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分针划过底端,课间铃将沉闷的校园敲碎。
酝酿许久的睡意被空调暖风烘到最大,班级里齐刷刷倒下一片,温书棠从书包里找出做完的小测卷,准备拿到物理组给季鸿生批改。
还没起身,只听吱呀一声,教室后门被推开,她下意识回头,目光却闯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校服外套半敞,露出里面的黑色卫衣,领口抽绳散漫垂着,周嘉让单手拎着书包,正阔步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他看起来也不太清醒,额发凌乱,眼皮恹恹耷着。
“你怎么来了?”温书棠懵懵地睁大眼睛。
周嘉让没答,侧身越过她,骨感极强的指节在她同桌的桌面上轻叩两下,压低音量不打扰别人:“同学。”
他敛起往日那种疏离与淡漠,薄唇挑出几分笑:“想和你商量个事。”
指尖对向靠墙那排的空位,他示意后继续说:“能不能麻烦你换到那边坐?”
他这人名声太大,整个年级就没有不认识的,同桌女生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但已经收拾好东西火速腾出空位。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站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温书棠。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抬手难以置信地在脸上拧了把。
嘶。
好疼。
不是梦。
瞥到她这个动作,周嘉让连忙伸手阻拦,蹙眉不解地问:“掐自己干嘛呀?”
温书棠迟钝地抬眸,琥珀瞳孔对上他深邃的视线,还是没想明白:“你怎么到我们班来了?”
“不是说过了吗。”
周嘉让撂下书包,狭长的眼半眯出懒散张扬的笑,轻飘飘地四个字:“来陪你啊。”
他在她鼻尖上轻刮一记,尾音上扬打趣道:“这还不到一天呢,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温书棠咬着唇瓣摇头:“我没忘......”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直接来他们班啊。
脑海中飘过另外几个重要问题,她抓着他小臂连声追问:“妍姐和闫主任他们都知道吗?你不会是擅自搬过来的吧。
校规中有明确规定,私下不能乱换班,处罚貌似还不轻,想到这温书棠就着急起来,力道很轻地往外推他:“趁他们没发现,你快回去。”
看她皱起眉心,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周嘉让没由得就想逗逗,压下唇角不在意道:“没事。”
“他们不会知道的。”
温书棠一听更急了,温软的嗓音都变了调,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
周嘉让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胸腔都跟着震动,在她梨涡那戳了戳:“傻。”
“恬恬,我有你想的那么笨吗。”
“当然是经过他们同意才过来的啊。”
其实他们俩挺低调的,说话动作什么的幅度都很小,架不住周嘉让这人太晃眼,走到哪都像装了闪光灯般自带热度。
那一上午,七班气氛都很躁动,无论上课还是休息,大家眼神都有意无意地瞄过来,交头接耳地讲着闲谈。
直到陈曼芸出来制止,才勉强把讨论压下去一点。
午饭时,许亦泽一惊一乍,下巴都要挂到锁骨上:“卧槽阿让,你真的去七班了?”
“早上看见你座位没人,还以为又请假不来了,结果你告诉我是换班了?”
他捂着胸口,满脸痛心疾首:“你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好兄弟?下了!”
周嘉让乜他一眼,嘴角冷冷抽动,不加掩饰地嫌弃:“不然呢?”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谢欢意陪着。”
“可别。”谢欢意抗拒地在身前比了个叉,“我的心也在棠棠这。”
频遭嫌弃的许亦泽:“......”
“不过。”话锋一转,他塞了口炒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你怎么说服阎王爷同意的?“
关舒妍倒好说,一向都是嘴硬心软,磨几句差不多就能松口,但闫振平可是出了名的死板,最讲究那些守则校纪。
周嘉让挑起眉梢,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带着独属他的轻狂傲慢:“那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
后来温书棠才知道,他所说的办法,是答应在下周的高考动员大会上做演讲,并且代表学校参加明年的学科竞赛。
他向来不喜欢掺和这些,温书棠也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
周嘉让对此却无所谓,捏着她细腻的手心,语气平静,像在哄她,但更像陈述事实:“之前不想去是嫌麻烦,仔细想想还是挺新奇的。”
“而且这多值啊,随便考几场试,上去讲几句话,就能换来和你坐同桌,怎么说都是我赚了。”
温书棠还是过意不去,听见他又问:“恬恬难道不想看我演讲吗?”
这句话直戳心窝。
她当然想了。
高考动员会在周三,第二节生物课后,前面广播响起,通知各班到操场上整队。
那天晴空万里,气温罕见回升,迎面拂来的风也温柔,一草一木都透着盎然,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主席台上款步而至的少年,引得下面惊呼阵阵。
薄雾寒气中,他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模样周正,身形笔挺,刚理过的发松散利落,垂至眉前,露出那双深锐锋利的眼。
瑟瑟北风中,他沉声开口,嗓音被话筒扩得更为磁性,传递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大家好,我是周嘉让。”
“今天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作为高二年级的学生代表,为即将迎来高考的学长学姐们送上鼓励和祝福。”
“高考,是我们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数十年的努力与辛勤,在这一刻终于交出答卷。”
滤去平时那种浑不吝的敷衍,他声线低平,言语朴实却又直入人心,台下陷入专心的沉寂。
“但我也希望大家能明白,无论结果好坏与否,它都只是一个契机,不要因为一时的欣喜而得意忘形,也不要因为短暂的失意而颓废丧志。”
“生命就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赛,不到最后一刻,我们谁都无法预计成败,所以,请务必全力以赴地继续向前。”
片刻安静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温书棠站在这片轰然里,仰头看着那个暗恋许久的人,晨曦明媚,可她却觉得他比熹光还要耀眼。
其实她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会喜欢上周嘉让。
仅仅因为在雨天帮她找回那个丢失的钱包吗。
一开始也许是。
但再往后,更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忽然想到在书上看过的那句诗。
鲜衣怒马少年时。
放在周嘉让身上,便是最好的诠释。
演讲临近尾声,他拔高话筒:“最后,我还有一句话想要送给大家。”
周嘉让停顿几秒,沉黑的眸徐徐扫过,定格在某个方向:“也送给那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如同有预感那般,心跳陡然加快,尽管隔着好远一段距离,但温书棠还是能肯定,他正在看着自己。
下一秒,她听见他说:
“Aumilieudel‘hiver,j‘aidécouvertenmoiuninvincibleété.”
“即便身处隆冬,但我知道,我们身上拥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我的演讲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气氛被点燃,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对着天空高喊:“高考加油!”
“青春万岁!”
“我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
回到班级后,温书棠把这句话誊在便利贴上,规整地贴在桌角。
是的。
他们会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就如预言灵验那般,后面的日子真的一点点好了起来。
周嘉让每天在七班陪着她,帮她讲题,给她鼓气,在她累的时候带她下楼散心。
至于江伟诚那边,他帮忙联系到一位很厉害的律师,在处理婚姻问题这方面小有名气。
温惠起初还有点抗拒,推脱着说不麻烦了,周嘉让掀起眼,不知道叫她什么好,干脆随着温书棠那样称呼。
“姐。”
温惠倏地一愣。
喉结滚了滚,周嘉让深吸一口气,放缓的语速中言语恳切:“这位律师和我家里认识,人品很好,经验也足,钱这方面更是不用担心,所以我希望您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低下头,后颈处的骨节突出,“也为了恬恬。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那个渣男这样反反复复地回来闹事,她心里也没法安宁下去。”
?惠沉默了挺长一段时间,终于下定决心地松口:“好。”
周嘉让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她,隔天律师登门拜访,就算处理过很多案件,但听完她的遭遇后,还是不免愤愤。
她告诉温惠别怕,从整理证据开始,一步步提起诉讼流程。
周嘉让还在她家门外装了几个摄像头,方便随时监控江伟诚的动向,真遇上什么事他也能及时赶来援助。
天气渐渐回暖,臃肿的棉服终于可以脱掉,窗外的早樱抽枝发芽,生出小小的花苞。
春天就要来了。
三月下旬的一个周末,恰好是谢欢意的生日。
她平时看着叽叽喳喳总是很吵,实际却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办生日宴,只约了要好的三个人到玄武湖里野餐。
傍晚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微风和煦,草地上翻涌出大面嫩绿,周围不少家长带小朋友过来玩,追逐嬉闹中欢笑声一片。
他们坐在湖边的台阶上,手里各自捧着一块蛋糕,沐浴在温暖的橙色光辉下,许亦泽半眯着眼,提起话茬:“妍姐让写得那个计划清单,你们都写了什么啊?”
周五下午自习课,关舒妍没像往常那样给他们灌心灵鸡汤,而是让每人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未来几年想要做的事,按照事情的重要等级,由高到低递减。
温书棠和周嘉让虽不在班中,但也被要求写了一份。
谢欢意咬着蛋糕叉子,言语含糊道:“既然是自己的计划,那当然是秘密了,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
许亦泽瘪嘴切了一声,手欠地拨着她发尾:“谢欢意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就你不小气。”谢欢意侧头躲开他的手,靠在温书棠肩膀上,飞过去一记眼刀,“那你和大家说说你写的是什么。”
“说就说。”
许亦泽撑着地站起身来,双手扩在唇边,朝着望不到尽头的湖面大喊:“我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飞行员!”
回音就像泛起的涟漪,圈圈绕绕地激荡折回。
他转过身,略微得意地冲几人挑眉,满脸臭屁道:“怎么样,小爷我的理想够远大吧?!“
谢欢意不情不愿地撇嘴:“还凑合吧。”
许亦泽把目光放到旁边那两人身上:“阿让,棠妹,你们俩呢?”
“打听这么多干嘛?”周嘉让从地上扯了根狗尾巴草,抬手扔到他身上,“操心好你自己得了。”“
“......”许亦泽幽怨地看着他。
温书棠安静吃完蛋糕,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小声嘟囔:“其实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不着急。”捕捉到她的话,周嘉让握住她的手,撬开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笑得很是温和,“还有很久呢,我们慢慢想。”
“反正不管怎样,我一直都陪着你。”
温书棠鼓鼓脸颊,在这个问题上莫名较真:“我去哪你都陪着我吗?”
周嘉让没有犹豫:“对啊。”
可他们成绩相差那么多,他不出意外肯定能去最好的大学,而她拼命这么久,也只是在追逐他的道路上前进了很小的一步。
真的能一直在一起吗?
她不敢想那么多。
好似看穿她的胡思乱想,周嘉让捏了下她手指,唤她回神:“又忘了之前我说的是不是?”
温书棠茫然地看着他。
“你开开心心的,其余交给我就好。”
他们一直坐到天黑,从天南聊到海北,最后的最后,是许亦泽起头高呼:“不管怎样。”
“我们一定都会成为想成为的人。”
四月以愚人节开场,天气也学会捉弄人,预报明明说是艳阳天,谁知那一周都阴沉地浸在雨水中。
周嘉让最近有些忙,老宅那边的阿姨有事回了老家,他不放心外公一个人,每天晚上都要回去看看。
这晚放学后,两个人从教学楼出来,温书棠看着他略带疲态的脸:“你别送我回家了,来回折腾好辛苦。”
“不辛苦。”周嘉让蹭蹭她的脸,“正好晚自习上的人头晕,陪你走走还能放松一下。”
温书棠抿唇,也舍不得和他分开:“好吧。”
等看着她进了楼道,周嘉让拿出手机,屏幕上堆着十几个未接电话。
号码不同,但归属地全来自沪城。
又一通打入,他没有选择挂断,而是滑动接通。
眸色晦暗,言语中逼出些许戾气,周嘉让显然没什么耐心:“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尽显嘲弄,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想让我回去?”
“陆承修我最后告诉你一次,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和你们陆家沾上半分关系。”
被叫做陆承修的男人不但没恼,反而轻笑起来:“阿让,话不要说得这么绝。”
“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回来的。”
周嘉让懒得听他废话,一把掐断电话,将所有号码都放进黑名单。
第一次摸底考姗姗来迟。
早自习下课,周嘉让把人送到第二考场,分别前揉揉她发顶:“考完试别乱跑,就在这等我。”
温书棠点点头:“知道啦。”
周嘉让笑:“加油恬恬。”
虽然这个月待在七班,但有季鸿生和周嘉让的帮助,她进步速度很快,再加上做了充足的复习,所以当坐在考场上的时候,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
两天考试很快结束。
交完英语卷,温书棠装好纸笔,背着书包在教室外等了十多分钟,依然没看到周嘉让的身影。
还没出来?
不应该啊,第一考场怎么可能延时收卷。
走廊里的人快要走光,她打算去班里看看是什么情况,刚拐过一层楼梯,迎面碰上神色慌张的许亦泽。
“棠妹。”他喘着粗气,“不好了,快去医院。”
“阿让外公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