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的宁言熙笑的温柔谦和,连唇角弯起的弧度都那样熟悉。
但季月舒却觉得陌生极了。
她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
季月舒踉跄着,本能般倒退一步。
心脏跳的像要挣脱胸腔,季月舒颤了颤,狼狈的别开脸,避过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抽出挽在盛西庭臂弯的手。
察觉她的意图,盛西庭条件反射般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稳稳托住,低头疑惑,“怎么了?不舒服?”
灯光下,季月舒面色苍白,唇角不住发抖,整个人惊慌的显而易见。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怪我,”宁言熙的眼神落在眼前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几秒后,才勾了勾唇角,慢慢的把话说完,“...大概是我,吓到季小姐了。
“季小姐,你别怕,”他认真的看着季月舒,笑的纯良,“你是西庭的女朋友,作为哥哥,我也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他的断句有些奇怪,盛西庭将注意力从季月舒身上分了片刻给他。
见他还盯着季月舒不放,盛西庭眉头不耐的压了压,往前半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再出口时,语气淡淡透着凉意,“我的女朋友,我自己会照顾好。”
说完不等宁言熙回答,便干脆的双臂用力,一把将犹自轻颤的季舒抱起,朝他点了点头后,大踏步的朝三楼卧室走去。
透过盛西庭安稳臂弯,季月舒往后看了一眼。
长长的走廊尽头,那道瘦高人影像一个梦魇,游魂般静静伫立,幽深的眼神追在后面,锁定在她身上。
对上她仓皇回望的眼神,他抬起眼眸,咧嘴朝她微微一笑。
“月舒,别来无恙。”
他张了张嘴,无声的说了一句。
在盛西庭的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季月舒都没从那股惊悸里回过神来。
那夜见面之后,她就失去了宁言的消息。
因为她那些绝情的话,季月舒一厢情愿的认为,他被她伤透了心,大概会再回伦敦,很快走上正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没有她,他一定能过得更好。
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再次遇见他。
而他,居然就是盛家那位销声匿迹很久的盛家大少爷。
盛西庭的,双胞胎哥哥。
想到这里,季月舒有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
她轻轻笑了一下。
一直关注着她的盛西庭见状,眉头紧皱的握住她的肩,认真的看着她的双眼,神情郑重,“月舒,你怎么了?”
想了想,又脸色狐疑的加了句,“说实话,别骗我。”
季月舒抬头看向他。
因为盛家晚宴,他作为绝对的主角,难得换上一整套黑色西装,手工定制的面料挺括,剪裁利落,将他身形衬托的越发高大挺拔,宽肩细腰,可靠的像是能撑起整个世界。
镶钻袖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都不如他那双带着些微厌世感的睡凤眼引人注目。
当他专注的看过来时,真的会让人觉得,自己被他深爱着,什么也不用怕。
但季月舒却不敢真的这么以为。
她太了解他了。
一个连生日都不愿意和人分享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女朋友曾经和自己的哥哥交往过?
她根本不敢,让他知道。
想到那晚他紧紧拥着自己时说的那句“以后,你不许再玩我了”,季月舒心底一痛。
她不想再失去他,哪怕代价是谎言。
对不起,盛西庭。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骗你一次了。
对上他深黑眼瞳,季月舒的眼神里满是悲伤和愧疚,但这复杂目光只存在了一秒,就很快被笑意替代。
“没什么,我就是...没想到那里还有个人,吓了一大跳。”
她眉眼弯弯,轻轻摇了摇他衣角,反客为主的抱怨,“你都没跟我说过,你还有个哥哥呢!”
盛西庭潜意识里觉得她在说谎,目光犹疑的落在她苍白脸颊上,仔细的端详片刻后,决定不再逼她。
他一把抱起季月舒,自己返身坐回椅子上,随后将她稳稳抱在怀中,下巴蹭了蹭她肩窝,是一个完全占有的姿势。
嗅了嗅她耳后点涂的淡淡香水味,他皱了皱眉,明显不太满意的样子,开口的语气却亲昵带笑,“回头抽时间,请个调香师到家里,给你定几款合适的香水吧。”
一副怀中人的小事比哥哥的分量还重的昏聩样子。
季月舒心里藏了事,自然没法投入这个话题,她眉头微蹙,清冷眉眼带上一点愁,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他不重要。”盛西庭见话题绕不过去,微微叹了口气后,调侃的语气中带上了认真,“小公主,你这个关心他?你们以前见过?”
季月舒心脏猛的一突,漏跳了两拍。
她垂下眼,浓密长睫慌乱的颤,好一会儿后,才极低的回了句,“如果我说是,你会怎么样呢?”
她和宁言熙,不仅是见过的关系。
盛西庭却误会了。
他只以为她说的是,十五岁那年被父母逼着勾引盛家大少爷那件事。
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盛西庭低下头,又轻又慢的沿着她细白耳垂一路往上啄吻,直到停在她惊惶不已的眼尾。
“傻姑娘……”他喉结微动,低低的笑出了声,“别怕,不会再有人逼你和不爱的人在一起了。”
他胸膛滚烫的体温穿过层层叠叠的礼服,传到季舒身上,温暖而坚实的触感让人心安。
尽管他的回答并不是季月舒想听到的,但她还是奇异的被安抚了。
轻颤的身体慢慢放松,她回过头,认真的观察着他的神情,失却的勇气一点点回归,她缓了缓,斟酌着问他。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呢?”
正在轻吻她额角的人动作一顿。
盛西庭抬头看着她,薄薄的眼皮撩起,完整露出深黑眼瞳,透露着志在必得。
他看着她,慢悠悠的笑了起来,低沉嗓音一如既往,
“那么我会,把你绑在我身边。”
“一辈子。”
你什么都可以做,但不能不爱我。
我给你我的一切,所以永远不准离开我。
等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季月舒已经恢复了平静。
或许不是平静,而是今晚收到的冲击太多,她有一种无所畏惧的麻木。
也或许,是确定盛西庭不会伤害自己之后的有恃无恐。
季月舒自己也分不清,不过这些情绪,在他明确的爱面前,也不重要就是了。
如果他的愿望是一辈子和她在一起,那么她自然是乐意之至。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场晚宴。
说是晚宴,但盛家人口不多,盛老爷子只在宴会开场时露了一面,见过季月舒,又将她介绍给在场宾客,表达了一番对她的认可以及对未来的期许后,就上楼休息了。
作为今晚宴会的主角,盛西庭和季舒格外引人注目。
谁能想到,一个月前穿着白裙子闯入宴会,被二少爷当场给了难堪的女人,居然真的成功拿下二少爷,不仅解决了自家难题,还登堂入室,俨然一副盛家看好的儿媳妇姿态呢?
在场很多人见证过两人那场“初见”,亲耳听到盛老爷子对季月舒的认可,都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
至于他们心底的小九九,就没有人知道了。
这会儿,作为话题中心的季月舒正举着香槟,乖巧的跟在盛西庭身边,安静的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恋人,和他一起与盛家那些合作伙伴寒暄。
盛家的产业园升级搬迁这件事,涉及到的不仅是盛家,受惠的也不仅是季家,还有许多依附盛家而生存的上下游产业链。
趁着晚宴,许多人凑在盛西庭身边示好,对季月舒这个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女伴,他们的态度却是恭敬中暗含暧昧。
周围似有若无的飘来打探视线,季月舒都能视若无睹,偏偏角落里的那道一直追随着她的熟悉目光,却让她如芒在背。
季月舒倏然回头,正对上宁言熙带笑面容。
心脏猛然一紧,砰砰乱跳几下后,又恢复了平静。
“谈一谈吧。”
她看着他,张了张唇,无声的说了句。
见状,宁言熙的笑容凝滞了一秒,似乎在确定她说的是什么,等明白过来后,他朝大厅外的小花园偏了偏头,示意自己出去等她。
和他的沟通比预想的还顺利,季月舒不安的心稍微定了定。
又陪盛西庭走了一圈后,她终于找到机会,悄声附在盛西庭耳边,笑着和他说,“我出去透透气,你先忙。
盛西庭手掌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细长指尖,也学她的样子,凑在她耳边低声说,“别走远,我等下来找你。”
季月舒笑着点头,走出老远,都能听见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打趣二少爷深情好男人的捉狭笑声。
站在人群边缘,季月舒静静回头,轻易就能找到人群中高大挺拔的男人。
他对她的视线很敏感,很快察觉到她的注视,在和那群老狐狸你来我往的间隙,抬起头朝她懒洋洋的笑了笑。
这个笑容像一把火,点燃了季月舒所有的勇气,她毅然转身,朝刚才宁言熙离开的方向追去。
不管宁言熙提出什么要求,只要她能做到,她都会尽力满足他,取得他的谅解。
她想和十五岁就爱上的少年在一起,为此,她愿意付出努力,扫平一切障碍。
满怀勇气追出去的季月舒,差点在长长的回廊里迷路。
盛家的房子太大了,所有人都集中在热闹喧哗的大厅,余下的地方便显得格外寂静。
走廊里铺着华丽的手工地毯,踏上去安静无声,明明眼前只有一条路,季月舒绕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去小花园的出口。
在她晕头转向的时候,身后的门无声打开,倚着门框站立的瘦高身影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后,毫无征兆的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了身后房间。
季月舒发出一身短促的惊叫,又很快被人捂住,只能从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呜声。
她瞪大双眼,看着眼前面无表情捂住她口鼻的男人,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月舒,”就在季月舒以为他捂死自己的时候,宁言熙突然开口说话了,“你说,没有心的女人,缺氧,会不是死掉?“
他的语气平静,季月舒却毛骨悚然,她用力挣脱他手臂的桎梏,往后退了一步,紧贴门板,警惕的盯着他,整个人像一直紧绷的小兽,不敢轻举妄动。
“宁言,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宁言熙闻言,上前一步,将她所有退路堵死,垂头看着她的眼神冷淡而疯狂,“月舒,或许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他的神情明显不对,季月舒心脏突突乱跳,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柔了声音,试图和他沟通
“言熙,大家相识一场,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我已经做出了补偿,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但我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往前走,拥有一个更加光明灿烂的未来,可以吗?”
“补偿?”宁言熙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抬手,指尖夹着一张银行卡,“是指的偷偷给我的卡里打钱?”
“月舒,你觉得,我是缺钱的人吗?”
面对他的质问,季月舒咬了咬唇,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转到了他的卡上,希望能稍稍弥补一些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让他好过一些。
但现在...
对上他嘲讽眼神,季月舒有种无计可施的困顿感。
“那你,想要怎样呢?”好一会儿后,她抬起头,平直的看进他的眼睛里,“要我做些什么,你才肯放下过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句话,将宁言熙这段时间以来积累的所有愤怒全都击的粉碎。
他站立不稳般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嘴里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放下过去?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季月舒也知道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实在太过伤人,但感情实在没办法勉强,她努力过了,可是实在做不到。
自己的心,是骗不了的。
于是她闭上眼,咬牙点了点头。
宁言熙惨笑出声。
“月舒,你知不知道,”宁言熙慢慢找了台沙发,缓缓的坐了下来,却不看季月舒,只盯着地毯式繁复的花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如果我是真正的盛家大少爷,一切是不是都会有所不同。”
如果我是真正的盛家大少爷,你在季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来找我?
如果我是真正的盛家大少爷,那现在能将你留在身边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如果我是真正的盛家大少爷,你还会轻易的放弃我,转投他人怀抱吗?
这些如果,在他抬头看进她含泪双眼时,通通变成了泡沫,飘荡着破碎。
因为,那双潋滟双眼里,有愧疚,有痛苦,有悔恨,唯独没有爱。
她不爱他。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这点。
在伦敦的时候,他想用长久的陪伴让她习惯他在身边,回国之后,他也曾想过要不要用金钱权势将她强留身旁。
知道陪在她身边的人是盛西庭后,他有一种对荒诞命运的极大愤怒。
为什么和凭什么,这两个问题时常折磨着他,让他整夜整夜的失眠。
但今天,面对她带着泪的眼眸,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仅仅是愤怒,还有,嫉妒。
对盛西庭的嫉妒。
他对自己本该愧疚一生的人,生了嫉妒之心。
他是个不被爱的人。
何其可笑,何其丑陋。
季月舒不知道他垂着头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被他突然爆发的猛烈情绪所震撼,好一会儿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认真的回答起他的问题,“宁言熙,不是这样的。”
“我对盛西庭,和他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
“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的。
不管盛西庭是什么身份,你都爱他。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都不爱我。
宁言熙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无力的闭上眼,却不再看她,“季月舒,趁我现在还没改变主意,你走吧。”
“宁言熙,”季月舒抿了抿唇,还是决定把话说完,“不管怎样,过去几年谢谢你的陪伴,未来,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不要牵绊过去,好吗?”
坐在沙发上的人摆了摆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季月舒开门前看了他最后一眼,随后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开。
打开门,却看到站在门外的盛西庭。
看到她犹自带泪的眼角,高大挺拔的男人勾了勾唇角,语气平静的问
“小公主,你和他,在屋里聊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