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才从府衙回去,就看见有人骑马停在了自家门口,他下了轿子,看着那道穿着锦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对方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到他的跟前,他才擦了擦眼睛,瞪大眼睛道:“你不在繁华的京城享受生活,怎么跑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了?”
谢铉把马交给一旁的护卫,居高临下看了眼穿着一身知县官服,人模狗样的旧友,反问道:“你都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来?”
韩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虚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的难道你还不知道?要不是我当着陛下的面揪了那老匹夫的胡子,也不至于被贬到这穷乡僻壤之地。”
三年前西北战事没停多久,朝中那群保守派为了不再起战事,竟是要给答应回鹘人不平等的条约,明明峪城已经夺了回来。
他年轻气盛,便当着陛下的面与那群人理论了起来,最后还动了手,陛下大怒,直接把他贬到西北一带的宁潼县来了。
昔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状元郎,成了个偏远地区的芝麻小官。
谢铉觑了他一眼,轻嗤一声:“我看着你这样子也没有一点要悔改的意思。”
韩子?理直气壮道:“我本来就没有错,回鹘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也就陛下耳根子太软,听信了那些老匹夫的话,还真应了回鹘人的条件,你还记得八年前咱们二公主和亲的事情,太子殿下极力反对,结果落得守皇陵的下场,最后呢,回鹘人还
不是对峪城下手了,陛下不仅没有吸取教训,还要一意孤行听信那些老匹夫的话,真真是无药可救了。
这话他不敢在旁人跟前说,但是谢铉与他自小认识,彼此都清楚对方的为人,所以每次在谢铉跟前,韩子?一向口无遮拦,可想要皇帝毕竟是他的舅舅,自己在人家外甥面前说这些总归是不好,于是又改了口:“算了,这话你就当我没说吧。”
他转身把谢铉领了进去。
谢铉看着这格局虽然不大,但是胜在精致的知县府,戏谑道:“你不是说这里是穷乡僻壤,你这知县的宅子建造起来定然花费了不少银钱吧?”
韩子?立刻如临大敌,“这些东西可都是从我自家的口袋里掏钱建的,那等劳民伤财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且他们韩家家底也算是丰厚,他娘又是县主,不过是看不惯自己儿子在这种地方吃苦,一个小小的知县宅子,从他娘手指缝里漏一些出来就够了。
谢铉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爹娘就这么放任你在这里?万一你真的回不去京中,可有他们担心的。
韩子?无所谓道:“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天天被他们管着,催着我娶媳妇,话说你成婚的时候我都不能前往祝贺,我连你夫人哪家的小姐都不知,你与你那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他的话题突然从自己变成对方。
提到江月凝,谢铉就想起她刚才借口离开,去找别的男人的事情,他轻哼一声:“好得很。”
“嘶,我看你这反应,似乎不喜欢你那新婚夫人,怎么,莫非你真的对你那外室生出了感情?”
谢铉睨了他一眼:“我有没有外室你还不清楚?不说这个,我来找你有正事,你可还记得去年渠州知州挑选的秀女?”
韩子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你在京中的风评这么差,万一你真的破罐子破摔,找了位外室养在外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说完他的手就被谢铉嫌弃地甩开了:“说正事。”
韩子?这才正色道:“你说的是在姓林的那位秀女?我记得她家就在我们宁潼县,去岁她入选的时候,她爹娘还在县上的酒楼宴请了亲朋好友,连我都请了,不过我不爱凑那样的热闹,所以没去。”
“她从前在宁潼县是什么样的?”谢铉又问。
韩子?这才察觉出不对劲,“你问她做什么,难不成是她在宫里犯了什么事?是皇后娘娘让你来的?”
谢铉道:“是太子殿下。”
韩子?瞪大眼睛,接着面上转为欣喜:“太子殿下回京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莫非是因为魏贵妃一党?”
谢铉简单回答了他的问题,韩子听了,眉头紧皱:“魏贵妃一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动作的,难不成从殿下被陛下遣去守皇陵开始就生了那样的心思,或许在更早?”
其实他猜得差不多,见谢铉沉默不语,他觉得自己猜中了,“那年你身上的事情,是否因为太子离开了,他们才敢对你下手,就算魏贵妃有没有参与其中,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四公主,我曾经提醒过你四公主心术不正,即便她那时候才十三,就
有那样歹毒的心思。”
谢铉轻哂道:“因为她是公主,不管如何,陛下都不会对她惩罚太过。”
韩子?叹了口气,很快又正色道:“事情过去这么久,想重新查没那么容易,不过你问的那位宫里的林才人,我倒是知道一些。”
林才人,原名林婉儿,是渠州宁潼人,她爹是员外,在宁潼县算是小有名气,去年选秀林员外找了渠州知州,塞了好些银两,把林婉儿也跟着送进了选秀的队伍。
当时他记得林婉儿似乎并不愿意,声称自己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死活都不想参加选秀,这件事也是林员外有次找他喝酒的时候,酒醉之后同他说的,除了他,大约再没有旁的人知道。
谢铉问:“你可她那位心上人是谁?”
韩子?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林员外的嘴是真的严,只说了女儿有心上人,后面我再怎么都不说了。”
“林婉儿的事情或许牵扯到了回鹘,此次殿下让我来,就是秘密调查她的事情,你今天就带着我的人去一趟林员外的家中,无论用什么理由,一定要进去。”
谢铉很自然地给韩子交代任务。
闻言韩子?瞬间挎着一张脸,他这才从府衙下值回家,正准备好好休息,谢铉又给自己排了差事,这叫什么事啊,不对,他看着悠闲地站在一旁的谢铉道:“不是你要去查林婉儿的事情吗?怎么使唤我去,我去了,那你自己呢?”
谢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和我那位新婚夫人怎么样了?等我去把她找来,你就知道了。”
“什么?你居然把人给带来了.......哎,你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然而谢铉已经出了大门。
韩子?看着被留在的朔奚,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问道:“你家主子来这一趟还拖家带口的?”
朔奚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韩大人,咱们现在出发?”
看着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的朔奚,韩子?不禁开始担心他靠不靠谱。
“唉,走吧。”
早点去早点完事。
谢铉快马赶到栾村的时候,正好看见熟悉的马车停在了村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骑着马进了村子。
可在进去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这里,江月凝与旁人的事情跟他无关,他既然从一开始没打算与对方做真夫妻,那她的事情,他没必要特意去关注。
他从一开始就太过在意她与那个男人之间的事情,这很不对劲。
但是一想到对方千里迢迢赶来宁潼县,就是为了见那个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男人,他的心里就一阵烦躁。
眼下他既然来了,也正好见一见那位能让江月凝魂牵梦萦的男人究竟是何面目。
等他找到江月凝的时候,却见她安静地坐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的石头上。
画扇站一边,她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明明夫人说是来这里寻找香料,怎么就变成了找人。
而且在得知要找的那人去世之后,夫人就变得魂不守舍了,她试着和夫人说话,可是夫人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只静静地坐着。
急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看见自家主子骑马停在眼前,画扇瞬间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她上前道:“世子是来接夫人回去的吗?夫人她.......似乎有点不高兴。”
谢铉在马上看了一眼仿佛入定一般的江月凝,就连他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眉梢一扬,下了马把缰绳交给画扇:“牵去找些草喂它。”
画扇立刻领命,牵着马往村子外走去。
谢铉走到江月凝的身前,见她因为一个男人这样,心里顿时生出烦闷,“你那香味寻不到也不至于做出这幅模样,真有那么重要?”
听到谢铉的声音,江月凝这才抬头去看他,一双眼睛没了平日里的明澈,里面出了迷惘之外还有心灰意冷,她喃喃道:“很重要,可是不见了。
谢铉眉心一拧,他半蹲在她跟前,声音不自觉放轻:“你先跟我回去,好吗?”
江月凝却摇了摇头。
谢铉一向没什么耐心,可眼下看着她心如死灰,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着声音道:“江月凝,想哭就哭出来,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广阳侯府,更不是卫国府,你不是那位人前稳重自持的卫二姑娘。”
江月凝抬眸看他,慢慢道:“不能哭,他们不喜欢见我哭。”
“你当真要一直这样?”谢铉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一股气。
见她沉默,他心里突然生出无力的感觉。
半晌,他们认命般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哭,明白吗?”
话音才落,就见她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她忙拿帕子擦拭,可眼泪却越擦越多,就像是掉不完似的。
她哑着声音磕磕绊绊得开口:“抱歉,妾身失态了。”
谢铉见过女人哭,可像她这般默默掉眼泪的,还是头一回,见她哭红了一双眼睛,他指尖微动,可到底没有做什么,他将头偏向一边,静静等她哭完。
头一次,他对旁人生出了耐心。
“那人真有这么重要?”见她哭得这般伤心,鬼使神差的,谢铉抬头问她。
江月凝擦拭眼泪的动作一顿,她没想到谢铉会知道,良久之后,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点头时正好有眼泪从她脸上掉了下来,滴在了他身前的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虽然知道答案,可看着她亲自承认,谢铉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不得劲,看着对方哭得可怜兮兮,本想安慰的话到了口中又变成了不耐:“别哭了,我帮你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