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山是天龍國京師城西北方向的一處名勝古跡,因有一高兩低三座山頭而得名,據說上古時期曾有三位仙人分別在三處山頭飛升,當然這種傳說最開始是在三君山上的廟宇裡面傳出來的。
三座山頭最高的一座名叫青華山,山上有座巴登寺,寺廟環繞山頭而建,宏偉壯闊,僧人眾多,向下的山路上種滿了玉蘭花,花開時節,風景宜人,是一處郊遊聖地。
不過京師的人都知道,巡遊賞花上青華山巴登寺,但若是求神問卜,當去山君山,山君廟,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幾年山君廟的道士都不給人算命了。山君山是三座山頭中最矮的一座,山君廟也只是石板路旁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道觀,道觀裡道童主持一共四人,相比它的名氣,其建築與規模真的是名不副實。
今日兵部放假,耀文帶著雅泰來了三君山,目的不是郊遊,也不是算卦,而是找著老君山的主持談一個買賣。
真空道人李慶泰,來這山君廟十幾年了,一開始只有他和徒弟兩個人,靠算命為生,因為算的實在太準,名聲越來越大,讓那青華山上的巴登寺少了香火,於是寺廟裡的僧人便下山痛打了李慶泰一頓,還砸了他的三清神像,從那以後李慶泰便不再給人算命,只靠畫些神符神像維持道觀,總算沒讓香火斷絕。
今天李慶泰領著三個徒弟沒精打采的做完早課,剛想招呼徒弟們下山去化緣,小徒弟就跑過來喊餓,這小徒弟十一歲,是李慶泰收養的流民孤兒,有個道號叫能活,連俗家名字也沒有。道觀晚上不開火,早上做了早課,這十一歲的娃娃早就餓了,李慶泰看他可憐,再看看另外兩個徒弟也是走路打晃,心想這樣出去化緣,不等化到飯食就要餓死在路上了,於是吩咐徒弟。
“那柴房的柴火下面,為師藏了兩個棒子面餑餑,你們去取來,為師給你們分食。”
三個徒弟高高興興的取來餑餑,這餑餑一大一小,大的那塊不知道被誰咬了一口,看看三個徒弟,徒弟們都是眼睛直直地看著餑餑。
“這世道不易啊,你們三個跟著為師也是受苦了。”
李慶泰正要感慨一番,三個徒弟卻是沒那閑工夫聽他絮叨,剛說沒兩句李慶泰就覺得手裡一輕,兩個餑餑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手裡指頭捏著的兩塊,再看徒弟們,一個個是腮幫子鼓鼓著,眼珠子瞪著,眼看就要噎死了。
這邊找水鬧騰,折騰半天才算沒滅了門,外邊有人敲門,李慶泰奇怪,自打自己不再給人算卦之後,這山君廟的門可是有日子沒人敲了。
“施主是要畫符紙還是請神像?”
李慶泰兩口吃了自己手上的餑餑,親自打開山門,看來人衣著富貴,隨身帶著的跟班也是輕巧伶俐,李慶泰趕忙將人請進茶房,招呼徒弟過來上茶,眼睛轉轉,叮囑用好茶。
“道長客氣,晚輩此來,既不是畫符,也不請神,是來談一樁生意。”
兵部今天放假,耀文以郊遊的名義帶著雅泰來了三君山,自然是有事情要辦,原本是想請主峰上的和尚合作,只是轉念一想,這真空道人雖然這些年不給人算命,但是在京師上下的名聲一直還是在的,比那不靠譜的禿驢強多了,於是棄了和尚,奔到這道觀裡來。
“這買賣挺大,不知道道長可願一聽?”
李慶泰心裡很高興,心說有大買賣了,這個月這全廟上下四個人的夥食費總算有著落了,要知道我老道士帶著三個徒弟已經三天沒開火了。這人一進來自己就看出他非富即貴,不用說,這肯定是家裡哪位長輩去世了,請我這老道去做法事,也不枉費自己讓徒弟上的好茶葉。心裡想著,這老道臉上的笑容就燦爛起來。
“施主哪裡話,若是買賣當然是願意聽得,不是老道我吹噓,若說做法事,驅鬼辟邪,還得是咱們道家傳人,那些個禿驢,,,額,那些位法師們擅長念經,不知施主家裡哪位需要發送啊?”
耀文拿起小道士端來的茶葉,卻看到茶房門外蹲著三個小道士眼巴巴往裡瞅,心說這道士們不去忙活念經上香,跑這來聽牆根來了?心裡納悶,喝上一口送來的茶水,差點吐出來,這什麽茶葉,難不成是開水衝的柴火?正想看看這茶杯的裡的茶葉什麽樣,就聽見李慶泰喋喋地說道自己長輩要發送,得了這口茶葉咽不下去,直接噴出來了。
“主持,我與你沒愁吧?如何就咒我家人。”
李慶泰也蒙了,難道猜錯了?連忙改口。
“奧,不是家裡長輩?那是有朋友要發送?還是子嗣?奧,看您富貴,莫不是外宅吧?”
耀文心想這老道士沒完沒了,自己若是不入正題,只怕全家上下都要被這老道士發送走了,還什麽外宅,小爺我連正房都還沒有呢。趕忙一邊咳嗽,一邊打斷老道士。
“道長您別說了,晚輩今次前來,不是請您做法事的。”
一聽不是做法事,李慶泰心裡一個咯噔,自己這道觀也沒有別的業務了,莫不是要自己算卦?雖然自己對外說不給人算卦了,但是經常有人慕名前來向自己求卦,算卦自己確實會,而卻自信算的準,可是那山上的和尚們。李慶泰猶豫地看看自己三個徒弟,心想,罷了,大不了再挨上一頓打。
“既不是請神,也不是做法事,那施主此來?”
耀文接過小道士遞來的粗布手巾,轉身放到桌子上,這破桌子三條腿,依不得靠不得,放個手巾也晃悠,耀文一隻手扶著桌子,另一隻手從懷裡拿出一塊手巾,擦擦臉上身上,順手放在了桌子上。
“晚輩此來是想請道長幫忙賣酒。”
“賣酒?”
李慶泰有點蒙圈,自己一個符籙道士,又不是丹鼎道士,哪裡會釀酒啊。
“沒錯。”
見真空道人有疑惑,耀文連忙解釋。
“我這裡有一壇壯陽酒,若是道長幫忙定能賣個好價錢。”
李慶泰稍微有點明白了,這人是想圈個冤大頭,這事也不是做不得,若是那酒沒問題,最多就是損失點名聲。
“那這酒在何處,賣給誰人?”
“這酒您就不用管了,買酒的人是晚輩一個朋友,晚輩會將那人引到一處,您去叫賣壯陽酒,之後晚輩會引那人來買,到時候賣酒的錢全給您,晚輩那朋友天生陽痿,兼家資豐厚,若是能成好處自然不少。”
李慶泰心想,跟自己猜的差不多,只不過這人忙活半天只是讓自己賺錢,對他有什麽好處?
“這人是您的仇人?”
“非也,乃是好友。”
若是好友,李慶泰更糊塗了。
“即是朋友,那又為何?”
“只要道長在賣酒之時加上一句話。”
“什麽話?”
李慶泰知道戲核來了。
“只要您說,喝此酒,需與一名八月初八生人的女子交合,才能有壯陽功效,如此便可。”
李慶泰聽完先是一愣,然後略作思考便明白了其中含義,看看自己三個徒弟,苦笑一聲。
“施主只怕是找錯人了,這活計,貧道做不得。”
耀文詫異,你都窮成這樣了,這買賣還能推?
“這又為何?”
“為何為何,施主心裡清楚,您此來,貧道也不曾問您名號,以後江湖相遇只怕也認識不得,這買賣貧道做不得,您請飲茶吧。”
“你這道人,好不曉事,我家兄長有買賣與你乃是瞧得起你,看你這窮樣子。”
雅泰看到表哥吃癟,趕忙出言恫嚇,但是真空道人只是微笑以對。
請您飲茶,意思就是趕人了,耀文有些惱怒,不過這真空道人在京師地界有些名聲,自己不好做法,於是隻好帶著雅泰悻悻離去。臨走時也不曾留下什麽狠話,這買賣,李慶泰不做,自有別人做,找他是看他真空道人的那點名聲,不用這名聲也罷,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耀文走了,李慶泰沒有相送,看他們出了山門,轉身看著自己的三個徒弟。
“為師弄丟了買賣,你們惱恨為師嗎?”
“師傅玩笑,如何會惱恨。”
大徒弟先開口:
“那人說的這個買賣不是個好買賣,賣與朋友藥酒尚需做局,還要師傅說什麽八月初八的女子,這分明是想害人,師傅說過,我被道家子弟,不可害人。”
聽大徒弟說話,李慶泰欣慰地點點頭,這大徒弟道號鐵根,是跟著自己從河陽一路逃難來京師的徒弟,一路上生死與共,果然懂得自己的苦心。
“那人面相尖酸,眉眼含煞,這人的生意不做也罷。”
二徒弟道號丁松,是自己師兄的寄托弟子,說的雖然偏了,不過心思是對的。
見兩個師兄都說話了,小徒弟能活也連忙開口:
“師傅說了,道家弟子不害人,不做壞事,就算餓死也不做壞事。”
李慶泰看看小徒弟,心說這小徒弟還餓著呢。
“非也,若是真要餓死了,那就可以做壞事了。”
聽師傅這樣說,三個徒弟都是不解。
“你都要餓死了,還管什麽善惡,寧可餓死也不做壞事,那是愚蠢,想要活著才行。況且,為師問你們,什麽是壞事。”
三個徒弟各自思考,大徒弟鐵根先回答:
“非法之事便是壞事。”
李慶泰搖搖頭。
“非也,法為人設,所圖為利好設法之人。”
“違背聖人教化,有違道德之事便是壞事。”
二徒弟又說。
“非也,聖人所言為當時善惡,非如今善惡,況且,善者不一定就是好,惡也不一定就是壞。”
三徒弟想了半天:
“師傅,讓人快樂就是好,讓人難過就是壞。”
李慶泰還是搖頭。
“那麽師傅,究竟什麽事好壞呢?”
大徒弟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
“什麽是好,什麽是壞,當你們遇到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你們會有各自的判斷依據,或有不同,但是好壞總是相同的。”
“您不告訴我們,我們如何知道好壞,若是不用學習就能判斷好壞,難道人人都能判斷好壞嗎?”
二弟子詢問,李慶泰略微思考一下回答:
“殺人者,貓犬避之。幼兒遇到好人就會笑,即便對方長相凶惡也會想要被好人抱抱,遇到壞人就會害怕哭泣,即便對面長相清秀美麗。 所以辨別好壞是人的本能,遇到事情自然知道怎麽做是好的,怎麽做是壞的,只看你會不會按照好的方向去做罷了。”
大弟子又問:
“是追尋本心,道法自然的意思嗎?”
李慶泰笑了,看著三個饑腸轆轆的弟子說:
“那若是你的本心向惡呢?”
三個弟子都在思考,一個思考本心,一個思考善惡,一個思考吃什麽。李慶泰看他們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揮揮手,就要招呼徒弟們下山化緣,卻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塊紗巾,就是剛才耀文用來擦臉的那塊。
“這是。。。”
李慶泰拿起來看看,果然是絲綢紗巾,巴掌大小,四周圍還鑲嵌著金絲,一頭還墜著一塊鑲金邊的貓眼石。
“咳咳。”
四個徒弟都看過來,李慶泰尷尬的咳了咳,將那人家擦汗的絲巾抖一抖,折疊好了握在手中,遞給大徒弟。
“鐵根,拿去當了。”
鐵根接過那絲綢手巾,感歎這世間真是不公平,有的人家四個人分兩個棒子面餑餑,有人擦汗的手巾都要鑲金邊。
“師傅,這算好還是算壞。”
二徒弟丁松還在琢磨師傅剛剛教的道理。
“少廢話,咱們四個加起來也沒個半飽,哪還管得了好壞,速去當了,我看這又金又翠的,應該夠咱們師徒吃上個把月,速去換些米面回來,為師這就燒火。”
鐵根走的時候李慶泰還叮囑幾個徒弟,路上萬萬不可露白,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施主賞的,若是那人找回來就說不知道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