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生物老师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的教辅材料翻到下一页:“基因中脱氧核苷酸种类、数目和排列顺序的不同,决定了遗传信息的多样性……”
拖了差不多五分钟,她才撂下粉笔宣布解放,关舒妍从外面进来,走到讲台中间,抬手敲敲黑板,让大家把准备好的义卖品都拿出来。
目光来回扫了几遍,她没找到班长的身影,就近叫住正要出去问题的温书棠:“你先帮忙统计一下吧,收齐后送到数学组。”
温书棠停下脚:“好的老师。”
阿燥沉寂的教室逐渐喧嚷起来,簌碎语间,彼此八卦着对方带来的物件。
谢欢意选的是手账套装,许亦泽贡献出一套限量款的游戏手办。
走到周嘉让旁边的时候,他屈着手臂,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一早上他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蔫蔫恹恹的,上课时还被老师点了两次名,温书棠猜他昨晚应该没休息好,一时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许是她脸上的犹豫太明显,许亦泽买完早饭从商店回来,路过她时打了个响指,纳问道:“怎么了棠妹?”
瞥见一旁的男生,他立刻心领神会,以为是她害怕周嘉让,所以才不敢轻易打扰他。
许亦泽朝她抛了个“我懂”的眼神,然后自诩仗义地在周嘉让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阿让,醒醒。”
周嘉让撑着书桌起来,向后重重一靠,眼尾半耷,漆黑瞳孔中噙着浓重的戾气:“许亦泽你又抽什么风。”
也就是这时,他注意到站在左侧的温书棠。
视线交汇的瞬间,紧绷的轮廓倏地松懈,眉宇间的凌厉也化为柔和,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惺忪,他低声问:“怎么了?”
温书棠抿了抿唇角:“老师让我来收要义卖的东西。
顿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这么一回事,周嘉让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温书棠轻轻地应了声嗯。
周嘉让捞起椅背上的书包,单手拉开拉链,侧眸看见她怀里的纸箱:“先放我桌上吧。”
“嗯?”温书棠没太明白。
“不重吗?”
温书棠愣了愣,迟钝地反应过来:“不重的。”
周嘉让眼神没移开,一边在包里摸索着,一边和她闲聊起来:“交的什么?”
温书棠在箱子下层翻出一本书,纯黑的简洁封面,是东野圭吾的那本《单恋》。
周嘉让伸手接过,本想随意看看,刚好翻到了被她折起边角的那一页。
黑色水笔在其中两句上划了横线。
【没关系,我明白。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满足,是我一个人的相扑游戏,永远的单恋。】
【某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依然很在意??谁都会有这样的东西。】
嘈杂的背景音中,他眸光有刹那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周嘉让把书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扯唇:“很喜欢这本书吗?“
温书棠鼓腮:“还好。
周嘉让没再接话。
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书包被塞进桌膛,但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书棠眨眨眼,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卖什么啊?”
周嘉让歪过脑袋,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淡淡的雪松味绕在周围,温书棠不清楚他的意思,担心是自己的好奇越了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凝着地面上不知谁掉落的笔盖发呆。
大概过了五六秒,耳边钻进一声低笑。
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周嘉让朝她摊开手:“给。”
目光慢慢上移,温书棠看见他掌心里放着一个模样小巧的MP3。
唇瓣张着,没想好说什么,她便听见他又问:“刚才胡思乱想什么呢?“
一种被看穿的心虚席卷全身,温书棠含糊地说了句没有,抱着纸箱转身走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后,四人顺路去附近的商店逛了一圈。
周嘉让买了包糖,路上拆开分给他们,温书棠拿到两颗葡萄味的,但她却没舍得吃,等晚上回到家,从抽屉里找出那个暗棕色的小盒子,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在桌角台灯的映衬下,糖纸折射出细碎纷呈的彩光,温书棠用手背垫着下巴,伏在桌面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傻。
可是她又改不掉。
她早已习惯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物品。
比如被遗忘在角落的答题卡,比如考试时贴在桌面上的座位号。
......
校庆那天,连续下了几天雨的漓江终于放晴,天空被洗刷得湛蓝一片,微风中翻滚着恬淡的桂花香气。
九中课外活动并不多,难得碰见不用上课的机会,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
就连校领导都不例外,一大清早便激情澎湃,从学校的历史渊源到近年来的办学成绩,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多小时,才通知各班下楼集合。
义卖和运动会同时进行,分别在操场两侧的不同区域。
温书棠把通讯稿送到广播站,再回来时,发现谢欢意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
上午安排的项目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看台那边的义卖摊上,她左右寻了几遍还是没找到,干脆也跟着人群过去凑热闹。
从南到北,梧桐大道两旁,立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帐篷,各班精心设计的横幅挂在上方。
守摊的同学更是卖力,花样百出地吆喝着,有些班还印了海报,找人穿上玩偶服四处分发宣传。
二班的摊位在最里侧,位置并不起眼,甚至算得上偏僻,但和周围几个班级相比,看起来似乎格外火爆,桌前长队如龙,蜿蜒到另一边。
阳光自帷幕间的缝隙里洒下,温书棠半眯起眼,无暇思考眼前火爆的原因,视线落在静静躺在木桌边缘的MP3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下,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书棠!”
循声回过头,林晚听正向她这边走来,几周没见面,一头长发被她剪到肩膀,左右编成两个俏皮的麻花辫。
“怎么样。”她挽起温书棠胳膊,一侧小辫子被甩到肩后,“我的新发型还不错吧。
温书棠弯起眼,唇边两个小梨涡:“特别可爱。”
“你呢。”林晚听侧头看她,“在英才班都还适应吗。”
温书棠嗯一声:“都挺好的。”
“对了。”话题一转,林晚听晃了晃手腕,语调里是藏不住的兴奋,“给你看,我刚在五班那边买到的,我爱豆的应援手链。”
温书棠不太懂这些,但仍然真心实意道:“好看。”
“这是他们出道五周年的纪念品,当时我还没入坑,等后面想买的时候,价格已经被黄牛炒到天上去了。”提到这个,林晚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换上笑容,“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在学校里原价买到了。”
讲起爱豆,她彻底被打开话匣,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温书棠怕她被往来车辆刮到,向右换到她外侧。
也是在这一秒,余光里,有人停在二班的帐子前,拿起角落里的MP3,饶有兴趣地低头摆弄起来。
温书棠呼吸一滞。
心脏像被一根细长的线缠住,随着那人的动作,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循环往复间勒出细细密密的痛。
指尖掐进心,即便知道这样很自私,她还是在心里反复祈祷着,希望对方不要买下。
“书棠?”
林晚听正要讲自己追线下的经历,身边人却倏地停了脚步,偏过头,发现温书棠正对着斜前方出神。
温书棠蓦然回神,对上她探寻的神色,不自然地吞咽了下:“怎么了?”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林晚听反问。
“...没什么。”温书棠随便找了个借口,“是沙子被风吹到眼睛里了。”
说完她还欲盖弥彰地在眼睛上轻揉了几下。
视野渐渐恢复清晰,那根缠在心口上的线也终于断掉。
隔着重重人影,她瞧见那人摇了摇头,皱眉将MP3放回原位。
温书棠暗自松了口气。
林晚听还在担心她:“现在好点了吗?”
温书棠弯唇:“没事了。”
“那就好。”林晚听把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提议道,“咱们要不去那边逛逛啊。”
“B^......“
浓密的眼睫微微颤着,温书棠咬住下唇,语速缓慢:“晚听,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日光好像更毒了一点。
铅球项目刚刚结束,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校园,温书棠站在石阶上,一阵风吹过,枝头枯黄的叶片被挟落,刚好掉在她肩膀上。
她拿下来,捏着叶柄,一边把玩一边盯着前面,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林晚听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出来。
“这鬼天气。”她拨开刘海,用手背去擦额头上的汗,“早知道就不穿外套下来了。”
温书棠找出纸巾:“那一会我们去超市买雪糕吧。”
林晚听说了声好,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她:“书棠,你要的是这个嘛?”
眼眸低垂,温书棠接过MP3,像是没回过神,更像是不敢相信,静了半分钟,才浅浅笑了笑:“嗯,谢谢你呀。”
林晚听摆摆手,随口问道:“不过那不是你们班的摊位吗?你怎么不自己去买啊?”
她笑起来像是打趣:“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班级内部优惠呢。”
温书棠无意识捏紧衣袖。
为什么不自己去。
当然是因为......怕被别人发现她那些见不得天光的暗恋心思。
其实并没什么人知道,那个MP3是周嘉让的,就算知道,也不见得会联想出什么。
但她依然害怕。
害怕秘密公之于众,害怕被嘲笑不自量力,更害怕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困扰。
她不想这样。
所以哪怕暴露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她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温书棠抑着心虚,尽量让声音平稳:“我这不是才来二班没多久,和班上的同学还不是很熟……………”
说到这,林晚听也明白过来,温书棠确实比较内向,之前在六中的时候,她们也是接触了好久后才熟悉一点。
“没关系。”她安慰似的捏捏温书棠手心,“慢慢来嘛。”
“话说你们班这怎么这么多人啊。”林晚听不解地蹙起眉毛,“也没看见什么也特别吸引人的东西啊。”
“哦我知道了。”不等温书棠回应,她恍然大悟地拔高声调,“都是来看周嘉让的吧。”
温书棠怔然一瞬,牵强地扯扯嘴角:“也许吧。”
两人刚走到下一个摊位,林晚听突然被班里同学叫回去帮忙。
温书棠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儿,实在觉得无聊,正思考要不要回班时,谢欢意从右手边跑过来,喘着粗气停在她身边:“棠棠你去哪了呀?找你好大一圈。”
“去了趟广播站。”她拍拍谢欢意的背,帮着顺气,“没找到你们,然后就来这边了。”
谢欢意喔喔两声:“我们在体育场那边呢。
周遭气氛愈发欢腾,不知哪个班搞起了随即舞蹈表演,鼓乐喧天的伴奏声里,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棠棠,你买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
很平常的问题,也应当很平常地回答,可温书棠就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卡顿数秒,才僵硬地给出一个错误答案。
“没有。’
“好吧。”谢欢意收回视线,“许亦泽报的项目要开始了,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温书棠点点头:“走吧。’
不想被太阳暴晒,她们选了条荫凉的小路,半弯着腰从枝叶中穿出,看台这里同样是人声鼎沸。
欢呼与呐喊交杂在一起,谢欢意踮起脚,来回张望着,没一会儿,抬手往检录处那指了下:“在那呢。”
温书棠朝她示意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周嘉让,白T恤配运动裤,脚踩一双白板鞋,身形颀长而挺拔,额前碎发被风拂动,挡住眼尾那颗泪痣,也给他凌厉分明的面孔染上些许冷感。
随他一起撞进眼底的,还有另外一道清丽的身影。
女生个子高挑,身材纤瘦,棕栗色的长卷发高束在脑后,皮肤如瓷釉般白皙细腻,耳垂上还坠着两颗珍珠耳钉。
明艳漂亮,在人群中好像会发光一样。
她侧过脸,微仰起头,肩颈拉出漂亮的弧线,不知道对周嘉让说了些什么,如薄冰融化,那人居然懒懒散散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