哥跟你那个大弟子,叫侯慎的,年纪差不多嘛。”
渔娘眨眨眼:“所以......”
“要不你收你沈大哥为徒吧,多条出路也好。”
沈祖母想呀,能去职方司当五品郎中也是沈家冒青烟了,她家老头子勤勤恳恳当了一辈子的官儿,如今也只是个外任的六品通判。
渔娘:“这......不合适吧。”
沈祖母一拍大腿,合适,她觉着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