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百香樓坐落在南市場大街的正中央,大街兩側各有三座樓,兩高四低,高的四層,低的兩側,兩座高樓中間有橫跨大街的天橋連接,六棟樓地下全部打通。地下設有賭場,浴池,地上一層是花廳,也就是喝酒的地方,二樓是酒樓,喝酒的地方。兩座高樓的三四層分別是夾間也包廂。夾間比較有,相互之間用簾子分隔,每到晚上,嫖客帶著心儀的女子進入包間,左右前後,人影晃動,靡靡之音充斥入耳全無隱私,真是別樣風味。
包廂相對高級,是有身份的人呆的地方,形製類似旅店套房,床榻,浴盆,桌椅板凳,茶酒飯食一應俱全,若是身價豐厚,在這裡完全可以住到天荒地老。
當然,作為全京城最高級的粉色場所,消費也是不低的,以賭場為例,最小的砝碼也要一兩銀子,足有巡街捕快半月俸祿之多。尋常接客的妓女出台一次要十到五十兩不等,花魁名妓的出台費用更是天文數字。當然了,在這樣的地方喝酒吃飯費用也是不低,尋常飯店的一餐飯食到了這裡價格就要翻上數倍。許多嫖客來這裡只是為了一親芳澤,為了節省開支便不會留下用飯,這也催生了在百香樓後巷擺攤賣些包子炒菜的商販。
錢達就是這樣一個擺攤賣炒菜的商販,他的攤位擺在百香樓兩樓之間夾縫過來與後巷交界處的路口,當年他父親靠著同鄉會的幫助才佔得如此好的一個位置,從百香樓出來的嫖客賭鬼,只要一進後巷立刻就能看到他的攤位,雖然錢達手藝平平,但是就靠著這個好地段,生意一直不錯。
這日下午,錢達剛將攤子擺出來,準備迎接晚上的一波客戶潮,就看見,在他與旁邊攤子的夾縫對面,一個沒見過的和尚也擺了個攤子。錢達忙活之余,眼睛不時飄向那個和尚,見那和尚年紀輕輕,五短身材,眉毛像是刮過一樣看著那麽邪性。身上穿著一套沙彌衣裳,頭頂戒疤四顆,有一顆還燙歪了地方,即滑稽又奇怪。他盤腿而坐,一對鼠目四處打量,身前擺著地上鋪著一張麻布,布上擺著一壇酒,酒壇上貼著紅紙,紅紙上用黑墨寫著:“八月初八還陽酒”
“原來是個賣壯陽藥的。”
錢達不再看那和尚,這是什麽地方,這裡是百香樓,每天在這裡打轉賣各色壯陽藥的多的是,真的假的,貴的賤的,粉的膏的,喝的嚼的,錢達見過的就不知凡幾。何況那百香樓裡面有專門賣壯陽藥的,有錢人自然不會在外面買這不靠譜的東西。而且百香樓有規矩,後巷對面這邊可以擺攤,靠著百香樓牆壁的那一邊不可以擺攤,不去管他,等一會百香樓的夥計出來,自然要收拾這不知好歹的和尚。
錢達兀自收拾東西,一直到柴火幹了,鍋子熱了,天黑了,人多了,那和尚依舊坐在那裡,眼神飄忽四處撒麽,也沒人管他。天色越來越黑,百香樓外點起彩燈,兩個樓裡的安保夥計進了後巷,朝著這邊走來。
“嘿!和尚。”
錢達擠眉弄眼,想要提醒那個和尚,若是等那些夥計來了,這和尚要吃不了兜著走。可是那和尚沒有眼力,看不到錢達的提醒,錢達看著兩個百香樓的夥計走到近前,那倆夥計先是掃了那和尚一眼,而後默不作聲,進了旁邊的茶攤子,叫了壺茶,一邊喝茶一邊四下撒麽。
“今天這是怎麽了?”
錢達莫名其妙,但是客人開始多了起來,錢達也顧不上什麽賣壯陽藥的和尚,兀自忙碌,招呼客人。
少時,月漸漸高,打更人的聲音從妓女,嫖客,老鴇,龜公,舞者,樂師們的嘈雜中傳來,客人漸漸稀疏,正待錢達送走最後一桌客人,收拾乾淨準備稍作休息以迎接後半夜的客人時,從巷子口走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百香樓的燈籠大多在正面,後巷的燈籠不多,錢達為了節省,隻點了一盞燈籠,昏暗間看不太清來人長相,那兩人越過錢達的攤子朝旁邊茶鋪走去,還沒到地方,茶鋪裡出來兩人,錢達眯著眼看看,正是剛才從百香樓出來的兩個夥計,這兩人從那時起就在茶鋪喝茶一直到現在也不曾離開。
百香樓的夥計與那兩個高矮身影擦肩而過,走到那個賣壯陽藥的和尚身邊,抄起地上的麻布就掀,那和尚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早早抱住自己的酒壇子,麻布被掀的瞬間抱住壇子並且開始大喊,聲音在嘈雜的巷子裡不會傳很遠,剛好能讓錢達和旁邊茶鋪的高矮二人聽到。
“你們幹什麽?這是我巴登寺珍藏的神酒,若是弄打了壇子灑了酒,你們可賠得起?”
這邊的聲音引起了茶鋪裡高矮二人的注意,那二人說著什麽,一邊坐下,一邊看著這邊的情況。
“什麽破爛貨,還神酒,我看你是神經,快快滾開,這地方不讓擺攤你不知道?”
夥計中的一人手上還拿著那塊麻布,一邊惡狠狠的說著。
“怎麽不許擺攤,他們為什麽可以做買賣,貧僧就不行?”
那和尚將那什麽神酒高高舉過頭頂,像是舉著一顆舍利。
“他們在巷子對面,這面牆是百香樓的,所以不讓擺攤,知道了沒有。而且你賣什麽不好,偏偏賣壯陽酒,你這酒能有百香樓的神油管用?”
另一個夥計有些不耐煩,像是憋著尿,著急辦差,說話有些快速。
“百香樓的神油貧僧聽說過,不過是壓榨本源,傷根的虎狼藥,如何能與我這神酒相比?我這神酒用的乃是用的佛之國傳來的配方,由巴登寺上任主持所釀造,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了。正是固本培元,起死回生的神藥。”
那兩個夥計眼神偷偷往茶鋪那邊瞄了瞄,見那邊沒有動靜,隨後聲音稍大些說:
“你這酒真有這麽厲害?我看是你吹牛行騙的托詞吧。縱然真是神酒,如何會被你個沙彌得了,在此處販賣?”
“我這神酒本是不賣的,只是我家主持說了,今日此處當有一福貴人前來,讓我在此等候,將神酒獻上,可保我寺百年安寧。”
那兩個夥計又往茶鋪瞄,巷子裡光線昏暗,沒人看見他們的小動作,見那邊還是沒有動靜,剛想繼續說話趕人,卻見一人走了過來。
“耀校尉,小的給您請安了,今兒怎麽沒在樓裡吃喝,跑到這後巷來了。”
這二人見茶鋪那邊終於有人過來,心裡也是松了一口氣,見來人沒錯,趕忙紛紛行禮。耀文在百香樓是熟人,百香樓裡混飯吃的人沒有不認識的,這兩人認識耀文也屬尋常。
“樓裡太悶,出來透氣,沒你們兩個的事情了,你跟我過來。”
耀文隨意揮揮手讓兩個夥計離開,右手一指和尚,示意他跟著自己。
和尚也不多言,也不詢問,就跟在耀文身後到了茶水鋪子,到了一張桌子前,一個身穿黃馬褂,頭帶紅黃藍三色瓜皮帽的矮個男子正坐著喝茶,見他過來,眼睛在他臉上和手裡的酒壇上轉了轉,開口詢問。
“你叫什麽名字?”
“貧僧法號絞金,俗家名字姓趙,名世凡。”
“你這酒是哪年釀的。”
“回貴人話,乃是迦青二十四年,當今聖上登基那年由上任主持親手封釀。”
這貴人點點頭。
“你這酒,真有這麽厲害?”
“四哥兒,似這般買壯陽藥的騙子在百香樓這片太多了,你讓我出去找去,一抓一大把,您可千萬不能上當啊。”
耀文開口阻攔,他設的局,他還阻攔上了。
四皇子看著這和尚,見他被人質疑也不說話,只是兀自抱著自己的酒壇子,像是抱著什麽寶貝。
“你這酒,打算賣多少錢?”
“我家主持說了,今日能遇見貴人,只要貴人來了,放下酒轉身離開便是,不必收錢。”
“不收錢?”
四皇子來了興趣。
“你如何知道誰是貴人?”
“這簡單,主持在前日將一枚殘玉放入一尾鯉魚腹中,按日子,今日那位貴人就會吃到這條魚,得到那塊殘玉,只要見了殘玉,便可將神酒送出。”
和尚話剛說完,四皇子下意識手往胸口一摸,他今日在宮中吃的便是鯉魚,魚腹之中就有一塊殘玉,他覺得稀奇,就收了起來,此時正在身上。
“你家主持真說,這貴人能保你寺百年安寧?”
“四哥兒,你真信了?哪有這樣的事情。。。”
“你別說話,問你呢和尚。”
四皇子突然嚴肅起來,把耀文和那和尚都嚇了一跳,旁邊幾個茶客也轉頭看向這邊,耀文趕忙過去驅趕,讓他們不要理這邊,在百香樓這片,耀校尉的名號還是管用的。
“主持確是這樣說的。”
“你家主持說那貴人是誰了沒有?“
“不曾說。”
“可曾說那貴人是何身份?”
“亦不曾說。”
連著兩個問題都沒有回答,但是四皇子心裡卻有了答案。
“四哥兒,你跟個騙子多話什麽,我看他就是個假和尚。”
四皇子不理耀文,從懷裡將早上吃出來的那塊殘玉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你說的那塊殘玉,可是這塊。”
那和尚裝模作樣走到跟前,假模假式的仔細觀瞧,突然將那酒壇子噹的一下放在桌上,旋即雙膝跪地,扣成貴人在上,然後連磕三個響頭。
“行啦,起來吧。”
“竟不知是貴人當面,小僧無禮了。”
“好啦,不知者不怪,起來吧。”
四皇子比較高興,他不只是因為得了什麽壯陽酒高興,他所高興的是這和尚說的,能保巴登寺百年安寧的事情,什麽人能保護一個地方百年安寧,全天下只有一個人。
“你可想知道我的身份?”
“出來的時候主持說了,不能問。”
四皇子點點頭,確實不能問。耀文在一旁裝出一副吃驚表情。
“真有這麽塊殘玉啊,真是魚肚子裡吃出來的?”
四皇子看看耀文,剛想說什麽,又停了口,轉回頭對那和尚說:
“這酒留下吧,你回去告訴你家主持,過段時間,我會去巴登寺拜訪的。”
那和尚恭恭敬敬行禮告辭,剛要轉身離去,忽又回來,對著四皇子跪下說:
“還有一事,方才忘了說,若是不說,便會誤事。”
四皇子奇怪這和尚怎麽又回來了。
“什麽事情,說。”
那和尚又磕了一個頭,然後伏在地上輕聲說:
“是關於這酒的,這酒是迦青二十四年八月初八封釀,想要引用,需在八月初八以一個生日是八月初八的女子為藥引,在與女子交合的間隙開封飲下才能起作用,不然便是尋常藥酒,沒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了。”
四皇子此刻已經深信不疑,將和尚的話在心裡默念一遍,然後對和尚說:
“可還有其他注意事項?”
“便是全部。”
和尚回答,而後再次行禮,告別離開。
看著和尚離開, 耀文湊到四皇子身邊,一副震驚模樣。
“這殘玉真是從魚肚子裡吃出來的?”
四皇子看著耀文,故作高深的笑了笑,扶著耀文的肩膀意味深長:
“你好好跟著我,好好辦差,你們哧蘭多蒙家也能百年安寧。”
耀文心裡吐槽,嘴上卻是千恩萬謝。
“只是這酒,八月初八生辰的女子,上哪裡去找?今日是幾日了?”
耀文心裡算了算:
“今日是八月初四,還有四日。”
“還有四日,這急迫間,去哪裡找個八月初八生日的女子。”
耀文心道機會可算來了,他假裝猶豫片刻,四皇子看出他有事情瞞著,連忙催促,這才從懷裡拿出當日閻富山給他的那封請柬。
四皇子莫名其妙的接過請柬,看了看內容,旋即啞然:
“閻曉仙,不就是前幾日南市場那個?“
“沒錯正是長軍營左校尉之妻閻曉仙,八月初八,正是她生辰。”
“這也太巧了,難不成是上天促我得這美人?”
四皇子還是猶豫,耀文也不敢催,若是此時四皇子執意要換一個,不可能找著閻曉仙,自己這幾日的布置,又是買通宮裡才買和廚師,又是買通巴登寺主持就都白費了。
四皇子猶豫了片刻,最後下定決定:
“還是再找找吧,這偌大的京師總能有個適合的女子,若是實在找不到。”
四皇子頓了頓。
“若是實在找不到,就只能委屈一下這東校尉了,大不了事後我大大提拔他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