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结束后,高二年级迎来难得的国庆,实验班不仅学习进度快,作业量也是足足翻了三倍,各科试卷小山似的堆叠在一起,教室内一片哀声抱怨。
虽是假期,但温书棠并没有松懈,在图书馆里泡了七天,终于把月考里出现失误的地方全都弄明白。
傍晚准备回家时,她整理好桌上的书本,视线落在最上方,是那张让她头疼好久的物理卷。
周嘉让给她讲解的痕迹还在,男生字迹规整,笔锋遒劲,看起来像是专门练过,每一步过程都写得清晰简明。
温书棠盯着看了会儿,想起那天在办公室,两人挤在桌前,地方狭窄,不仅衣襟贴在一起,彼此的手肘也会不时碰到,每每相触,她都不自觉绷紧肩背,就像被某种怪异的开关操控着。
翻到背面,倒数第二道大题旁,是他随手写下的万有引力的概念。
【宇宙中任何两个具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会相互吸引。】
相互吸引。
一个足够浪漫的动词。
放进这段不见天日的暗恋里,他是炽热明亮的中心天体,而她只是一颗围绕在侧的渺小行星。
哪怕极力克制着,不想暴露心事,可当轨迹汇聚的刹那,她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地向他投去。
头顶闭馆音乐响起。
广播提醒读者要尽快离开,温书棠眨眨眼,将卷子夹进更大一点的课本里,以免边角不小心被弄皱撕坏。
回到学校那天,漓江落了场雨,天空雾蒙蒙一片,空气里泛着腥咸的潮凉。
气温陡然下降,街边卖糖水的商贩也多了起来,中午放学后,四人拐进延龄巷,去吃那家火了很久的鸭血粉丝汤。
许亦泽嗜辣,没注意到店家的温馨提醒,直接往碗里倒了半瓶辣油,还大放厥词地说没事,结果被辣得满头虚汗,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四处找水救急。
刚好周嘉让拿着两瓶果汁回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还是兄弟你贴??”
“心”字还没说出,只见周嘉让径直掠过他,抬手将果汁放到温书棠面前。
女孩愣了愣,迟钝几秒后抬起头,眉眼弯弯,细声细气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周嘉让扯唇,在她身侧的位置上坐下:“白桃味的,能接受吧?”
温书棠点头:“能的。”
“好。”喉咙溢出些低笑,修长分明的手指握住瓶盖,周嘉让动作自然地帮她拧开。
14:“......“
“阿让。”他夸张地摆出受伤神情,“你变了。”
“说好的兄弟情谊呢?我都辣成这样了,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
周嘉让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谁叫你人菜瘾还大,非要作死逞强。”谢欢意嘴上嫌弃,但还是把自己没拆开的奶茶分给他,瘪嘴痛心道,“下次你得给我补两杯啊。”
许亦泽猛吸一口,拍拍胸口比了个OK的手势:“小意思,这些都好说。”
“对了。”辣意消除,他话题一转,“是不是快要到校庆活动周了?“
谢欢意挑起一筷子粉丝,鼓腮吹气间含糊接话:“好像是吧。”
许亦泽啧声:“也不知道今年会搞出什么新花样。”
听着他的语气,谢欢意疑惑抬眼,蹙眉看向他:“你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那当然了。”许亦泽扬扬眉毛,“一周不用上课呢,想想就开心。”
谢欢意咽下一块豆泡,不留情面地泼冷水:“劝你还是别高兴太早。
“难道你忘了去年咱们被拉去做志愿者的惨痛经历了?”
上次校庆周的时候,校领导心血来潮搞了个献爱心活动,整个高一年级被送到市郊的养老院,陪那里的孤寡老人散心聊天。
谢欢意他们负责的是位老爷爷,年轻时在大学里做教授,年过古稀却依然健谈,只不过听力实在不好,总是弄出一些鸡同鸭讲的误会。
“许亦泽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却听成了养不养乌龟,硬是给我们讲了一下午他年轻时养乌龟的事,导致那晚我梦见自己被一个乌龟怪物缠上,怎么逃都逃不掉。
想到那噩梦般的经历,谢欢意连连摇头:“太可怕了。”
许亦泽抽纸擦嘴,欠欠地笑她:“还不是你胆子太小,没见过谁能被乌龟吓到。”
“你还好意思说我?”谢欢意撂下筷子,不服气地揭他老底,“那天从敬老院回来,你不也被累到自闭,后面一周都拒绝和别人交流。”
她学着他的口气,加重字音:“没见过谁做个志愿就变成哑巴了。”
两人小学鸡似的拌起嘴,温书棠被逗笑,又忍不住好奇,侧过头问周嘉让:“你当时也在场吗?”
店里开了暖风,风口正对他们这里,再加上温热的汤食,温书棠额头沁出一点汗,瞳孔被灯光衬得亮晶晶的,乌发垂在身前,模样简直乖到不行。
就像一块干净柔软的棉花团,让人本能地就想伸手碰碰。
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下,周嘉让干咳一声,喉结微滚,言语犹如被烫过那般嘶哑:“没有。
“那天我有事请假了。”
温书棠抿抿唇:“好吧。”
当天下午,第二节数学课前,关舒妍宣布了校庆周的事。
“时间初步定在下周,除去常规的运动会之外,今年的特色活动是校园义卖,大家可以回去找找,看看有什么要出售的闲置物品,明天带到学校来。”
“妍姐。”坐在讲台旁的男生举手,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什么东西都能卖吗?”
关舒妍拧眉瞪他一眼:“你说呢。”
交代完义卖,她又讲起运动会的事:“都积极报名啊,闫主任今天可是特意点名咱们班,说不能光顾着搞学习,体质这方面也得加强锻炼。”
“体委。”她敲敲讲桌,看向斜后方,“这事就交给你了啊。”
课间休息时,班级里都在聊校庆的事。
许亦泽转着笔,捅捅前面的人:“你们打算卖什么啊?”
谢欢意撕开一袋薯片:“还没想好。”
“没想好不要紧。”一道男声忽而插入,体委左逸明拎着报名表过来,笑嘻嘻的像是要推销,“不如先来考虑一下运动会报什么项目吧,这可是为班级争光的好机会,先到先得啊。”
谢欢意被他吓了一跳,鼓起脸颊横他:“不报。”
“别这么绝情啊欢姐。”左逸明换了副口吻,唉声卖起惨来,“妍姐可说了,要是凑不齐人,就罚我多做五套模拟卷。”
“救救孩子吧。”
谢欢意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救不了,下一位。”
无奈之下,左逸明只得更换目标,眼神放在一旁的温书棠身上:“那这位新同学??”
“不好意思啊。”温书棠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略为抱歉的笑,“我体育也不太好。”
说完,她找出书桌里的错题本,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左逸明仍不死心:“让哥,去年三千米你不是拿了个全市第一吗,这次??“
周嘉让撩眼,拉开椅子也往外走,语气淡漠:“不去。”
“......“
许亦泽在一旁怪声怪气道:“瞧瞧这一个个的,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泽哥。”左逸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报个项目吧。”
“行啊。”
许亦泽拿过报名表,在长跑和跳远那栏打上勾。
季鸿生被叫去开教研会,温书棠在办公室站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他推门进来。
“过来问题的?”
温书棠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假期我自己找了几套卷子做,上面有些题目没太弄懂。”
“我正要找你呢。”
季鸿生把手里的文件搁到桌上,向上推了把眼镜:“我又把你们月考的成绩单看了遍,发现你其他科目考得都不错,就物理成绩不行。”
“你是对这门学科有什么意见吗?”
镜片折射出森冷白光,温书棠垂着脑袋,纤细手指攥紧衣角:“没有的。”
她老老实实地解释:“是我从前学校的进度太慢了,落下的那些知识点都是自学的......”
“行吧。”季鸿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脸色稍稍缓和了点,“不过这也只能靠你自己多下功夫,毕竟这是英才班,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拖了整个班级的进度。”
温书棠悄悄松了口气:“老师我知道的。
讲完题从物理组出来,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尽处依稀传来几声嬉闹,温书棠拐过转角,余光中闯入一道身影,她抬起眼,看见了靠在墙边的周嘉让。
他没穿校服,单一件白色T恤,肩线开阔平直,下摆被穿堂风微微吹起,隐约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
温书棠下意识想他会不会冷,然后才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怎么在这?”
周嘉让直起身,抬手捏了下后颈,声音带着几分低哑:“路过。”
物理组位置偏僻,好端端怎么会路过这。
温书棠还没想明白,又听见他的话:“题目都问完了?”
她怔怔地啊了声,但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问题了?
“走吧。”他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回班。”
“......“
两人并肩上楼,周嘉让走在外侧,偏过眼,目光中的女孩眉眼低垂,嘴角向下耷着,羽睫煽动间,神色略显呆滞。
他没由得皱紧眉心:“不开心?”
“嗯?”
温书棠蓦地回神,偏头对上他漆黑的眼,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自顾自地往下问:“被老季训了?”
“他这人就那样。”周嘉让眉头蹙得更深了点,态度也燥,“说话不好听,你随便听听就行,不用往心里去。
抱着笔记的手指微蜷了下,温书棠懵懵愣愣地说嗯。
第二遍预备铃响起,离上课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温书棠无聊地在心里倒计时,数到最后三十秒的时候,前面那人突然停脚,她一时没有收住,鼻尖擦过他衣服袖口的边缘。
距离一下子缩短,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味,随后是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兀的从头顶传来:“伸手。”
“什么?”
温书棠睁大眼睛看他,面带茫然,但还是按照他的话,乖乖伸出手。
下一秒,掌心里被放进一包彩虹糖。
周嘉让抓了把头发,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说:“回去吧。”
脚步踏进班级的刹那,上课铃刚好响起。
那一节是自习,温书棠对着试卷,思绪却频频涣散。
笔下的题改了又改,第三次写错公式时,她用修正带涂掉,嘶啦一声,草稿纸不小心被划破,仿佛也在她心里戳开一个小口。
捏着笔尖的手骤然收紧,指腹压出些许苍白,纸上的文字逐渐模糊,恍惚间,她冒出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
他不会是在哄自己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