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谢欢意明显愣了愣,满头雾水地侧过脸:“棠棠,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可是......”眼神左右飘忽,她舔唇吞咽了下,声音逐渐变弱,“我们之前不是点过好几次吗?”
耳根倏地蒙上红晕,温书棠尴尬地微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干巴巴地对视两秒,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手指胡乱在屏幕上点了下,闪烁其词道:“半糖吧。
谢欢意还惜着,后知后觉地点头说好。
难挨的五分钟就此结束。
温书棠没敢看周嘉让的反应,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像块抛光的金属拨片,一下又一下扰着她的思绪,心悸感惊天动地地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努力把他当成空气,捧着店家送的赤豆元宵,用勺子慢慢吞吞地吃起来。
热气在眼底氲散,长睫煽动间,她又忍不住去想,周嘉让会不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啊?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菜品陆陆续续被送进来。
谢欢意最近感冒,喉咙不舒服,许亦泽不准她吃辣的,她不肯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争了几个回合,谢欢意遗憾败阵,眼睛一横愤愤道:“许亦泽,你现在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嗦!”
许亦泽把她面前的辣碟收走,换成清淡的香醋,语重心长地拖着尾音:“还不都是为你好。”
其他人聊得更是热闹,抱怨堆积成山的作业,抱怨少得可怜的假期,后面不知怎么话题一转,居然扯到周嘉让身上。
先前八卦的势头并未熄灭,各种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沈清禾间来回游走,但又不敢问得太直白,于是思来想去,拉来另外一人作陪衬:“怪不得让哥对祝思娴那么冷淡呢。”
祝思娴行事张扬,追人更是轰轰烈烈,最狂热那阵,每节课都要来二班门口堵人,要么送零食,要么借课本,所以她和周嘉让之间的事,班里可谓是人尽皆知。
旁边人喝了口酒,笑着跟腔:“其实她也就是长得漂亮,别的方面哪拿得出手啊。”
“就是啊,学习成绩不好,性格人品也一般。”男生嫌弃地啧啧两下,“而且我还听说,她私生活特别乱,上周还被人撞见跟几个二中的??“
刚要讲到起劲处,那道冷厉的声线插进来,猝不及防地将话题打断。
“够了啊。”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轮廓线条收紧,眸色幽暗深邃,偏冷的灯光落在眼尾那颗黑痣上,给他平添几分不耐的戾气。
原本火热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那群起哄人摸不清周嘉让的态度,误以为是在偏袒,像被强行撞上了消音器,面面相觑中,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实际上,周嘉让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事风格,哪怕他再不喜欢祝思娴,和她有再多的过节,但仍然觉得,不应该在这种场面肆无忌惮地评价她,把她当作供人津津乐道的笑谈。
不合适,也没资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好坏,也都是各自的选择。
静了半晌,许亦泽出来打圆场,扬眉故作挑理状:“诶今天不是我生日吗。”
“这一直聊别人是什么意思啊。
后半程还算和谐,快要吃完时,沈清禾走到谢欢意这边,半弯下腰,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走一会。
谢欢意咬着奶茶吸管,略带担忧地问:“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让许亦泽送你?”
“不用。”沈清禾把她散下的碎发到耳后,“你们好好玩吧,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嗯?思哲哥也来漓江啦?”
沈清禾笑着嗯了声:“他才忙完苏扬那边的事,刚好顺路。”
她们俩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温书棠坐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完这段对话。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她动作蓦然一滞,没注意到汤匙中舀上的那块红椒,囫囵咽下去,辣意上窜,被呛得弓腰咳嗽起来。
沈清禾忙倒了杯水,抬手递给她,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好些了吗?”
小半杯水喝完,温书棠湿着眼眶,磕磕绊绊地答话:“谢、谢谢清禾姐。”
“这次来得比较匆忙,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认识。”沈清禾眉眼带笑,捏捏她的脸颊,“等下次再回来,我请你和阿让吃饭呀。”
说完,她瞥向右侧吊儿郎当的男生,抬抬下巴示意:“听见没啊?到时候记得把人带来。”
周嘉让扯唇懒笑:“知道了。”
手机嗡嗡震动,有新消息弹出,沈清禾垂眸:“我男朋友马上到了,那我就先下去啦。”
几人挥手说再见。
包厢门开了又关,说笑声绕在耳边,温书棠却迟迟没能缓过神来。
沈清禾有男朋友?
想到走廊里无意撞见的那幕,她慢半拍地明白过来,电话那头大概就是她口中的男朋友。
所以说………………
她和周嘉让并不是那种关系?
难道是她搞错了吗?
那他歌单里的歌又该怎么解释?是巧合,还是说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啊......
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服务生用小推车将蛋糕送进来,许亦泽戴着生日帽,许愿吹灭蜡烛,刚准备切蛋糕,不知是谁起的头,挖一块奶油往身后人脸上抹。
被偷袭的人爆了句粗口,不甘示弱地回击,霎那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地混乱起来。
温书棠也没能幸免,鼻尖额头被抹上好几块,正想找东西处理一下,那只修长分明的手再一次闯入她的视野。
周嘉让举着包湿纸巾,十几秒过去,见她怔然没反应,索性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温热自脉搏处传来,指腹带一点粗粝感,熨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体温相贴的刹那,似有电流穿过神经,琥珀色瞳孔陡然瞪大,指尖也不自觉地跟着蜷缩。
脑海中忽而跳出个比喻,温书棠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谢欢意手中的那根蜡烛,引燃烛芯,呲呲冒出几簇火苗。
下一秒,掌心被塞进一包柔软。
周嘉让松开手,没有多言。
温书棠低着头,脸颊烫得厉害,压住凌乱的心跳,轻声说了句谢谢。
磨蹭地吃完饭,收拾好混战后的残局,大家又开始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密室逃脱怎么样?”那个小麦色男生摩拳擦掌地提议,“1912那边新开了一家,据说里面那个医院探险主题的特别刺激。”
许亦泽眼梢一拢,下意识看了眼周嘉让,然后才拔高音调驳回这个想法:“不怎么样。”
“谁过生日去那种地方啊。”他撇撇嘴嫌弃道,“再说那密室有什么好玩的,阴森森的,又黑又无聊。
有人嬉皮笑脸地打趣:“许亦泽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害怕怎么了?”许亦泽丝毫没否认,不以为然地反问,“谁还没有个害怕的东西了。”
穿过两条街,一行人最后去了家全天营业的KTV。
他们运气不错,订到了仅剩一间的包房,推开门,里头彩灯流转,光影暧昧。
温书棠习惯性地坐在角落,而周嘉让仿佛也像是习惯性的,径直坐到她的身边。
沙发算不上宽敞,来的人又多,略为拥挤的空间里,两人间的距离也比平时更近。
她的裙摆蹭上他的裤脚,黑白交叠相碰,在昏暗迷离的氛围里,成为最隐蔽的那一抹禁色。
裤子布料硬挺,贴在她小腿上,存在感不容忽视。
温书棠不受控制地攥紧手心。
腕骨处貌似还残留着他触碰后的温度,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她被烘得头脑发昏,没由得想起这几天她对他的误会。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
如果察觉到了,会不会因为她乱给他扣帽子的这种做法而不开心啊?
她懊恼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总在关于他的事情上犯傻。
正沉浸在这种沮丧的情绪里,身旁人忽然站起身,温书棠回过神,鼓乐喧嚣的环境里,隐约听见他说要出去接个电话。
回型设计的长廊,玻璃天花板折射出细碎的光。
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周嘉让走到拐角处,肩膀倚在墙上,滑动接通电话:“喂?”
浑厚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意识到是谁后,他神色一凛,眉心拧在一起,漆黑眼瞳中进出锋锐的寒意。
没耐心继续听完,他语气淡漠地截断:“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再来烦我。”
“一家人?”他唇边挑出嘲弄的笑,“需要我提醒你吗?我姓周,和你们家没有半分钱关系。“
“你要是真想补偿,就该一命换一命,替她去死。”
嘟??
通话猛然被掐断,这个号码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黑名单。
尽头窗户开着,冷风穿堂过,额前黑发被吹得凌乱,周嘉让半仰起头,下颌角拉出冷硬的弧线。
黑睫在眼下拓出阴影,他阖上眼,模样颓废,像是陷入莫大的痛苦中。
台上歌曲又换了新的一首。
体委前些日子受了伤,屈膝坐在高脚凳上,深情款款唱着林俊杰那首《修炼爱情》,一众叫好声里,温书棠却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第三次扭头,透过门上那块窄小玻璃,她还是没能看到那个挺阔的身影。
不是说接电话吗。
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会是遇见什么事了吧。
袖口布料被揪变了形,心头隐隐生出些不安,正犹豫要不要给他发消息问问,几缕光亮挤进,周嘉让推门进来。
肩膀褪去紧绷,悬起的心也慢慢落地。
温书棠抿了口果汁,又去拿果盘里剥好的橘子,掰一瓣塞进嘴,身侧沙发下陷,伴随他坐下的动作,恍惚间,她闻到一股苦冽的烟草味。
很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对这个味道比较敏感,所以还是有所察觉。
周嘉让抽烟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从没见过他抽烟。
橘子被咬破,大抵是没熟透,汁水酸得她不禁皱眉。
温书棠侧头看去。
霓虹涌动的暗色里,他姿态懒散地向后靠着,大半身子陷进阴影,流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五官被雕琢得尤为凌厉。
胳膊肆意搭在腿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刺青,也是这一次,温书棠意外发现,那串黑色字母纹身下,隐隐约约有一道疤痕。
体委的伤感情歌已经唱完,许亦泽点了首《忐忑》,挤眉弄眼地把话筒递给周嘉让,他笑骂着推开,挑眉让人滚远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温书棠能感受到,他现在心情很差,气压更是低得可怕。
秀气的眉一点点蹙起,只见他拿起搁在手边的酒瓶,淡黄色液体倒入杯子,喉结滑动,一饮而尽。
牙齿咬住下唇,等他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温书棠舌尖尝到一丝腥锈味。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样不开心?
比起这两个问题,温书棠更关心的是,这样喝下去,他胃会不会很难受啊?
她记得刚刚在餐吧,他都没吃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这酒是不是很烈…………………
她本能地想倒一杯试试,可指腹还没碰到瓶壁,衣袖却被一道力气拎住。
“干嘛呢?”
周嘉让抬起眼,眸光停在她身上,嗓音低沉,带着些许酒气浸过的沙哑。
对上他的视线,温书棠愣愣地啊了下。
周嘉让换了个姿势,眼尾找出散漫笑意:“想喝啊?”
温书棠抿唇,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了声嗯。
谁知他却把酒瓶拿远,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好学生不能喝。”
温书棠没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识反驳:“你不也………………”
好似猜到她要说什么,周嘉让唇角勾出自嘲的笑,矢口否认:“我不是。”
空气安静一瞬。
他的气息落在耳畔,起伏间夹杂浅薄酒气,温书棠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醉了,不然为什么听不明白。
“算了。”攫到她眼中的迷茫,周嘉让撂下酒杯,喉咙溢出的话语无奈,“还是不在这带坏你了。”
看他又一次站起来,言语比理智更快,温书棠不由自主地开口:“你要走了吗?”
“没有。”周嘉让低眸,情绪被眼睫覆盖,“出去透个气。”
包房里喧嚷依旧,温书棠却像被隔绝进真空,她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所思所想都被周嘉让牢牢桎梏。
细白指节渐渐收拢,或许过了半秒,又或许是过了半分钟。
温书棠睫毛轻颤,对身边的女孩说:“欢意,我去趟洗手间。”
“嗯?”谢欢意正沉迷手机里的小游戏,慢半拍地问,“要我陪你吗?”
“不用。”
撂下这两个字,温书棠利落起身。
暗恋的人往往冲动。
音乐声被隔绝在门内。
沿着廊道向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连两侧的空房间都没落下,却还是没能找到周嘉让去了哪。
想到他接连喝下的酒,想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担忧便似气泡般越蓄越大,于胸腔中膨胀,闷得她呼吸不太顺畅。
顾不上其他,温书棠直接拨了通电话。
冰冷而冗长的忙音后,她只等来一句“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周嘉让到底会在哪啊?
温书棠深吸口气,稍作平复,推门从KTV里出去。
天色将晚,周边街巷交错复杂,这一带她不太熟,只能像无头苍蝇般,从最近的巷口找起。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前一秒??
“温书棠?”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钝少许她才如梦初醒地转身。
周嘉让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地睨她:“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毕竟是娱乐场所,环境难免复杂,出入不少醉酒者,很难说会不会碰上什么道德败坏的。
尤其她性子乖软,更容易被当成目标人群,危险指数一下拔高几个度。
顷刻间,那股后怕翻涌而起,他语气没收住,听起来就有点重。
温书棠被凶的一愣。
发觉出不妥,周嘉让干咳一下,低声缓和下来:“我是问你,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吧?”
温书棠半懵懂,摇头说没有。
凝着她多看了几秒,见人确实没事,周嘉让才算放下心来,问她:“里面结束了?”
没意识到话里暗藏的陷阱,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答:“还没。”
“那你??”
大概是看见他后,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太过明显,周嘉让猜到些什么,停顿片刻后试探:
“是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