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陸平都是送到既走,既不干涉,也不留姓名。
這一次,陸平帶著汪雨柔來到一個叫牛家鎮的地方,過了這裡,在去百裡就到青山縣了。
陸平照著慣例,停在一處慈幼堂外面,將銀票打了進去。
不多時,屋內傳來幾個孩子的聲音。
“咦?好像有東西掉下來了!”
“這是……好像是銀票!”
“告訴先生去,咱們這幾個月的……”一個孩子話未說完,被捂住了嘴巴。
“噓!你傻啊!這麽多銀票,咱們幾個人分的話,可以買好多糖葫蘆了!”另一個孩子壓低了聲音。
“可是……”捂住嘴巴的孩子有些擔憂。
“你們想不想吃糖葫蘆?想不想買陀螺?”
四五個孩子猶豫了一陣,聲音參差不齊的響起,“想。”
“那你們就聽我的……”
這群孩子得了錢,居然圖謀私吞,陸平靜靜地聽著,並不打算去管他們,而是思考起起一個問題。
“我這是算是在幫他們,還是在害他們?”
陸平心頭默默的思考著,直到汪雨柔肚子傳出了幾聲咕咕聲,才把陸平心緒拉回。
汪雨柔連忙捂住肚子,一張稚臉怪難為情的笑了笑,然後眼巴巴的望了一眼陸平,很快又低下了頭。
陸平奔行了四五個時辰,一路上她很乖,除了出發時吃的那頓,她都沒有開口要求過什麽,此時已是又渴又饑。
“餓了?”陸平暗暗罵自己糊塗,都未曾想到帶她去吃飯,一邊說著,一邊朝胸膛口袋摸去,發現帶來的飯團只剩下一個了。
汪雨柔點了點瘦小的下巴,她的五官並不難看,協調端正,但由於營養不好,臉蛋乾乾瘦瘦,頭髮也有些枯黃,只有一汪動人的大眼睛,閃爍著堅強的光芒。
“那行,我帶你去這鎮子上逛逛,順帶吃個飯!”陸平道。
陸平想了想,戴著面具逛街,怕是會引起騷亂,於是隨手將面具揭下,放進懷裡,露出那張俊逸的面龐。
以往,陸平對聲音容貌保護甚嚴,就是為了防止被人摸到跟腳,查到來歷。
陸平得罪過很多人,許多人對陸平都是欲除之而後快,暴露了跟腳,很有可能被聯手對付。
陸平雖然不懼,但如此一來,他在臨龍平靜的生活也將徹底失去安寧,他不想打碎這份平靜。
但,今時不同往日,陸平在計劃與方彩鸞完婚後,立刻離開臨龍。在當下時間段,在暴露出來面貌聲音,也無關緊要了。
汪雨柔看到陸平的臉,一張小嘴張成了圓形,驚喜的漲紅了臉,過了許久才說,“白鹿哥哥你長得真好看!”
“好看也不能當飯吃,走吧,帶你去吃飯。”陸平輕笑道,“跟緊我。”
汪雨柔小臉紅撲撲的,激動的點了點頭,在很小的時候,父親曾經帶著自己在街上逛過兩次花燈節,這是她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
但在後來,父親染上了賭博。自那之後,她便在沒上街遊玩過一次。
牛家鎮是幾個鄉裡的中心,臨近的鄉民都會來此處趕集,也有幾條臨街的鋪子,但規模都很小。
牛家鎮的街道不比臨龍城,在臨龍城,有些大街往往有幾十裡長,街邊還設有馳道,提供馬車奔行,而這牛家鎮的街,走個五六百米就到頭了,兩旁商販佔著街道經營,隻留下一條狹小的路供路人行走。
這並不妨礙汪雨柔的開心,她跟在陸平身後,死死拽著陸平的衣角,走在街上東張西望,帶著幾分驚奇,幾分約束,聽著各種叫賣聲,一路看過許多小攤小販,有捏糖人的,有賣糖葫蘆的,有賣糕點的,有販蓮藕豆腐的,還有的賣胭脂水粉,風車陀螺的。
這些稀松平常的玩意,汪雨柔卻極少見過,她瞪大了眼睛,目不暇接,渾然忘記了肚子裡饑餓感。
她一路上,只是在看,並不敢開口向陸平討要什麽,看見喜歡的,明明留戀不舍,卻又很快挪開目光,不敢表現出喜歡。
“要是看到喜歡的,可以買,這些花不了多少錢的。”陸平注意到了汪雨柔的些許隱藏的躊躇。
“真的可以麽?”汪雨柔用手扯著衣角,眼睛飄忽不定。
“當然,白鹿哥哥身上的錢,夠把這裡的東西通通買光,你放心大膽的去拿就是了,我會付錢的。”陸平心下明白,這孩子定是不好意思開口,目光帶著幾分憐惜,揉了揉汪雨柔的腦袋。
感受到一隻溫暖的大手在自己頭頂撫摸,汪雨柔渾身一震,除了自己的娘親,很少有人對自己這麽好過,晶瑩的淚水溢滿傾出,在臉上劃出兩道的淚痕。
“嗚嗚嗚……白鹿哥哥你人真好。”汪雨柔忽然抱住了陸平的腿,哭成了一只花貓。
陸平嘴角一頓抽搐,這個小丫頭片子一言不合怎就哭了起來,在街上引起不少人側目,隻當是哥哥欺負了妹妹。
遠處有五六個壯漢一直在關注著陸平,見著陸平面生,又低聲交流了幾句,其中四個人,帶著陰沉的笑意走開了,隻留著一個馬臉男子,仍然盯著陸平。
“別哭了,我最討厭女孩子哭了。”陸平故作嫌棄的說道。
汪雨柔不想讓陸平討厭,果然不哭了,還順手用陸平的褲子擦乾淨了鼻涕眼淚。
“我昨天才洗乾淨的褲子!算了,不跟這黃毛丫頭一般見識。”陸平心中無奈,嘴上道,“先去吃飯吧。”
汪雨柔搖搖頭,飛撲至一個小販攤前,抓住了兩隻早就看上了的香囊,都是紅布製成,繡著一對金線綠眼的鴛鴦。
“一隻二十文,客官您要是兩隻都買的話,算您三十五文。”老板見著陸平靠近,熟絡的報出價格。
陸平將錢付了,搞不懂汪雨柔,笑道,“小小年紀的,買香包做什麽?還想要什麽?”
陸平以為他會買些糕點糖果來吃,沒想到拿了一對香囊。
汪雨柔沒有回應陸平的問題,只是羞澀的搖搖頭,“沒有了。”
“那好吧,咱們吃去飯。”陸平四下張望了一下,找到一家名叫醉月軒的酒樓,看著還不錯,帶著汪雨柔進去了。
“……兩位客官,裡邊請!”酒樓的小二見著陸平前來,遲疑了一下,打量兩人一遍,還是高聲吆喝起來,他見著陸平衣著普普通通,帶來的人也是破破爛爛,但他豐神俊朗,氣度不凡,識人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有可能是個貴客。
小二連忙哈著腰迎上前來,熱情的招呼著,“客官您好,打尖還是住店?樓上還有雅間。”
一個蓄著胡子,拿著帳本的掌櫃見小二迎進來了陸平和汪雨柔,不覺皺眉。
陸平還好,身穿一身黑色勁裝,看著並不光鮮,實際是一種名貴的雲布精紡而成,可以速洗速乾,耐磨輕透。
而汪雨柔身穿一身紅色的粗布衣裳,常年的漿洗導致顏色發白,許多地方還打著補丁,破破爛爛的,叫人看一眼就知道貧窮。
“我們吃飯。”說話間,陸平帶著汪雨柔隨便找個空位置,面對面的坐了下來。
此刻正是飯點,酒樓裡客人不少,七八桌的客人,每一桌穿的都是錦羅綢緞,頗為體面,吃的也都是大魚大肉,美酒佳肴,應當是些鄉裡的地主豪紳。
自古以來,分有四民,分別稱為士農工商,其中的農,便是指這些地主豪紳,至於那些的租田過活的,則被稱為草民黎庶。
小二將肩上白毛巾抽下,熟稔的抹了抹陸平面前桌子,“客官您想吃點什麽?”
陸平沒有回答,轉頭問汪雨柔,“你想吃什麽?”
“白鹿哥哥,給我來碗面條吧。”汪雨柔盯著其他人餐桌的魚肉,狠狠的咽了咽口水,這是她第一次上這麽大的酒樓吃飯,也不知道有什麽菜可以點,臨了,她又怯生生的多問了一句,“可以加些肉絲麽?”
“那就先來兩碗肉絲面,多放些肉絲。”陸平笑著回應,不忘提高標準,用著闊綽的語氣道,“再加幾個雞蛋進去。”
“兩位客官還需要什麽?”小二熱情不減。
陸平剛想開口,叫小二的上些招牌特色菜,汪雨柔卻先一步開口了,“白鹿哥哥,我夠了,就這樣吧。”
陸平性子隨和,聽見汪雨柔開口,自無不可,點了點頭,“那就要兩碗面條吧。”
汪雨柔知道陸平身上有錢,也看到他送出去很多錢,但是,她並不想讓陸平給自己花費那麽多的錢,那樣的話,她心裡會過意不去,有一碗面條吃,她就非常知足了。
小二聞言,面色頓時冷了下來,哈著腰也挺直了起來,敢情自己熱情招呼進來的,是個窮鬼。進這醉月軒吃飯的,還是頭一回來人隻點兩碗面條。
“兩位客官,您要是隻想吃麵,出門直走三十米,有個面攤不錯。”小二陰陽怪氣的道,眼睛睇了睇汪雨柔一身破爛,又道,“那面攤老板心地也善,施舍過許多叫花子,他們都說味道挺好。
汪雨柔聰慧,很快聽懂了小二的意思, 眼裡噙著淚,起身就要拉起陸平,“白鹿哥哥,我們走吧,不在這裡吃了。”
陸平對著汪雨柔搖搖頭,示意他會來處理。
見著陸平搖頭,汪雨柔坐回了桌子上,一言不發,一張小臉滿是憂傷,她是個極其要強的女孩,此刻受到侮辱非常的難受。
想著剛才還滿臉熱情的夥計瞬間變臉,說出話也是尖酸刻薄,陸平哂笑一聲,“呵,垌州我也去過不少地方了,頭一回見著有店家把進店的客往外頭趕,你這買賣做的,也不怕關門了?”
一般來說,開店的都會注重自己的口碑和名聲,生怕把招牌砸了,也怕傷了和氣,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但有些店,仗著店大欺客,對客人挑三揀四的也不是沒有。
小二瞅了一眼掌櫃,發現其無動於衷,膽子也肥了起來,針鋒相對,“你去的那些地方,怕也是些阿貓阿狗,隨便都能進的吧?至於關不關門,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出去出去。”
不少食客有人注意到這邊,聞言都笑了起來,饒有興致的看戲。
“就是,什麽檔次,阿貓阿狗也想跟我們坐在一起吃飯。”一個身穿的紅色綢衣,帶著員外帽的中年人,嗤笑出聲。
陸平掃了那個中年一眼,看了看他身上的綢衣,譏諷道,“你這身絲衣,質地稀疏,染色不均,一看就是劣等次品,也就是給我拿來擦屁股的檔次。”
陸平倒也沒有說錯,他的絲綢的確是次等品,與上等品價格差了不止十倍,但這些微末的差別,尋常人不用手去摸,是很難分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