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北府西南面有一塊大空地,本地人管這裡叫火神場,該因其中間豎著一個四人高的石像,據說是白帽教的神火聖主,每年春秋兩季都有白帽教信徒來此朝拜,人流眾多。商家自然不會錯過這個賺錢的時機,各種糖果水果中原物產都會聚集在空地周圍,形成一片臨時集市。本地說書唱戲的藝人也會聚集在此,賣力表演些絕活賺取賞錢。當然,人多錢多,流氓也會應運而生,所謂地痞,就是本地的痞子,他們清楚的知道誰不能惹,誰可以欺負,搞些詐騙生意賺點辛苦錢。
朱五就是這樣一個痞子,他本是水珍省河谷縣人,父親是河谷縣捕頭,跟著父親及其同僚學了些拳腳,從此不再安於種地,也不肯讀書,整日走街串巷,結交些狐朋狗友,搞些偷雞摸狗的營生。十六歲那年,父親因征辟死於徭役,母親因為悲傷生了病,為了給母親治病來了貴北,靠著半吊子武藝和常年混跡接頭的經驗賺了些錢,給母親治了病,自己則不肯留在河谷縣,獨自一人留在貴北打拚。
“謔,好家夥!”
這會的朱五證帶著幾個平時一起廝混的閑漢在火神場中間的空地上賣藝。這夥閑漢一共八人,各個身上都有些武藝,在空地上翻跟頭,打把勢,因為常年從此營生,故而雖武藝平平但一招一式打的漂亮,糊弄的圍觀人群是連連叫好,一文兩文的銅錢在空中飛舞,不一會鋪的滿地都是。幾個人雖然忙活的滿頭汗,但是看見周圍看客熱情,可能是因為上秋大家夥手上都有些銅錢,賞其來也大方,幾個兄弟一商量,乾脆從路邊商販那裡搬來張桌子,四人分站桌子四角,兩人踩在這四人肩上,朱五本人遠遠的活動身體,吐了兩口塗抹在手上,就要往那上線爬。
周圍人發出一陣陣驚呼,原來這幾個小子竟是要在一張小小的八仙桌上疊羅漢,還要疊三層羅漢。
“我的兒,小心些。”
他們借桌子的那家商販門口坐著一老婦人,這老婦人就是朱五的母親,朱五本打算等自己這邊忙活完了,帶著老母親在火神場逛逛玩玩,所以特地將母親從河谷縣老家帶來貴北,就為了一盡孝心。
看著兒子為了賺錢去做那危險動作,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周圍聲音吵鬧,朱五根本沒聽見母親呼喊,吐了兩口吐沫在手心,大喝一聲發力,助跑幾步,騰騰騰三下就上了最頂端。他爬到人塔的最上端,看著底下的看客都看傻了,沒了聲音也不扔賞錢,心說這樣可不行,小聲對著底下的兄弟說了一句:
“抓緊了。”
底下兄弟們都知道他要幹嘛,趕緊互相抓緊,讓人塔變得牢固異常。朱五在最頂上兩個腳勾在兩個兄弟的腋窩處,四下看看之後,佯做失去平衡,啊呀呀向後仰去,這一仰整個人就出了方桌范圍,臉上表情驚恐演的十分真實尋常人難辨真偽。底下看客紛紛發出驚呼,不少圍觀的女人小孩更是蒙住眼睛不敢看了。朱五的母親盯著最上面的兒子感覺心都要蹦出來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朱五要掉下來了,幾個熱心的壯漢更是走上前想要將他接住,那最頂上的朱五臉上神色一變,驚恐化作大笑,哈哈哈的好像在嘲笑底下的看客們。圍觀的人們知道是自己被那猴子耍了,也不氣惱,紛紛拍手叫好,底下那個沒有參與疊羅漢的弟兄趁機討賞,銅錢像雪花一樣飛向中間的八人。
八個弟兄見氣氛熱烈,表演越發賣力,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賞錢越來越豐厚,這一幕卻是氣壞了旁人。
就在八兄弟賣藝的毯子十多步的地方,同樣是搞雜耍的另一個探子是門可羅雀。和朱五他們花樣百出的雜技武藝不同,這邊十幾個帶白帽子的雜技戲子只會兩個雜技。一個是上刀山,就是一個用鈍刀搭成的梯子,有五六人高,幾個人在下面扶著,一個人腳纏白布,爬到梯子頂部做出各種動作。另一個是下火海,就是在地上鋪上燒紅的木炭,一個人從上面跑過去。這些都是白帽教的儀式,遇到慶典也會拿出來當做雜技賺取賞錢。這幾個雜技戲子也都是山裡出來的白帽教。往年他們出來表演上刀山下火海都能聚集很多人觀看,但是同樣的雜耍,再好看也有看膩的時候,連續幾年就這兩樣,貴北的百姓早就沒了耐煩,如今有了更好看的雜耍,自然拋下這些白帽,去看朱五的表演了。
“他媽的,魂被勾走了?”
這夥白帽為首的叫馬權,乃是本地白帽的執火,所謂執火就是年輕人中選出武藝高強,內功精深,敢打敢拚的出來,帶著年輕人們衝鋒打架,搶水搶地的小頭領,一般一個部落只有一個執火,在年輕人中,執火說話比老一輩的教首、族長還要管用。
馬權原本在刀山上表演,累了半天也沒得幾個賞錢,他站在高處,自然能看見過路的看客都被那幾個新來的吸引走了。他們白帽都住在山中的寨子裡,貴北府這邊本不認識幾個人,只是每年春秋下山祭拜賺錢的時候才會進城,熟識的城裡人只有周邊的商販和當地的差人,自然不認識什麽朱五。
眼瞅著客人越來越少,就連手下扶梯子的同族注意力都被那朱五吸引過去,馬權氣不過,給了那手下一個耳光。
那手下莫名其妙被打,正想發怒,看到打人的是馬權,趕緊收了火氣,尋個借口。
“馬執火,那些人好生厲害。”
一聽這話馬權更是火冒三丈。
“厲害個屁。都跟我上!”
旋即帶著手下朝著朱五他們這邊走來。
朱五剛完成一段表演,換了手下弟兄去演,自己走到一旁的商家,先是謝過商家幫忙照顧老母,而後一邊用腰間的麻布擦汗,一邊對著母親:
“娘,兒子可還厲害?”
“我的兒,萬不可再玩那危險的把戲了,你剛才那一下,為娘可是嚇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娘,不過是些把戲,兒子心中有數呢。”
母子間正說著話,就看到一群帶著白帽的有角族擠開人群,氣勢洶洶朝空地中央正在表演的那個兄弟走過去,眼看就是要找麻煩。
“幾位兄弟排眾而來,想必是在後面看的不清楚,想來近處觀看吧。”
原本正拿著個銅鑼四處討賞的弟兄見此情景趕忙推開中間正在比劃武藝那人,走到前來交涉。這拿著銅鑼的人叫朱七,今年十七歲,乃是朱五的表弟,不同於朱五擅長武藝這手上功夫,朱七更擅長嘴上功夫,說話好聽腦袋又靈活,乃是這八人組中的軍師形象。
“哼!什麽看不清,我看的清著呢,你們這三腳貓的功夫,還用走近了看?”
“既然不用來近處看那就往後退一些,莫要擋了其他觀眾。”
朱七這話一出,原本被這幾個白帽擠開就很不高興的人群頓時開始趕人。
“是啊,你不看擠進來幹什麽,快退出去。”
“就是,這帶白帽的就是霸道,自己不看也不讓別人看。”
馬權看到來交涉的是個半大小子,剛才那領頭的躲在一邊跟一個老婦人說話,直覺自己被小瞧了,又見這朱七牙尖嘴利,兩句話就把自己放在了周圍人群的對立面上,心裡頓時火起。
“都給我閉嘴!”
這句聲音帶著內功,穿透力很強,周圍本在叫嚷的人群霎時沒了聲音。
“你,過來跟我比比。”
馬權在圍觀人群反應過來之前,拿手一指剛才在空地上表演的那個兄弟,就要他來比試。
這兄弟叫耿通,八兄弟中排行老二,武藝也是僅次於朱五。耿通原本正練著自己從獵戶那學的拳法,半道被人打斷就很不爽,見馬權朝自己邀戰,心裡更是火起,他知道這幾個白帽,他們每年都來這裡演兩場,前幾年耿通也在人群中看過他們的表演,今年他們買賣被自己一夥搶了,這事找事來了。
耿通回身看向朱五,見朱五點頭,也不再猶豫,將粗布短打拉緊,衝著馬權擺開架勢。
“小子,叫甚名號,別挨打了找不著北。”
馬權見對方擺開架勢應戰,心裡很高興,又見對方按規矩要報號,於是一邊整理衣服一邊開口:
“你爺爺馬權,你叫甚?”
“我叫你爺爺!”
沒等對方整理完衣服,耿通快步上前朝著馬權的面門就是一記十二點砸拳。
馬權吃了一驚,心說這些有角人果真狡猾,居然使詐。整理衣服的手都來不及收回來,連忙側身躲過。耿通見對方躲避匆忙,不肯放過這大好機會,志權、擺拳、砸拳、掃腿,一下接一下打的虎虎生風。一邊打一邊嘴裡不乾不淨罵罵咧咧。
馬權一邊閃躲,一邊惱火,這痞子武藝平平,靠著使詐搶了先機,居然還得意起來。他幾下閃躲,抓住一個耿通揮拳的空隙,雙手擋開耿通的雙手,貼身鑽進耿通懷裡,朝著耿通的下巴就是一記頭槌。
“嗚嗚嗚!”
耿通捂著嘴連退數步,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
“二哥,二哥。”
幾個兄弟趕忙過來查看,還以為耿通受了重傷,耿通看著手上的血跡,也以為自己受了重傷,再仔細檢查,原來是因為他一邊打架一邊罵人,遭了報應,下巴受創,咬到了舌頭。
“怎麽樣,就說你們是三腳貓,這兩下子以後不準出來丟人。”
朱五先是檢查了一下耿通,見耿通沒事,放下一顆懸著的心。但是聽對方的意思是不讓自己擺攤賣藝,朱五犯了難。看對方打耿通,武藝分明在自己之上,數數人頭,自己這邊八個人,對面帶白帽子的有二十多,打起架來肯定吃虧。作為一個地痞,此刻應該收拾東西跑路才對但是今天的收益真是太高了,剛開始擺攤一個多時辰就賺了大五兩銀子,朱五舍不得。
“幾位,這就過分了,我們演我們的,你們演你們的,我們又沒礙著你們什麽事,你們又不是差人,憑什麽不讓我們演?”
朱七見二哥吃了虧,知道這幾人不好惹,只能嘗試講道理。
“什麽沒礙著,就是礙著了,你們在這演雜技,這些人都看你們的雜技,沒人看我們的刀山火海了。 ”
山裡人不會鬥嘴,只會有什麽說什麽。馬權雖然是執火,但也只是膽子大,功夫高,沒讀過書也沒怎麽跟人吵過架,自然說不過常年混跡市井的朱七,一張嘴就進了套。
“哎呦,這位大爺,您武藝高強沒錯了,但是你演的那個什麽刀山禍害沒人看,也不能怪到我們頭上啊。你演的不精彩回家練去,這不跟練武一樣嗎?我們武藝沒您高強,我們回去練去,你們雜技不精,你們也回去練去呀,不讓我們擺攤算怎麽個事?”
“就是,他們白帽就是霸道,你不知道,就是平日裡打了人,縣老爺也都是向著他們呢。”
“我也聽說了,這些白帽考科舉都比別人簡單,之前我們巷子有個讀書人,幾十年了考不上,去年入了白帽教,你猜怎麽著,今年就考上了。”
“哎呦,這麽厲害呢?”
“那可不是,那書生連打油詩都寫不好,如今還成了舉人老爺了。”
馬權本來知道自己理虧,被朱七堵住了嘴心裡窩火,聽周圍這些有角人你一句我一句數落著白帽教的不是,火氣越來越大。
“都別說了!”
馬權大喝一聲,讓周圍都沒了聲音。
“我告訴你,收拾東西滾蛋,這裡不讓你演,任你說破天去也不行。”
朱七見馬權開始蠻不講理,心下也沒了主意,轉頭看向朱五。
朱五見朱七看過來,也不藏著,站起來跟馬權來了個面對面:
“若是老子偏要在這演,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便要打斷你的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