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城外爛桃山,爛桃山下爛桃村。
一縷炊煙嫋嫋直上雲天,半畝山坡霧靄蒙蒙桑田……
平靜的山腳下零星坐落著幾戶人家,籬笆為牆,茅草為屋,兩三人一棵樹便是家園。
辰時二刻,天色已然大亮,或許此刻有人早已在田間勞作,而在這個孤懸世外的小山村裡,大家才剛剛醒來,有條不紊地燒灶煮飯。
不是這裡的人不勤快,而是這裡都是些山地,隻適合種些桑麻,人們平日裡主要以養蠶繅絲為生,雖說不得富裕,但也勉強糊口,足矣。
一棵樹,剛剛抽出嫩芽的棗樹,在朦朧的山霧中若隱若現。
“阿鍋,你還沒有給我扎頭髮呢……”
“誰叫你起床這麽晚,我叫你起床你又不聽,吃完飯給你梳吧。”
看起來十歲左右的少年寵溺地摸了摸邊上女童的頭髮。
女童跟隻小貓似的,舒服的閉上了眼睛,嘴角彎彎地翹了上去像個月牙兒。
“你們兩個別鬧了,快吃飯。”
面色清瘦的婦人看著眼前的一幕無奈地呵斥了一聲,緊接著就把自己逗笑了。
酒兒真是長大了,最近越來越懂事了,不光幫我改進了織布機,還帶著妹妹一起玩,讓我輕松了許多,真是上天對我的眷顧啊。
這家人很普通,一家有三口人,家裡的男人去戰場服徭役,結果一去便沒了蹤影,家裡便只剩下了這一大二小三口人,或許是村裡的男人少了,這家人就算是家裡沒有男人,過得也還平靜。
最近唯一的變化便是少年了,少年還是那個少年,歲十,不識字,長相清秀,只不過腦海中多了一段後世的記憶,變得識文斷字,知書達理罷了。
他叫吳咎,乳名酒兒。
吳咎將淘氣的妹妹拉到了身邊,用兩根紅帶子給她扎了個哪吒髻,小黃毛丫頭頓時可愛了許多。
“娘親,我帶妹妹出去放牛了……”
吳咎衝母親所在的屋子喊了一句,得到她的允許後便牽著大水牛出門了。
“走嘍……”
吳咎將妹妹抱起來放到牛背上,怕她掉下來便讓她踩到碩大的牛角上。
“腳不要亂踢,不然‘無蹄’會生氣把你從牛背上狠狠摔下來,知道嗎?”
大水牛原來是沒有名字的,吳咎多了一段記憶以後,它便也就有了所謂“無蹄”的牛名。
“啊鍋騙人,無蹄可好了,它不會摔‘囡囡’的,對吧,無蹄?”
六歲的吳瑤偏著她幼稚的腦袋,認真地盯著無蹄的眼睛問道。
“哞——”
“阿鍋,阿鍋,你聽無蹄答應了,它說了不會摔我啦。”
吳瑤眼睛都笑沒了,眼看就要從牛背上扭下來了,吳咎趕忙上前將她扶穩,警告她不許亂動。
出了村子,入眼處處是荒廢的田地,吳咎也騎上了牛背,一牛兩人慢悠悠往北邊移動,那邊有一條小溪流,長出的草也得無蹄的歡喜,所以每每出門放牛都會來這裡。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溪水邊。
吳咎將牛繩解了下來,讓無蹄自行去吃草,自己則牽著妹妹坐到一顆大槐樹下乘涼,畢竟三月的天兒已經熱了起來。
“阿鍋,你吹那個很好聽的竹管管吧。”
吳瑤等哥哥屁股坐定馬上便出言請求。
吳咎以前一個人放牛的時候很無聊,便將竹笛給做了出來,前幾次吳咎都是帶妹妹出來放牛的,她自從聽到吳咎的笛聲之後便歡喜得不得了,每次都要吳咎給她吹笛子。
“好,馬上!”
吳咎將蹦蹦跳跳的妹妹摁了下來,這才慢條斯理地從腰上取下了竹笛。
竹笛湊到嘴邊的時候,吳咎的眼神一下子便多了一抹淡淡的憂傷。
“X XX XXX——————X XX XXX——————……”
吳咎吹的是《孤星獨吟》的曲子,這是他小時候看(風雲)的時候聽到的曲子,後來一直很喜歡那個旋律,所以便學了樂器,學了竹笛,學了這個曲子。
笛聲低沉舒緩,恰似秋天的風從樹上帶走了葉子,偶爾將它帶到了高處,可最終它還是被風送到了地面,碾落成泥……這種無可奈何,雨打殘葉的悲涼隨著笛聲蕩漾在天地間……
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
這首曲子是江湖最真實的寫照,一入江湖深似海,從此生死兩茫茫。
一曲罷了,吳咎這才緩緩睜開眼睛,被曲子帶走的心緒也回來了。
剛回過神,吳咎便發現不遠處站著一位淚眼婆娑的姑娘,低頭看到妹妹就在身邊這才出口問道:“這位姑娘是……”
“妾失禮了,妾本在河溪邊上浣洗衣物,驟然聽到小先生的曲子,心神不由為曲子所牽動,不知不覺便靠了過來,還請小先生見諒。”
瘦弱女子大概15歲的樣子,哽咽地回答了吳咎的提問。
“原來如此,不過無妨,我的曲子有人喜歡我也會很欣喜,不過,看姑娘的神情,似乎心中頗有鬱氣。”吳咎本來不想多事,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他其實是一個喜歡講緣分的人。
吳咎說完便將竹笛收了起來,女子也坐到了距離二人不遠的草地上。
女子的穿著很一般,和吳咎的母親穿著相差不多,都是一身淺色襦裙,吳咎猜測她也是平民女子。
“妾本是北地逃難人,隨大人(父親)漂泊至此,月前大人不幸離世,將妾托付給了當地的一位屠戶家裡,幾日前便嫁給了屠夫,本想妾會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可誰知……”
女子估計是想到了傷心處,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阿鍋……這個阿姐好難過、好傷心,囡囡也難過……”吳瑤拽著哥哥的衣角,倆眼睛已經濕漉漉了,唯恐她也跟著哭出來,那吳咎腦袋就大了,便出言將她哄到了一邊,和無蹄一起玩去了。
既然都聽到一半了,自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吳咎出言安慰了一下女子。
女子很快便回了神,她已經很孤獨了,很久沒有一個人願意聽她訴苦了,她想將自己的苦說出來,於是便繼續說道:
“妾自幼跟著父親,雖讀了些書,但沒有母親教導,妾對於婚姻一直不懂,直到妾嫁給了劉屠戶,嫁人的時候村裡的人都來賀喜,妾雖然稀裡糊塗地嫁了,但也覺得很幸福。
新婚那天,夫君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完全沒有了當初見面時的老實憨厚,反而凶神惡煞就像一個擇人而噬的惡鬼,妾不知道怎麽渡過那一天的,那完全就是一場噩夢。……”
吳咎默不作聲,只是眉頭已經皺成了疙瘩。
“第二天,夫君讓妾去村裡的婆姨們那裡去請教請教,妾去了,但當時人很多,妾沒好意思問出來。
日子依然很難,妾每天都盼望著夜晚不要到來,可夜晚還是每一天都準時地到來了,妾的苦難仿佛妾的頭髮,多得數都數不清。
妾覺得這樣的日子難捱的緊,便厚著臉皮找到了村裡的六婆,也就是給她做媒的婆子問了問,雖然遭到了嘲笑,但是也得到了應對的方法,她教我到時候喊出來。
妾聽了六婆的話,可妾的處境沒有變好,反而更差了,夫君他仿佛就不是人,仿佛沒有人的同理心、同情心……
自那以後,不管妾的夫君怎麽對待妾,妾能做的就只有忍受,妾不會再出聲,但妾覺得保住了什麽。”
女子說到這裡就沒往下說了,她站起來向吳咎施了一禮,紅著眼眶說道:“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聽妾說了那麽多不害臊的話,妾感覺自己又能活下去了。”
看著女子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吳咎也是難受得緊,可他無能為力。
吳咎還是不甘心自己什麽都幫不上,便開口給她提了個建議,“你或許可以給他做頓好酒菜,平常討好一下他,說不定他會對你好一點。”
“嗯,我要回去浣洗衣裳了,再見!”
女子搖了搖她纖細的手臂,衣袖從手腕處滑落了下來,青一塊紫一塊的掐痕在那白嫩纖細的手臂上是那樣的刺眼。
女子走了,吳咎的心變得空落落的,雖然他的年紀比吳咎還要大,但是她在吳咎面前就像是他的妹妹一樣,對於她的遭遇,吳咎衷心地感到心疼。
這或許是人類的本能吧,對美好的事物被摧殘感到心痛。
“阿鍋,過來陪我玩啊!”
看到自家妹妹天真無邪,爛漫可愛的樣子,吳咎瞬間便被治愈了,種種負面的情緒被妹妹的天真爛漫衝得支離破碎,陽光燦爛的他又回來了。
一般人的家裡都是吃早晚兩頓飯,吳咎家也不例外,所以他們中午並沒有回家,而是等到下午牛吃飽了,這才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