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沉重,衣衫下摆湿了一大半,鞋袜都?湿透了,江泠扶着桌子,将外袍脱下,卷起?裤脚,摸了摸肿胀的脚踝,眉心微蹙。
门忽然从外拉开?,江泠抬起?头,看到来?人?,神情怔愣。
叶秋水站在门前,望着他。
看到廊下地面一连串的痕迹,以及墙角正滴着水的斗笠,叶秋水就知道他回来?了。
他明明昨日?才醒,今早又天不亮就出门,东山下道路泥泞,河岸边又都?是水,他的腿在水里泡了一天,肯定很难受。
江泠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过来?,他弯腰,将卷起?的裤脚松开?,衣襟合得严严实实。
叶秋水看到他,心头万千情绪涌动?。
她有许多话要问他,但?不知该如何开?口,徐微同她说了那些话后,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叶秋水心中浮现?,又被叶秋水否定了,她不敢去想象这样的可能?性,叶秋水已经错过一次,害怕再赌。
她就是很想见他,在那分别的一年里,江泠吃了很多苦,差一点死去,叶秋水每每想到这件事,她便心如刀割,她无法想象江泠会离她而去。
如果?他真的死了,叶秋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封血书上,在他濒死之?际,竟然还念着她,一点也没有提到自己。
叶秋水眼睛酸涩,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再一次流出泪。
江泠静静地坐着,看着她,脸上划过困惑。
这么久以来?,她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不愿与他目光交接,她有了心上人?,为了那个男子奋不顾身,只是到了他面前,却只剩下避嫌,恨不得赶紧逃离,突然的靠近,让江泠觉得陌生,又隐隐地欣喜,除了贪婪地注视着她外,连开?口询问都?忘了。
叶秋水慢慢走近了,点上灯,轻声问:“兄长今日?是不是在河道旁呆了许久?”
江泠犹豫了一会儿,“是。”
叶秋水蹲下身,“让我看看你的腿。”
她抬手,伸向他的衣摆。
江泠隔着衣袖,按住她的手,阻拦道:“不用。”
“我看一看。”叶秋水一动?不动?,手死死地抓着布料。
“我就是看看,我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掀起?眸子,目光涌动?,诚挚,乞求,让江泠哑口无言,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挣扎了片刻,缓缓松开?手。
叶秋水撩开?衣摆,将裤脚卷起?。
江泠的腿被水泡得发胀,有一些流石划开?的细小伤口上还沾着泥沙,残疾的腿弧度有些扭曲,疤痕狰狞。
叶秋水的手顿住。
见状,江泠眸光一暗,垂下眼睛,想要将衣摆放下,试图遮住那只丑陋的腿。
他不该让她看的,疤痕那样可怖,断裂过的骨头就算再生也还是崎岖畸形,她见了,会害怕。
但?叶秋水却阻拦住他的手,摇摇头,“没事,哥哥,我不怕的。”
叶秋水温声宽慰,眼眶生热,抿着唇,尽量平静地说:“你不要总是站着,吃力太久,膝盖会撑不住的,一会儿我让他们打一盆热水来?,巾帕沾湿了敷一敷脚,你看,这里都?有些发紫了。”
声音轻柔,缓慢,让人?眷恋,江泠低低地“嗯”一声。
“我帮你将这些伤口处理下。”
叶秋水站起?,将自己的小药箱搬过来?,先用干净的手帕将那些细碎的泥沙擦去了,问道:“这些是今日?刚刚划伤的吗?”
江泠点点头。
她了然于心,将裤脚往上卷了卷,露出膝盖时,叶秋水的目光忽然颤了颤,死死地盯着他的腿看。
她突然不动?了,江泠头低下去,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他垂首默然不语,手动?了动?,又想将衣摆放下。
叶秋水按住他,呼吸一滞,手都?有些发抖。
江泠的膝盖上围着一双护膝,很丑,针脚不够细致,图案也滑稽,看得出制作的人?手艺很差,但?是却挑了一对极好的料子,柔软,温暖,只是护膝已经使用很久了,边角都?有些破破烂烂的,缝补过很多次,但?是江泠依旧没有丢掉,还穿在身上。
如果?说,徐微将那封血书送到叶秋水面前的时候,她还不敢确定那个荒唐的猜想,如今却不得不认清,他的心意。
这双护膝,是江泠刚登科不久,被先帝外派到儋州任知县的时候,叶秋水无法随他一同前去,又担忧他会吃不饱穿不暖,她熬了几个晚上,亲手制作送给他的。
很丑,叶秋水的女工不精,做出来?的东西任谁见了都?会笑?掉大牙,第二日?江泠要走的时候,她都?不好意思送出去。
可是就是这样一对丑得送不出手的护膝,江泠却戴了三年,他公?务繁忙,常在外奔波,护膝早就磨烂了,他也舍不得丢,自己缝缝补补完继续穿着。
太傻了,傻得叶秋水想要落泪。
江嘉玉,叶秋水在心里问,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看着她怔愣的模样,江泠嘴角紧绷着,他道:“我自己来?吧。”
“没事。”
叶秋水回过神,突然勾了勾嘴角,眸中光芒潋滟,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说,继续用手帕擦干净伤口的泥沙,再抹上药膏。
过一会儿,她叫人?打来?一桶热水,布巾浸泡过后冒着热气,叶秋水将其拧干,敷在江泠腿上,热气蒸腾,暖意涌过四肢百骸,熏得眼睛都?有些酸了。
江泠无言地看着她,总觉得今夜的叶秋水好像哪里变了,可是他说不上来?。
等敷完腿,叶秋水站起?,“兄长,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没那么胀了?”
江泠说:“嗯,好很多了,多谢。”
叶秋水笑?了笑?,起?身将东西收拾好,“那兄长早些休息。”
“好。”
江泠目送她离开?。
叶秋水刚出门,强忍许久的眼泪便啪嗒落下,倘若再多呆一刻,她都?会控制不住地在江泠面前流泪。
她忍住心头的酸涩,无声的泪水划过脸颊,笑?容下暗藏着太多无奈。
如今,她已经清楚地明白?江泠的心意。
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只是不愿说出口。
这个想法刚确认的时候,叶秋水除了喜悦外,还不可避免地对江泠多了几分埋怨。
埋怨他为什么将一切情绪都?掩埋在心底,为什么不早日?告诉她。
可是,当他在她面前漏出旧伤,眼底划过慌乱,自卑,无措地想要扯过衣摆以掩盖时,叶秋水突然就不怨他了。
他的心事,就像是雨后的青苔,潮湿,暗不见日?,独自在角落蔓延生长着。
如果?她不推开?那扇门,就永远也发现?不了墙角的青苔。
他还像是一只蚌,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