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马车停在了一座古朴的院子前。
院子的门正半开着,院门两边种了些不知道的花草,院子的墙头伸出一根树枝,枝头的叶子此时已经快要掉光了,几只栖在树上的喜鹊见了马车,很快就拍着翅膀飞走了。
江月凝下了马车,透过半开的院门,正好看见有个童子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她与谢铉走到院门前,画扇先他们一步上前拍了拍木制的院门,对着里头问道:“嵇先生在家吗?我们主人特意前来拜访。”
扫地的小童子听见拍门的声音,抱着扫帚开了门,见到谢铉夫妇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今天会有人前来拜访,半晌后才恭敬回答道:“先生正在屋中小憩,二位稍等片刻。”
等童子重新进去之后,谢铉双手环在胸前,透过院门打量起了里头院子的布局。
这院子外头看着古朴,里头的布景却很是雅致。
过了良久,那童子又出来了,对着他们二人道:“先生起了,二位请进。”
江月凝颔首,跟着谢铉踏进了这座院子。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江月凝想着一会儿若是谢铉说服不了嵇淙,她再帮忙说和,反正她和嵇淙算是有点交情。
扫地的童子将他们带到了一处茅草搭建的亭子边上:“先生就在里面。”
江月凝向那童子道了谢,而后跟在谢铉的身边就要进那亭子。
温润的嗓音从亭子里传来:“江姑娘,好久不见。”
谢铉顺着声音看去,就看一身穿白衣挽着一半青丝的青年双眸含笑,看着他身边的江月凝。
他眉头一皱,本以为世人口中的嵇先生是位老者,却不想竟是如此年轻,看着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
且这长相也颇为出众,怪不得当初京中那么多姑娘争着想要听他弹一首曲子。
想起江月凝同他说的,她与嵇淙两年前便认识,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一丝不悦。
可转念一想,他们二人认识与他何干?
他按下那股子不悦的感觉,难得对着嵇淙见礼:“嵇先生。”
既然把这个当做幌子,那做戏总得做得周全一点。
嵇淙站起身回礼,只是看向谢铉身边的江月凝时,眼中的笑意却真切了许多。
江月凝面上露出与朋友久别重逢的笑,柔声道:“嵇先生,近来可好?“
嵇淙见他们是一道来的,又见江月凝此时已是妇人的打扮,便猜到她身边站着的人,大约是她的夫君,他心里虽觉遗憾,可到底是没有表现出来,只道了句还好。
“两位请坐。”
谢铉察觉到了嵇淙看江月凝的眼神与看旁人的不同,便挨着江月凝一起坐在了嵇淙的对面。
他们面前的案上放着一把七弦琴,童子在嵇淙的示意之下,很快就把那琴给抱走了。
然后没多久又端着茶来给他们上茶。
嵇淙知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便主动问道:“二位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谢铉喝了一口茶,在江月凝开口前先把前来的目的说了。
“嵇先生意下如何?”
最后这句话问出口,却不像是在征求对方的意思,大有不同意也要同意的意思。
嵇淙连皇后都能拒绝,自然是不怕谢铉的,只是他没有回答谢铉的问题,而是看了一眼坐在谢铉身边的江月凝,问道:“江姑娘也希望在下回京给太后献曲吗?”
没想到嵇淙会问她这个问题,嵇淙看着她的眼神带着隐秘的情绪,她即便是再愚钝,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只得垂眸道:“自然是要看先生的,先生愿意的话再好不过,若是不愿,我和我家夫君自然不会强求。”
谢铉听见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称呼他,倒是有些意外,他偏头去看她,却发现她低垂着面容,他头一次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猜不透此时的她在想什么。
而同样看不清她心中所想的,是坐在对面的嵇淙,他与江月凝相识的时候,对方才刚及笄,难得遇到能听懂他琴音的人,视对方为知己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了一些情愫,仅仅只是一次的相遇,就能让他记住两年。
他自知他们二人的身份相差甚远,便把这份心思收了起来,背着琴离开了京城。
没想到两年之后她会带着自己的夫君上门拜访,欣喜的同时更多的是失落。
谢铉自是看出了嵇淙眼中的落寞,他眉心一皱,改变了主意,若是嵇淙不愿意回京便罢了,届时就声称对方有了归隐的心,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请都没用。
他突然不想江月凝为难。
“既然如此,我答应世子的请求。”
许是嵇淙同样不想江月凝为难,在心里权衡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
毕竟答应前往京中,他或许还有机会与她见上几面。
这也足够了。
“不过嵇某有条件。”嵇淙道。
闻言谢铉眉头一皱,他本就对嵇淙对江月凝一口一个江姑娘的称呼不满,如今还要提条件,他的语气中带上了不耐:“什么条件?”
嵇淙回道:“嵇某新谱了一首曲子,还请江姑娘弹奏一曲。”
谢铉正要替江月凝拒绝,却不想身边的少女同意了:“先生新制的曲子,我也想试试,只是我如今已为人妇,先生还是唤我一声谢夫人吧。”
不等嵇淙回答,她已经起身走到旁边放了七弦琴的矮桌上,坐下之后抬手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
嵇淙的琴自是上等的,弹出来的琴音缥缈。
江月凝面上露出满意之色。
然后看了一眼旁边放着的一张纸,问:“这就是先生的新作?”
嵇淙点头:“正是。”
江月凝细细地从头看了一遍,然后在心里记下了,抬手准备开始弹奏。
“谢夫人不多看几遍?”
这也是谢铉想问的,他在江月凝出阁前的闺房看见七弦琴,便知道他会弹琴,但是不觉得她看一遍琴谱就能记住那上面的曲子。
江月凝道:“不用,我记下了。”
其实她本可以细细翻看的,但是眼下她想尽快解决嵇淙回京的事情,然后去一趟栾村找人。
她赶时间。
谢铉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放在琴弦之上,不多时,清越的琴音就在她的指尖滑出。
嵇淙沉浸在她的琴音之中。
谢铉却看着她弹琴时娴静的样子,指尖灵活地在琴弦上跳动,就像是在跳舞一样,合着那让人神往的琴音,就好像身上了一层柔和的月华。
弹奏一首曲子的时间不长,等结束的时候,坐在另一边的两个人仍旧还未从琴音中抽身而出。
“嵇先生可还满意?”
直到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们才回神。
谢铉看着安静坐在七弦琴前面的江月凝,即便心里不想承认,可弹琴的她比平日里吸引人。
嵇淙满意地看向江月凝,道:“谢夫人的琴技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嵇某还有些事情要与好友交代,请世子容嵇某晚几天再前往京城。”
这本也不是什么为难的要求,谢铉边应了:“那便静候先生佳音。”
他这般客气,引来江月凝的侧目。
她还以为以谢铉的性子,要是对方不愿意的话,会二话不说把人直接给绑回京中。
谢铉睨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偶尔他也是会尊重人的好吗。
TAX:......
与嵇淙拜别之后,江月凝站在马车前,对着谢铉张了张口,一副有话要与他说的模样。
许是这一趟比较顺利,谢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看了一眼她,道:“有什么想说就说。”
江月凝抿了抿唇,道:“妾身一会儿还想去一趟栾村寻找那味香料,世子可答允?”
栾村,那不是她要找的人所在的地方?
谢铉心里骤然升起一股烦躁,语气带了不耐道:“要我陪你去?”
倒也不是,她巴不得谢铉不要跟着,于是忙道:“不劳烦世子,我带上画扇便可。”
谢铉睨了她一眼,冷冷道:“随便你。”
说着他自己走到了画扇的身边,上了她骑的那匹马,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画扇看着逐渐远去的世子,走到江月凝的身边,问道:“世子这是生气了吗?”
他不就一直都这样吗?江月凝没有回答画扇的话。
眼下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谢铉的心情,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恩人,想要知道恩人是否还好,以此了结自己的心愿。
她没有说什么,带着画扇上了马车前往栾村。
栾村离嵇淙所在的村子不过相隔几里地,下了马车,江月凝跟着信上所指的地方走进了村子,只是在村子的最边上找到那个农家小院的时候,却发现小院的大门紧闭。
她抬手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任何的回应。
画扇道:“眼下正是秋收的时候,或许这屋子的主人出去田里干活了。”
江月凝不甘心,但也只能在门口等待。
这时一位老伯从旁边路过,他看着衣着光鲜的两个人,好奇地上前攀谈:“两位可是要找这屋子的主人?”
江月凝面上露出浅笑:“正是,老伯可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在哪?”
她指了指身前的院门。
老伯面色顺便变了变,叹了口气道:“原来要找王二啊,他在一个月前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江月凝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老伯点头道:“是啊,他十年前投军,那时候还在峪城吧,也算是与回鹘人打过几次,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旧伤,四年前峪城失守大难不死,但剩下一条腿,后来军中将领体恤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乡养老,谁知道这才几年,福还没享够,人就
没了。
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姑娘若是要祭拜他的话,他就埋在后山的半山腰,那只有一处新坟。”
江月凝愣愣地看着老伯离去的背影。
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好不容易有了知情人,怎么就偏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