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棠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时间像被冰冻住,彼此沉默间,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周嘉让松了手,后退半步,没正形地倚在办公桌上,歪头看她:“想好了吗?”
旁侧窗户没有关严,穿堂风掠过,挟来一阵冷淡的薄荷味,温书棠不解地反问:“想好什么?”
手背上的青筋浮起,骨节分明的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一下一下好似敲打着她的神经,周嘉让哑笑:“打算用什么话敷衍我。”
眼睫蓦地抖动,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羽翼,心思骤然被揭穿,温书棠面颊发烫,下唇被咬出几道齿印。
“没有敷衍......”
她挣扎着想反驳,话音却不受控制地减弱,在他面前,她还是做不到坦然自若地说谎。
最后她鼓鼓腮帮,认命般地泄出一口气:“走吧。”
巷道狭窄,月光自叶隙中酒下,地面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被拉长,打眼望去,好似贴合在一起。
温书棠垂着头,步伐很慢,盯着脚下的坑洼发呆。
拐角处,卖红豆麻薯的婆婆推着三轮车,笑呵呵地用方言吆喝着,温书棠不过好奇瞧了眼,婆婆立马接住她的眼神问:“小姑娘要来一杯吗?香甜醇厚的麻薯,喝了能让人开心嘞!”
刚想摇头说不用,余光里的人先一步上前:“有热的吗?”
“有的有的。”婆婆掀开保温箱,“一杯六元,两杯十元,小伙子你要几杯啊?“
周嘉让掏出手机扫码:“一杯就好。”
回过身,他将手里的纸杯递给她,话语停顿几秒:“要是不想喝...就当拿着暖手了。”
温书棠接过来,暖意顺着掌心层层扩散,她眨了眨眼:“谢谢。”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等到停脚,抬起头她才发现,他们来的是上次那家城南馄饨店。
同样的靠墙座位,周嘉让替她拉开椅子,抽两张纸将桌面擦拭干净,侧过头问她:“吃什么?”
视线短暂交汇,像被烫到那般,温书棠逃避似的移眼:“还是鲜虾馄饨吧。”
周嘉让嗯了声,到店主奶奶那儿点好单,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睫毛被氲出一层雾气,温书棠捧着糖水,指腹捏在塑料勺柄上,低头慢慢吞吞地喝着。
周嘉让靠着椅背,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突然开口问:“不好喝?”
“没有。”她小幅度地摆头。
“抱歉啊。”奶奶掀开帘子出来,焦急神色中带着些许歉意,“燃气出了点小问题,你们恐怕得多等会儿。”
周嘉让抬眼去看温书棠,领会到他的意思,她牵唇笑得温和:“没关系的奶奶,我们不急。”
奶奶又道了几次歉,回到后厨忙活起来。
气氛一时安静,只剩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糖水快要见底,温书棠手指蹭着杯壁,脑袋里一片混乱,她觉得有点难熬,可又不知道该说或者该做些什么。
直到远处路口传来鸣笛,和那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温书棠。”
“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怔愣片刻,迟钝地抬起头,对上周嘉让幽深难挨的眸光。
眼睛不自觉睁大,呼吸节奏也乱掉,就这样滞了半分钟,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字句很轻:“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喉咙溢出一声颓笑,周嘉让自嘲地扯唇:“不是和我生气了吗。”
“对不起。”他抬眸看她,如曜石般漆黑的瞳孔攫出几分专注,“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温书棠还是没懂,眉心蹙在一起,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事?”
“上周的数学考试.....是祝思娴让贺吴彦故意那么做的。”周嘉让耷下眼梢,长睫遮住眸中的情绪,“我都已经解决好了,不用担心,没有人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温书棠啊了下,终于明白过来。
手指不自觉蜷起,她摇摇头,唇瓣微张,许久才找回嗓音:“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
周嘉让拧眉,唇线绷直,神情中染上疑惑:“那你这段时间??”
他换了另外一种问法:“是不是我有什么其他地方做的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听见他的话,温书棠心口一颤,眼眶忽而酿出酸意。
她吸吸鼻子,?下桎梏她多日的别扭心思,坦诚交代:“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困扰。”
周嘉让眉头皱的更紧,试图揣摩她的想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什么困扰?”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刨根问题,怕再惹她生出什么情绪,低声改口:“没事,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
温书棠没有答,而是提起那天吃饭的情景。
“你当时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再让别人误会,也不想被你嫌烦,所以才……………”
周嘉让恍然。
那时祝思娴进来,没头没脑甩出一连串质问,他确实是有些烦躁,表情一时没能收住,没想到会被她误解。
“是我不好。”他语气放缓,眉宇间盈满真诚,“不过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从没觉得你烦。”
就像在迷宫中找到出口,温书棠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空气再一次沉寂下来。
回想最近自己的种种异常,温书棠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睫羽也不自然地频眨,幸亏店主奶奶及时出现,打破了这种古怪的氛围。
“等急了吧。”
她将餐食放到桌上,擦掉额头上的汗:“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两份烧饼是额外送给你们的。”
“谢谢奶奶。”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大概是因为心结解开,温书棠胃口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吃完碗里的馄饨,还多吃了大半个烧饼。
等走出店门,她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向他唇角,言语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你的伤……………”
周嘉让抬手碰了碰,满不在意地笑笑:“早就没事了。”
“对不起啊。”温书棠轻声。
视线中,女孩缓缓垂下脑袋,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到身前,露出小巧的耳尖,路灯光线昏暗,她整个人被包裹在暖色调中,就连侧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喉结微滚,周嘉让哑声问:“怎么还和我道歉了?”
温书棠抿唇:“你是因为我才会打架受伤的。”
“你不也是受害者么。”周嘉让语调轻松地安慰她,“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你才是无辜被卷进来的那个。”
“而且??”
他拖长尾音,忍不住拨了下她的发尾:“你不是都给我送过药了吗?”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的药,效果很好。”
甚至都忘了掩饰,温书棠惊愕地撑圆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有什么难的。”周嘉让扬起眉梢,恢复了先前那种散漫的模样,“只要我想,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很普通的一句话,口吻也没什么波澜,却叫温书棠没由得紧张起来。
既然这个他都能猜到,那他会不会也发现了自己的其他秘密?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了?
不敢继续想下去,脊背渗出一层冷汗,耳边嗡嗡地响起杂音,心脏像被泡进水中,浸出密密麻麻的酸涩气泡。
察觉到她的僵硬,周嘉让愣了数秒,以为是刚才的玩笑吓到了她,于是敛起不正经的表情:“行了,不逗你了。”
“是从装药的袋子判断出来的。”他如实解释,“你和别人系结的方式不太一样。”
温书棠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深呼吸几次,勉强将慌乱压下去,恍惚间又意识到,他居然连自己打结习惯这种小细节都能注意到。
细密的酸被冲走,转而变成回甘似的甜。
“真的没事了吗?”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温书棠不确定地问,“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吧?”
周嘉让又笑,只不过多了些无奈的意味:“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弱吗?”
听出他的打趣,温书棠不禁面热:“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他轮廓柔和许多,低眉不太明显地笑,“我知道。’
并肩走到校门口,温书棠仰起头,几缕碎发散下,她别到耳后:“那个......”
“我要去震旦楼一趟。”
似曾相识的场景,周嘉让半眯起眼,质疑的话还没问出,温书棠抢先交代:“这次没骗你,是真的有事。”
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尖:“转班需要填几张表,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欢意。”
周嘉让没接话,慢慢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空气好似也被压榨得稀薄。
为了让他相信,温书棠没有避开视线,而是屏一口气,一眨不眨地对视着,看着他沉黑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就这样静寂了数秒,周嘉让直身,胸腔震出一声闷笑:“一会回班别走错教室了。”
他刻意加重字音:“温同学。”
“......哦。”温书棠别开眼,手背在脸颊上贴了下。
走出没有几步,身后又一次传来他的声音。
“温书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今天似乎格外喜欢叫她名字。
?书棠摁了下胸口,转过身,琥珀色的眸清亮而干净,仿佛挂在夜空中的星星:“怎么了?”
周嘉让上前半步,混沌光影下,他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校服衣摆被风拂起,勾出一截挺拔的身形。
他垂眸看她:“下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温书棠一瞬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说。
像是读懂了她的困惑,周嘉让轻笑:“以后不管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答案。”
心口重重跳了下,数不清的悸动蔓延开来。
碍于复杂的成长环境,母亲的冷漠蛮横,奶奶的贬低厌弃,温书棠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哪怕是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都会让她揣度很久,分析其中隐含的深意。
后面就算和姐姐搬了出来,不用像从前那样受人脸色,但某些习惯已经养成,加上温惠日夜忙碌,对于她情绪方面的引导,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要再小心翼翼地乱猜了,任何想法都可以直截了当地讲出来。
何况……………这还是她暗恋许久的那个人。
就好像在无尽黑暗中行走了数年,茕茕孑立,找不到出口,只能在死胡同里打转,忽然某天照来一束光,明亮温暖,指引她回到正轨。
温书棠攥紧掌心,闷着鼻音问:“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对。”
小女生心思冒出来,温书棠下意识说:“那你得说话算话。”
“好。”
周嘉让应得笃定,眼眸中澄着前所未有的张扬。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