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有大学毕业生们在为自己的前程努力奋斗,高中毕业生们同样如此。
这个冬天,黄怡然走南闯北,赶着一场场的艺考。陈念安和他的同学们依旧坐在教室埋头苦学,距离高考只剩五个多月,陈念安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升上高二的那一年,也就是2014年,9月初,国家正式启动新高考改革,A省作为试点省份率先走上改革之路,取消文理分科,采用“7选3”的选考制度,算是打破了一考定终身模式。
第一批受影响的高中生是陈念安后面那届,这也意味着,如果陈念安这届学生高考失利,选择复读,2017年的高考制度将和2016年有相当大的不同。以陈念安为例,应届生能选考历史 物理,或政治 化学,而陈念安的物理、化学科目早已生
疏,复读时再更改选考科目,竞争力会直线下降,所以他很难复读,即使复读,也只能选纯文科那条路。
姐姐即将出国,弟弟还没长大,高考制度大改革,种种因素都决定了,陈念安必须放手一搏,没有退路。
倒是有一个好消息,他写的那篇《女孩与老虎》在众多中学生创作的中篇小说稿里脱颖而出,和其他四篇稿子一起被出版社选中,将集结成一本中篇小说集正式出版。稿费不多,只有五千多块钱,但对陈念安来说,这是一件非常神奇且有纪念
意义的事,更让他坚定了考大学时专业选择的方向,会和文学创作有关。
2016年的除夕夜,陈念安,祝繁星和祝满仓依旧在家过。郭晓春又来蹭饭了,搞定了工作的女孩喜气洋洋,还搬来一箱饮料和一大袋零食大礼包作为新年礼物,她从包里掏出一瓶红酒,对祝繁星说:“星星,今天别开你爸的酒了,喝这个吧!”
陈念安做了一大桌菜,还买了六个大闸蟹,四小只剥着蟹,喝着红酒或可乐,边吃边聊。
祝繁星没见过叶铮,对此人十分好奇,问:“晓春,你后来和那个叶同学还有联系吗?”
“没有。”郭晓春说,“放假前我是想请他吃顿饭来着,可他说不用了,他妈妈得了胃癌,要化疗,他很早就回家了。”
叶铮是江苏连云港人,家里还有个弟弟,他告诉郭晓春,本来,他没打算出国工作,想继续读研,可半年前妈妈查出胃癌晚期,家里急需用钱,他只能改变计划,放弃深造,选择去非洲工作就是因为那边包吃包住,发的工资能全部寄回家。
“你这么早就给了他三万二,会不会不保险啊?”祝繁星替郭晓春担心,“三万二呀!你得存多少时间。
“既然说好了,就不能出尔反尔。”郭晓春倒是很大度,“不过我和他说了,如果最后我没走成,他得还我三万。”
祝繁星问:“什么情况下,你会走不成?”
郭晓春说:“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爸在我走之前就来抓我,那就会很麻烦。”
祝繁星见过郭父,对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就甩下来的几巴掌记忆犹新,问:“会这样吗?”
“概率很小,我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郭晓春说,“毕业后,我们这拨人要去北京集中培训两个月,等签证下来,八月底再出发。我和我爸说了,我签了一家北京的公司,他没别的要求,只让我每个月把工资寄回家。我打算七月份从北京给他汇
一笔钱,让他安安心,等到八月份,我就飞走啦,到时候天高皇帝远,他还能怎么办?就算跑去北京找我,也找不到咯。”
兴许是喝了酒,郭晓春神采飞扬,一扫往日里清清冷冷的模样,筹谋多年的跑路计划即将成功,她真的太高兴了,对于未来几年的艰苦生活,竟是一点也不恐惧,只盼着早走早解脱。
祝繁星和她不一样,面对出国留学,心里还是会感到不安。
她和陈念安商量过,过完年,她会把光耀新村102室挂去房产中介出售,到时候会和中介说好,不管房子何时成交,必须让他们住到六月底,她愿意付租金。
六月底,高考已经结束,陈念安高中毕业,祝满仓小学毕业,而祝繁星也从A大毕业了。原本是个开开心心的毕业季,现在变了味道,他们将失去一套赖以生活的小房子,她还将暂时地离开两个弟弟。
祝繁星舍不得房子,更舍不得弟弟,在家里,和陈念安提过好几次,一遍遍地问他:“小老虎,我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正确的。”陈念安说,“姐,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事,那它就是正确的。你别怕,这是我、满宝和你一起做的决定,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三个都是一条心,你去就是了。”
祝繁星和郭晓春又喝醉了,在这样一个安全的地方,边上还有一个叫人安心的陈念安,她们什么都不怕,喝得满面通红,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大喊大叫,祝满仓看傻了眼,陈念安把他赶去主卧,叹了一口气,自己来照顾两个姐姐。
他知道,这些年,姐姐和晓春姐都过得很辛苦。
郭晓春的苦放在明面上,她领着贫困补贴,不知疲倦地到处打工,自己养活自己,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还洗得发了白,四年如一日地留着自己剪的短发,从不化妆打扮,吃饭只打一个菜。
祝繁星看起来要比郭晓春光鲜亮丽许多,她谈恋爱,爱打扮,还会带着弟弟们出门旅游。她总是在笑,笑得明媚张扬,任叔叔和姑姑都觉得她早已从父母意外去世中走了出来,只有陈念安知道,姐姐纤瘦的肩膀到底扛了些什么。
七年了,她一直咬着牙在往前顶,从不敢松懈,陈念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她的大后方,帮她管好这个家。
而现在......祝繁星嘤嘤地哭着:“小老虎,我对不起你。”
郭晓春已经在次卧床上睡着了,陈念安绞来热毛巾帮祝繁星洗脸,她捂着脸不让他擦,哭得特别伤心,陈念安只能哄她:“姐,你哪有对不起我?乖,别哭了,我给你洗脸。”
“房子要没了。”祝繁星抓着陈念安的手,不停摇头,“小老虎,我们的家要没了………………”
“不会的,家还在呢。”陈念安蹲在她面前,说,“你在,我在,满宝也在,这个家就不会消失。”
“可我舍不得这个房子。”祝繁星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我爸爸是在这儿结的婚,生的我,你不懂,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房子,可我、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我怎么能卖掉它?“
陈念安说:“我没有不喜欢这个房子,我也很舍不得它。姐,我在这儿住了七年,我对它的感情,可能......你也不懂。”
祝繁星没有计算过,陈念安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多少天。七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早就把102室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个家里的每一样家具,每一样物品,都是他在恶心维护、整理,他特别喜欢阳光充沛的午后,把被子从院子里收回来的那一刻,被子上带着太阳的味道,蓬松松、香喷喷的,叫人着迷。
陈念安会把干净的床单铺到床上,再耐心地给被子套被套,套完后,他会叫来姐姐,或是弟弟,和他一起抖被子。两个人各拎住被子的两角,用力抖动,会有细小的尘埃飞舞在空气里。
“好香啊。”每一次,祝繁星都会吸吸鼻子,陶醉地说,“真好闻。”
而祝满仓会说:“哥哥,这个被子晒过后,晚上睡会好热好热的!”
陈念安听完后,只是笑。
他喜欢睡干净的被子、干净的床,喜欢那太阳留下的味道。他在这张属于他的小床上睡了七年,从一个1米5出头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1米85的小伙子。
哦,不,是184.5,高考体检的结果还是那么扎心。
七年过去,恍如一梦。
五月底,光耀新村102室被卖掉了。
彼时,中国楼市正处在一个特殊节点,因为经济快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快、各种房地产利好政策出台,加上多地货币化棚改的推进,总之,各种因素夹在一起,2016年上半年,全国各地的房地产市场突然迎来一波房价飞涨,那涨幅惊掉人们
的下巴,真就是一个月一个样,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都不为过。
要不是任俊出手干预,祝繁星年后就把房子卖掉了,任俊发现苗头不对,赶紧帮她应对中介,调整价格,叫她千万不要着急卖。
这种时候,祝繁星不会任性,愿意听从任叔叔的指挥。
她眼睁睁看着去年还只能卖17000每平的光耀新村老破小,年初能卖2万,3月卖22000,4月卖24000,到了五月底,任俊知道祝繁星不能等了,示意她可以出手。
房子最后卖了160万,单价2.66万/平。
任俊感到可惜,认为房价还会上涨,祝繁星也这么觉得,但那又怎么样呢?她需要钱,陈念安和祝满仓也需要钱,160万全款到手,她已经非常满意。
买家同意了交房时间为六月底,陈念安从头到尾没有管这件事,只专心复习。
这一边,房子在交易过户,那一边,他和吴吴浩、黄怡然,郑立等同学一起迎来了这一年的高考。
祝繁星已经参加完毕业论文答辩,6月7号早上,她去考场为陈念安送考。
志成中学的校门外,送考人群熙熙攘攘,穿着旗袍的妈妈们争先恐后地对记者说:“这叫‘旗开得胜‘!”
陈念安背着书包走进考场前,回头看了一眼。
烈日下,祝繁星没有穿旗袍,也没有穿红色,她打扮休闲,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夹在那些中老年人群里,外形很是醒目。她踮着脚,向他用力挥手,大喊道:“小老虎,别紧张!加油!”
陈念安眯了眯眼睛,远远地望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陈念安,加油。”
【第五卷、恍如一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