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树梢上鸣叫,这几天,钱塘的气温居高不下,出门一会会工夫,人就会被热出一身汗,爬楼梯更是成了一件辛苦事。
楼梯上,祝繁星和陈念安跟在一位男中介身后,“吭哧吭哧”地爬着楼梯,去七楼看房。
“还没到吗?”祝繁星爬到五楼时已经累坏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中介也是满头大汗,后背上的白衬衫湿哒哒的,说:“快了,再两层就到了。”
祝繁星噘起嘴,走在前面的陈念安向她伸手,祝繁星一把拉住他的手,被他牵着往上爬。
前一天,高考刚结束,陈念安甚至来不及去学校分,已经陪着姐姐马不停蹄地开始看房。
这是他们看的第六套房,都记不得爬了多少层楼梯,姐弟俩住惯了一楼,这会儿爬六楼或七楼,真是很不适应。
“这么高,还是别租了。”祝繁星对陈念安说,“满宝的书包那么重,每天背着书包回家还要爬七楼,我想想都心疼。”
陈念安喘着气,说:“都爬到这儿了,先看了再说。”
七楼的这套房确实很一般,装修老旧,家具简单,因为是顶楼,天花板还有明显的渗水痕迹,室内温度特别高,闷得祝繁星差点中暑。
中介见她不满意,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美女,你要租三千以下的房,就只有高楼层了,要不,你把预算提高一点?”
祝繁星问:“预算提高,房子能好一点吗?”
“那肯定啊。”中介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嘛。”
“提高提高,三千五以内,总行了吧?”祝繁星气鼓鼓地说,“去年我们小区的两居室房租都只要两千多,怎么现在突然就涨价了?“
中介说:“哪里突然啊?房价涨了呀,房租肯定会跟着涨,现在两千多真的租不到好房子啦,我又不会来骗你。”
祝繁星有气无力地说:“行行行,那你帮我看看楼层低点的房子吧。”
的确,房价飞涨也带动了房租的飙升,连着榕晟府的房租价格也涨了许多。祝繁星那套1001室去年还是租六千一月,现在小区里的同户型已经涨到七千多,她和中介说了,十月底租期到期,她也要涨价。
中介用手机查询过房源信息,说:“有一套四楼的房,在9栋,两房朝南,拎包入住,全明户型,一个月三千三,门店有钥匙,你们要看吗?”
“看。”祝繁星回忆了一下,说,“9栋,离我们家还挺近。”
陈念安纠正她:“姐,那已经不是我们家了。”
祝繁星:“......”
他们看的房子全在光耀新村,是因为祝满仓升上了青芽中学吗?
很遗憾,并不是。
事实上,一直到六年级期末,祝满仓的成绩依旧只能在全班第15名至20名之间打转。陈念安念高三,实在没法为他辅导,祝满仓的学习便全由祝繁星来抓,她为小弟耗心耗力,自问没有偷懒过,可祝满仓就是进步不了,逼得祝繁星差点去撞
墙。
她拥有丰富的家教经验,带家教的小孩成绩进步也很明显,比如小倩,当年就顺利地升上了青芽,祝繁星想不通,为什么她竟教不好自家小弟?
祝满仓没有收到去青芽的通知单,将和大多数同学一起升到东耀中学。结果出来的那天,家里低气压环绕,祝满仓知道自己让哥哥姐姐失望了,躲在房里抹眼泪。
祝繁星一开始真的很火大,骂小弟不争气,郁闷得待在房里不想吃饭,还是陈念安来劝她:“姐,你别生气了,咱家毕竟没大人,满宝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又没学坏,挺懂事的一个孩子,你这么骂他,他心里也不好受的。”
“我骂错了吗?”祝繁星说,“咱家没大人是事实,可我俩没亏待过他吧?没大人的孩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我也没大人,你也没大人,你当年吃的苦比他多多了!我都没怎么辅导你,你照样能考上青芽,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力气?他为什么考不
上?“
“不是。”陈念安在她身边坐下,说,“姐,你忘了吗?我是开后门上的青芽,靠的是做饭比赛拿了奖。”
祝繁星:“......”
陈念安语气平和:“我知道你尽力了,这真的不是你的问题,我也帮满宝辅导过功课,只能说......我个人的感觉哈,他在学习方面的确不开窍,这两年,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抓他的学习,他可能连十几名都稳不住。”
“你是说......他比咱俩笨?”祝繁星一阵心塞。
“也不是笨。”陈念安说,“可能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不是人人都是读书的料。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觉得满宝书性不够,不太适应应试教育这条路,非逼着他学习的话,以后,他的上限可能不会太高,能考个普通本科就不错了。”
“那他怎么办?”祝繁星问,“去读职高吗?”
陈念安想了想,说:“这事儿你别管了,他上初中后,我来管他。东耀中学其实不差,每年也有不少人能考上重高,我是觉得,就算考不上重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读普高也一样,实在不行就去读职高,让他选个喜欢的专业,好好学,以后照样
能找到好工作。”
祝繁星觉得自己太失败了,烦躁地说:“我以为,我和你,已经给他做足榜样了!”
“他的确在向我们学习啊,你不觉得吗?”陈念安说,“他们班五十多个人,他一直排在十几名,不算差的。姐,你对他的要求太高了,我知道你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但我认为,不是只有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才是出人头地。只要满宝能找准他自己
想走的那条路,踏踏实实地走下去,人品三观不出问题,他就还是个好孩子。”
事已至此,祝繁星再心烦也没用,看着陈念安,说:“那我走了,满宝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教好他的。”陈念安说,“还有,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别去和他讲,我怕他会有心理暗示,认为自己真的不行,那就糟糕了,咱们还是要多鼓励他。”
祝繁星点点头:“嗯。”
“好啦,别生气了。”陈念安拉她胳膊,“走,先去吃饭,菜都要凉了,我做了你喜欢的尖椒牛柳,多吃点,去了巴黎,你就吃不到咯。”
祝繁星努努嘴:“你教会我不就行了?我出去了,也能自己做饭吃。”
“你做不出我的水平。”陈念安的语气有些得意,“我可是厨神。”
祝繁星终于被逗笑了,拍了他一下:“你别小瞧我,我做菜也很厉害的。”
说回租房这件事,祝满仓没能升上青芽,而祝繁星和陈念安依旧想把房子租在光耀新村,其实是陈念安的主意,他考虑到了刘爷爷和俞奶奶。
他不是为了让爷爷奶奶继续照顾满宝。祝满仓快念初中了,自己会做点简单的饭菜,也会做家务,不用再去别人家托管,陈念安想的是,他得照顾爷爷奶奶。
刘爷爷属鸡,今年71岁,俞奶奶属猪,也有69了,刘安安鲜少回国,两位老人在钱塘生活,平时只有同样年迈的兄弟姐妹和他们来往密切,那些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逢年过节会来看看二老,但也不可能随叫随到。
当今社会,科技领域日新月异地发展着,一部智能手机就能走天下,刘爷爷和俞奶奶文化水平不高,一直用不利索新手机,出门时常常被搞得狼狈又无措,有时候拿着钱都用不出去。
远亲不如近邻,当他们遇到麻烦时,最爱找的人就是陈念安。而陈念安也放不下他们,和祝满仓商量后,还是决定将房子租在原小区,辛苦祝满仓上下学多花点时间。
陈念安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爷爷奶奶时,能看出来,二老明显地松了口气。
祝繁星和陈念安跟着中介去看那套位于四楼的房子,54个平方,两房朝南,客厅朝北,装修其实很一般,但这套房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它的主卧床居然是一套木头质地的高低铺,非常适合祝繁星家1 2的情况。
姐弟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租下这套房子,祝繁星依旧睡次卧,陈念安和祝满仓睡主卧高低铺,等她去了法国,陈念安可以搬去次卧住,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再买床了。
六月中旬,祝繁星和房东签下租房合同,租期两年,每月三千三,押一付三。
搞定租房后,姐弟三人准备搬家,祝繁星和陈念安没请人帮忙,两个人一起在403室搞大扫除,把屋子打扫干净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搬家。
102室的家具家电大多不用搬,因为搬过去也没地方放。祝满仓还在上学,祝繁星偶尔要回校,陈念安便成了收拾行李的主力。他一个人待在家,把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丢丢,留的留,认真打包。
整理时,他看到好多姐姐送给他的礼物,都被他藏在柜子深处。
一把宝剑,带着剑鞘,剑柄上还挂着一串红色穗子。
陈念安回忆了一下,这是2009年七月,他刚离开五峤村时,姐姐送给他的小玩具。
再往回想,这把剑应该是姐姐在2006年买的,那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年份,距今已有十年。
陈念安把木头剑抽出来,拿在手里挥舞了几下,小时候觉得这把剑好长好神气,现在看来,它变得又短又幼稚,估计连祝满仓都要嫌弃。
可陈念安还是把它当成一件宝贝,用报纸包裹好,放进袋子里。
他又看到一顶虎头帽,帽子上的小老虎有两只卡姿兰大眼睛。陈念安把帽子戴在头上,去卫生间照镜子,被自己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
这是2011年春节时,姐姐在台城给他买的纪念品,也有五年多了。
一只旧书包,边角和背带被磨损得很厉害,陪陈念安度过了三年初中岁月。
是2010年七月收到的,他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一副羽毛球拍,线已经断了,陈念安舍不得丢,保存至今。
是2011年七月,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一张未兑换的生日,是2012年七月,他的十四岁生日礼物。
那一年,姐姐可真敷衍。
也不能这么说,她带他们去了北京呢,千辛万苦,花了不少钱。
手机、剃须刀、Kindle......都还在用,陈念安期待着,今年,他十八岁了,姐姐会送他什么?
在阳台收拾杂物时,他看到那副铝合金拐,又积满了灰尘。
陈念安:“......”
他果断地把这玩意儿丢去垃圾站,觉得这东西很不吉利,真带去出租房,搞不好满宝会出点什么事情。
午后,下雨了,陈念安收拾得有点累,岔着腿坐在阳台的台阶上,手肘支着膝盖,双手托住下巴,对着湿漉漉的院子发呆。
这个20多平米的小院子承载了许多回忆。
他、姐姐,还有满宝,在这个小院子里?过水、堆过雪人,背过英语和法语………………
祝满仓和小狗南瓜经常在院子里追逐玩耍;陈念安在院子里养绿萝、晒被子,晒酱鸭,酱鸭是刘爷爷送给他的,特别好吃。
郭晓春在院子里晾过衣服;梁知维也来院子里喝过茶;有时风大,楼上邻居晾晒的衣物会掉到院子里,敲门后,陈念安会笑着帮他们把东西捡出来。
雨水滴滴答答地在眼前落下。
他想,真可惜啊,以后,这儿再也不是他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