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絲巾雖然華貴,也確實賣了許多銀兩,但是日子還長著,這銀子也不能一天花光,除了第一天師徒四人開葷吃了頓有雞肉外,接下來的日子依舊是化緣青菜。不過今天有個好機會,李慶泰和徒弟們又能開葷了。
一大早真空道人早課也沒做,帶著幾個徒弟洗漱一番,翻出過年時候才穿的立整衣裳穿起來,李慶泰更是把給大戶人家辦法事的道袍翻出來,抖抖上面的灰塵,仔仔細細的穿在身上,這道袍不甚華麗,只是帽子珍貴,那帽子上有個道祖的小雕像,雕像是銅的,用鐵線固定在帽子上,重量不輕,戴在頭上走起路來一擺一擺的很是不便,不過這身道袍是李慶泰師傅傳下來的,乃是整個山君廟最貴重的東西。
白弄了半天,終於穿戴整齊,李慶泰領著三個徒弟早早出門,下山去了。
“師傅,聽聞那武狀元的丈人乃是山陰省有名的大地主,家資巨萬,今日當是可以美美的大吃一頓了。”
小徒弟能活年紀小,性格跳脫,知道今日有好吃的一直就非常興奮,在山路上行走也是蹦蹦跳跳。
“去,小孩子,就知道吃,我跟你說,據說那武狀元的妻子貌美如花,比那百香樓的花魁還要美麗,今日當是能大飽眼福才對。”
大弟子鐵根年紀最大,已經對男女之事有了理解。
“且,師兄你荒唐,那武狀元的妻子是個女眷,怎麽可能出來示人。要我說,京城裡都傳武狀元身材高大,武功高強,今日前去赴宴的人裡,定是不乏營裡軍漢,到時武狀元定要人前顯聖,這才是大飽眼福。”
二徒弟丁松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好像他說的才是正理。
李慶泰不像三個徒弟這般興奮,三日前,道祿院的師兄派人送來一封請柬,乃是京軍左校尉,去年的武狀元東奇的喬遷宴。講道理自己與那東奇素不相識,原本是不會被邀請的,但是東奇作為武狀元,喬遷宴席需要辦的熱熱鬧鬧,僧俗兩界都要來人,去了也沒什麽正經事,就是說點吉祥話,若是需要,在畫個符籙,表演個戲法就行了。道祿院的師兄心疼自己才會派李慶泰出面。原本李慶泰也是這麽想的,但是今日清晨出門的時候,李慶泰算了一卦,得了個“主家有危,當避之。”奇怪卦象,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自己哪裡有什麽主家,難不成是道祿院的師兄們有難了?想不通就不想,反正這卦象上沒有自己的事,自己前去吃席就是了。
一路往山下走,路上還碰到了同樣是去武狀元家赴宴的巴登寺僧人,李慶泰不想找麻煩,就避到一邊,等僧人們先過去,自己再走。
就這樣一前一後,兩邊均無交流,等到了京城,幾個和尚分開,一波十幾個人去了道祿院方向,另一波只有一個人,往武狀元家的方向走。奧,人家巴登寺隻去了一個人,再看看自己這邊,為了吃頓好的,全家老少齊上陣了,李慶泰倒是沒覺得羞愧,兀自帶著徒弟趕路。
武狀元家住在城北,這裡靠近馬市,所謂馬市,就是販賣馬匹牛羊牲口的地方。馬市的存在前朝時就有,一開始是北方的斑寅族商人來進貢時會攜帶一些牛羊馬匹,因為斑寅族自北方來,所以就在京城北面駐扎,在此交易,用牛羊馬匹換取一些中原特產。慢慢的,京城附近的居民也開始在此販賣自己繁育的牛羊,於是前朝的官府就將此地規劃起來,成了一片市場。有了生意就有人,有人就得吃飯,於是慢慢的,飯店酒肆,茶攤乃至便宜的娼妓都在這裡出現,而後聚居,因為靠近馬市,味道不好聞,所以住在這裡的都是些貧苦人家。
東奇住在這裡一個是圖便宜,剛來京城的時候東奇可沒有什麽錢,如今中了中狀元,得了京軍的差使,本可以換一處好地方居住,但是因為軍營軍營也在北面,東奇圖個方便,所以只是換了個大宅子,但是依舊在城北,沒有換地方。
李慶泰帶著徒弟路過馬市,能活看著一頭頭牛馬很是開心,東瞅瞅西看看,李慶泰也琢磨著要不要買頭牛,他一直想將道觀後面的一處空地開墾出來變成菜地,又一想,自己連這四口人都養不活,哪裡有糧食養活頭牛?
苦笑著搖搖頭,又往前走一段路,就看到一片大宅子組成的區域,這裡是北城的富人區,說是富人,其實就是在馬市有生意的商人,他們不耐煩跑來跑去,於是在這裡置辦了住宅,武狀元家也在這裡。
閻富山今日是非常高興的,自己一個老西子也能在京城置辦下一處產業,這讓他覺得自己臉上有光,這京城是什麽地界,山陰省那個破地方讓他滾蛋吧,等自己老了就來京城養老,留家裡那個不孝子打理家產。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閻富山對自己眼光的佩服,想當初在老家的時候,那東奇不過是個落魄的武將之後,還是前朝後人,每日裡只會跟著個老道士舞刀弄槍,多少人都說他不務正業,看不起東奇,只有自己,慧眼如炬,招了這麽個好女婿,怎麽樣,如今咱這女婿得了狀元,成了本朝的校尉軍官,老家不知多少人眼熱呢。殊不知當年是閻曉仙一力要嫁,他閻老西子可是死活不同意來著,如今卻逢人邊誇自己有眼光。
閻富山親自站在府前,對著一位位來賓作揖行禮,東奇是軍官,來賓也多是宮門中人,哪一個都比他閻老西子地位高,自然要熱性禮貌,不能失了一點禮數,當然了,這些達官貴人他是一個也不認識,全靠身邊的了人給介紹,所謂了人,這裡讀樂義奧三,就是通曉人情關系的人。
“閻老爺,這位是三君山山君廟的主持,真空道長李慶泰,他身後的是他的三位徒弟。”
了人說話,閻富山趕忙行禮,順便擦了一下忙活一早上的汗,剛說一句注意力就被李慶泰頭上那個道祖銅像吸引了過去,差點失了禮數。
“李道長能來,鄙府蓬蓽生輝,蓬蓽生輝,您真空道長的大名俺們在山陰的時候就聽說過,聽聞您修為高深,一會還請賜下符籙。”
嘴上這麽說,閻富山心裡嘀咕,這臭牛鼻子一下來了四個人,不知道要吃了多少飯食回去,你看看,連道祖都要請來吃我的,知道廟裡沒有牲口,若有有條狗,今天豈不是還要準備狗食,待會定要好好查查這道士的賀禮,若是彌補不上虧空,這什麽山君廟以後別想得我老閻一文香火錢。
“啊哈哈,閻院外說笑了,貧僧代山門上下及道祿院眾位師兄,祝願貴府上下人人健康長壽,佳人百年好合,閻院外財源廣進。”
李慶泰師徒四人一起行禮說著漂亮話,大徒弟鐵根把事先準備好的賀禮奉上。這賀禮是道祿院幫忙準備的,盒子裡面是幾本道家典籍,沒辦法,如今道門形勢不好,值錢東西是送不起的,只能請師兄們抄點典籍湊數了。
“哈哈哈,多謝道長,多謝眾位道長,裡邊請,道長裡邊請。”
那盒子一過手,閻富山就知道不是什麽值錢玩意,隨手遞給身後的下人,堆著笑臉請李慶泰進去坐。
宴席分三部分,正堂一部分,偏廳一部分,院子裡露天一部分,三個部分分別對應三種身份的人,李慶泰雖然落魄,但他是道門代表,道門形式再不好那也是道門,尊重必須要有,迎賓的下人引著李慶泰去正堂,但是他的三個徒弟只能留在院子裡了,鐵根他們並不在意露天吃飯,畢竟廟裡那個飯堂跟露天也沒什麽區別,只要以後有肉吃就行了。
雖然從一早賓客們就紛紛來了,但是來的都是各衙門地位不高的人,因為正式宴席要等晚上才開始,這會才中午,桌子上只有一些點心茶水,真正有身份的人都是晚上才來,李慶泰進來正堂的時候裡面一個人也沒有。等送他進來的下人走了,李慶泰往外看看,自己幾個徒弟已經坐在院子裡,嘰嘰喳喳的聊起來,不管徒弟,李慶泰看看四下沒人,從懷裡拿出一塊油紙,左右瞅瞅,這正堂裡擺著四張桌子,桌子正中放著點心盤子,自己這桌是不能動的,李慶泰起身,走到旁邊的一張桌子,伸手把那裝著點心的盤子端起來,再四處瞅瞅,確定沒人,旋即將那盤子裡的點心一股腦的倒在油紙上,抱起來,揣回懷裡,再回到座位坐下。摸著懷裡的點心,妥了,這一盤點心能吃兩三天。
辦完了正事,當然也就李慶泰覺得這是正事,反正辦完了正事,李慶泰四周轉轉看看,這閻府正堂收拾的著實一般,草木也沒得,奇石也沒得,講道理東奇是個武人,這正堂應該掛把寶刀寶弓之類的,這些也沒得,只有一幅字畫掛在正堂中間,李慶泰看了半天,哧了一聲,是個贗品。
正在李慶泰四處撒麽,路過的下人卻是一聲驚呼。
“咦?這桌子上的點心怎麽沒啦?”
李慶泰正看那字畫,聽到下人說話,也不回頭,繼續看著字畫,好像沒聽到一樣,他這臉不紅氣不喘的功夫一般人著實沒有。那下人左右看看,見李慶泰不搭理自己,隻好出去,不一會又回來,同回來的還有閻富山。
“咦~這是哪個不要臉的雜種,偷到俺老閻頭上來了?”
閻富山進來看看桌子,再看看盯著字畫不動的李慶泰,張嘴就罵起來。
“真是吃牛糞的見不得好東西,人家辦喜事也來行竊,真是不知羞恥,以為有祖師爺保著就能高枕無憂了嗎?”
他這罵的巧妙,當時人在罵和尚的時候喜歡罵禿驢,罵道士喜歡罵牛鼻子,再說祖師爺保著,分明就是說李慶泰頂著個祖師還要做丟人的事,回去肯定要被祖師爺收拾。
這嘴太毒,李慶泰有點盯不住了,於是轉頭過來一副笑臉的對著閻富山。
“閻院外,休要動怒,說不定是下人弄錯了,您今日大喜,如何能怒,須知怒傷肝,肝主財,傷肝就是傷財。”
閻富山最是重財,被他一說頓時啞了聲,接下來的話也罵不出口了,看著李慶泰懷裡鼓鼓的,就知道肯定是這廝偷的,不過人家今天是代表到祿院來的,自己一個商人不敢對人家怎麽樣,只能對著下人發火。
“看什麽看,還不上新的來。”
“可是老爺,您吩咐買點心都是按數買的,多一塊也沒準備呀。 ”
這話說完,李慶泰蒙圈了,誰家好人辦宴席點心就準備一份,多一塊也不準備的。尷尬的摸摸懷裡的點心,心裡默念,不關我事,不關我事。
“那就去買,到櫃上拿十文錢,去東市買,那邊的高點便宜。”
下人忙不迭去買糕點,閻富山看看李慶泰。
“道長先坐,鄙府今天鬧賊,您可看好了帽子,別讓人把祖師爺給偷了去。”
說完閻富山轉身就走。
李慶泰倒是不生氣,畢竟偷東西讓人抓個當面,人家不戳穿只是陰陽怪氣幾句算不得什麽。得了,這回正事算是徹底完了,就等著上菜開席了,希望這閻院外別讓自己演什麽戲法,自己就會個三仙歸洞還時靈時不靈的,丟人他不怕,就怕丟了道祿院的面子以後沒有這種好事給自己了。他也不想想,他偷人主家東西就不丟道祿院的人?
李慶泰重新坐好,正想現編點對聯等一會萬一有什麽文娛活動自己好能用上,卻聽見腳步聲響,回頭一看,閻富山去而複返。李慶泰心說難不成這閻院外這般小心眼,自己拿他幾個點心他還要沒完沒了的數落自己,卻看到閻富山對著一臉比太陽還陽光的笑臉引著這兩個人進了正堂,為首一人各自不高,白白淨淨,遠看像個女人。這人身後還跟著個高個子男人,等李慶泰看清那人長相,頓時身子一矮就想躲到桌子底下去,心裡念了聲無量天尊,今天怎麽債主湊一塊了。
讓李慶泰想躲起來的人就是那天在山君廟落下一條手巾的耀文,走他前面的就是四皇子安溪伽羅·意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