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水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趴在桌上,手中紧抓着那块无事牌。
你太好了。
所以,究竟怎么样你才能开心呢。
赫连生。
她醒来是在半夜,躺在床上,侧头看见桌上的桃木牌,便知道是赫连生来过。
推开门,月色洒在胳膊上,刑水水揉揉眼睛。赫连生如她所想没睡,正在画符,没用朱砂,而用血,月光惨白,指尖就殷红一片。
朱砂会伤妖。但是血不会。
刑水水就明白了。这符是给谁的。
她跑过去,猛然伸手从后面抱住他。
指尖扣入少年的衣物,赫连生身形一僵,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手有点冰冰凉。
他出声:“醒了?”
刑水水脸颊贴在他背上,有些哽咽道:“那块无事牌,你应该刻了很久吧?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偏要把命交给我!赫连生,我不稀罕!“
她声音颤抖。
赫连生想要掰开她的手,谁想刑水水很犟,搂着他腰的手收得很紧,就是不松分毫,手中还捏着那块放了很久的无事牌。
两人之间一时很沉默。
赫连生看不见她表情,说:“可水水,你是妖,我是修士,不把命交给你,你会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捉妖厉害还是脾气差?”
明知道妖很难喜欢修士,他还是愿为她去死,用最野蛮的方式打动一只妖怪的心。
所以每一次濒死,他想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刑水水会不会为他感到心疼。
这是他的阳谋。
跨越身份种族,代价也极其惨烈。
但赫连生从没有后悔过。
他喜欢刑水水,只想着她的将来也有他,从不想有没有退路。
可赫连生原本有另一条前途无量的路可以走啊。
刑水水一滞。突然感觉欠他很多喜欢。
她双唇颤抖:“假如都这样了,我还是不喜欢你呢?”
赫连生敛下眉:“那我就当你铁石心肠,既然不喜欢我,那也不准喜欢别人,若不幸被我知道,我不介意把他杀了。”
他语调中偶有杀意出露,摩挲着她的手指。
“不要觉得亏欠我什么。
“刑水水,你说喜欢我就是最好的补偿。”
刑水水松开抱住他的手,跑到他面前,认真地说:“那我会一直喜欢你。直到你后悔。”
赫连生闻声冷笑:“后悔?”
他拿走刑水水手中的无事牌,给她挂在脖子上,捏着她下巴强行抬起来,然后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做什么春秋大梦。你觉得我会后悔?”
刑水水抓紧他另一只手。然后赫连生挨着她的身子,发丝在夜风中飘扬。少年声音促狭:“水水,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若有反悔??我,”
他眼中少见有郁色,指骨泛白:“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赫连生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刑水水摸着脖子上的无事牌,心想,为什么要后悔啊?
他明明这么好。
想到下午的事,她问赫连生,薛三思为什么突然找他,赫连生说,灵山要求她归还圣物浮灵镜。刑水水差点笑出了声。
上次在苍川,灵山在他俩这吃瘪,这次学聪明了,不喊打喊杀,倒直接要浮灵镜了。
她问:“那你说什么?”
赫连生道:“我说滚。”
刑水水愣了愣,笑了,一只千纸鹤飞进她的小院,她还以为是杜谛竹传的信,抬手捉住,可拆开一看,是薛三思传来的。
信上就四个字:庄心醒了。
她当即抓紧,给赫连生看:“你要一起去吗?”
“去。”
他们飞身出院,很快就来到薛庄心的院子。刑水水推开门,看见她靠在床边,大脑嗡了一下,跑上前抓紧她的手,颤声道:“阿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薛庄心迷茫地望向她:“嗯?阿姊?”
手从她手中滑落,薛庄心面庞白得透明,唇色乌黑,仔细可瞧见浅青色的血管,被烛火照得透亮。女子眼中皆是疑惑。刑水水才想起来,这只是阿姊的转世,没有前世的记忆。
刑水水后退一步,低眼道:“抱歉。薛姑娘长得像我阿姊。我一时情绪激动,认错了人。”
她很规矩地站在一边。
薛庄心文弱地笑了笑:“无事。你阿?一定很好吧,你这么惦记她,她若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阿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只是我当年没能力,才会让.....”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阿姊根本听不明白。薛庄心突然按着额头蹙眉,神情有些痛苦:“不对,我为什么会在这?我记得我是要嫁给贺郎的!这是哪里?我怎么会躺在床上?”
薛庄心越回忆,头越痛。薛三思看了刑水水一眼,一想到这贺郎都死透了,神情变得不自然。
刑水水安抚她,按着早就对好的话说:“姑娘,你忘了吗?当时我正为你梳妆,府上突然传来消息,你的贺郎跟求学时认识的女子私奔了,当时你就晕过去了。”
薛庄心自然不会相信:“怎么会......贺郎谦和知礼,是不会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姑娘你莫要骗我!”
刑水水想到那该死的唐贺州,又想起那个该死的李遇气就不打一出来,两个死男人,心思没一个单纯的。就阿姊单纯,被这个骗完感情又给那个骗。她咬牙拿出一封信,还好早就准备,信是薛家夫妇写的,当然,是薛三思拿折扇逼出来的。
刑水水说:“你阿爹阿娘亲手写的,他们最开始也不信那个贺郎会背信弃义,但让人去查证的确如此,怕你一时想不开,就让你暂且住在我们这,养养心情。”
薛庄心快速扫了一眼,当即就捂着心口,闭上眼好似在忍耐什么,刑水水慌忙扶着她的背,薛三思叫人给她端了碗调养身子的药来。
薛庄心只是黯然神伤了一会,苍白着脸转过头,鬓发乱、金钗动,她却温柔地笑道:“要麻烦你们了。”
刑水水看着这样的阿姊恍了很久的神,瞳仁中全是她的身影,阿......你还是这样温柔……………一点都不想让别人担心。
离开薛庄心的屋子,薛三思问她:“就一直骗下去?”
刑水水道:“阿姊在轮回转世之前喝了忘川之水,前尘往事早就忘记了。若要让她回忆起来,只能再下一次酆都城。”
但她感觉,这次酆都不会帮了。之前帮是因为当年那道天雷把自己误劈了,自己又关联着赫连生的生死劫。
可如今赫连生的生死劫已过。
这次要帮就是无理取闹。
赫连生提醒:“其实还可以用浮灵镜。”
在浮灵镜中可看前世今生,亦也能让在世之人知晓前生发生的事。刑水水拿出浮灵镜,镜面在月色下闪着粼粼波光,跟龙的鳞片一样。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手摸上镜面,华光瞬间交织在手腕上。
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用。
刑水水其实更好奇的是赫连生的前世,尤其记得他前世过得不好......到底多不好......出乎意料,刑水水将镜子收起来,对薛三思笑道:“再下一次酆都城吧。”
机会渺茫也要试试,反正现在杜谛竹还没找到关无山的蛛丝马迹。闲着也是闲着。
薛三思道:“嗯。那便再下一次。”
还是刑水水跟赫连生下去,薛三思坐镇山庄。灵山要浮灵镜无果,不知道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他们特别喜欢搞暗杀,需要提防,可转念又想想,薛三思本身就是灵山死敌,要能杀成功也不会等到现在。
很快又要下酆都。
在这之前,刑水水带赫连生去了一个地方,赫连生显然对这个地方不陌生,拽着刑水水的手腕说:“别进去了。”
她回头,看他发带在空中飘飞。
寺庙古朴而破旧,檐下铜铃作响,铺首上雕刻着的异兽正注视着来人。她站在门前。关阴子当年拆的破庙虽被薛三思重修过还是这般冷清。野草丛生,很少有人在庙里祈福,隔着一道墙,可以听见小沙弥呐呐的念经声。
刑水水:“求个签吧。”
赫连生:“我不会让你有事。”
刑水水:“我知道。求个签吧。赫连生。”
赫连生:“别进去了。”
话又绕回原点,刑水水沉默了,是因为菩提树下的祈福带吗?她抬头看向他,手还是被他拽着,好似有风轻轻吹过。
“赫连生,那些祈福带我都看见了,你很在意这个吗?可是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就站在你身边,被你抓在手里,你以后也不要放手好不好?”
刑水水轻轻扯了下他袖子,莞尔一笑。
赫连生突然将她扯过来,手按着她的背,一点点逼近,将她头猛地按在怀里,得寸进尺,刑水水眼前很暗,暗点自他胸前白衣掠过,感知中全是他的气息,他手指陷入她鬓发间,弄得有点疼。
为什么要放手?
他此生就只喜欢过刑水水一人。
现在是她,以后是她,生生世世都会是她。
少年所有的偏执的情绪扑面而来。
刑水水脑袋从他胳膊间钻出来,头顶的碎发翘起来:“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赫连生揪着她翘起来的头发,勾唇:“因为水水是只傻妖怪。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会被别人欺负哭。”
刑水水:“......”
她抱着胳膊恶狠狠看着他,周身燃起离火,强行将两人分开。
离火驱散夜色,蛾儿朝着这边聚来,赫连生这厮倒没被吓退,不顾离火抓着她的手腕进寺庙。
求签求签。
刑水水自然没忘记正事,大摇大摆走到和尚面前说明说明来意。这庙里很少有香客,小沙弥自然是喜笑颜开。
两人在满屋佛像前摇着签筒,金签在罐子里滚动,刑水水伸出手:“喏。你先来吧!肯定是好兆头!”
赫连生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为了让刑水水高兴,还是接过签筒摇了一下,随机拿出一根签。
金签上写:吉。
刑水水笑道:“我就说是好兆头。”
她自己摇了一根,看清那上面的字却是一愣。
凶。还是大凶。
即便翻转的很快。还是被赫连生看见了。
他当即就把这根签捏断,小沙弥愠怒,赫连生一脸的有本事就弄他,嚣张的很。小沙弥敢怒不敢言。
少年轻蔑道:“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东西。别信。”
“所谓命定生死,不过是一个笑话。能被算出来的都是垃圾。要是人的命运能被一根签定死,那我不介意把天道扬了。”
赫连生一如既往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