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但逢遇見饑荒災害之年,朝廷總是第一時間開倉濟糧,制定賑濟災民法,以粥食厚可插筷為標準,官民賑一致,設賑濟府專處理賑濟事宜,專派各親王府必須現場主持,且有彈劾監察之職,有貪贓枉法,徇私舞弊者,一律以滅九族論處。百年紛亂遍地狼煙的神州大地才得以慢慢休養生息。
太祖皇帝曾言:“朕之子孫,當心懷天下,聽諫言,體民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宣紙湖筆徵墨端硯一並稱為文房四寶,尋常富貴人家常有,對於一個皇帝而言,大抵是寒酸了些,然而對一個二十年來雞鳴而起,昧爽而朝的皇帝而言,物盡其用,物有所值便是最好。
正在認真批改奏折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筆杆已經褪色的湖筆,瞧了一眼正在對弈的二人,從果盤中拿出幾顆兩廣東上貢來的荔枝,毫無聲息的走到對弈二人身旁,瞧著旗鼓相當的棋局,忍住不語,自顧自的剝開荔枝,最後實在忍不住才將一顆荔枝核“一不小心”放在一顆黑子旁。“此子”一落,黑子軍敗如山倒,任憑黑子攻勢如潮,白子在其連綿攻勢下,還是窺得破綻,使其首尾難顧。
眼見己方的黑子兵敗如山倒,戶部尚書劉鳳鳴嘴角抽搐,一把推亂未下完的棋局。
剝著荔枝的皇帝對著大學士吳波興相視一笑,抓了一把荔枝塞在劉鳳鳴手中轉頭對著大學士吳波興說道:“先祖立國,定國策,重與民更始,輕徭役薄賦稅,這才有那句膾炙人口的大懷地廣,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尋常百姓家雖有余糧,凡事尚且斤斤計較,咱們這個錙銖必較戶部尚書呐,看似無禮推翻棋局,實則再給朕鬧小媳婦脾氣呐,國家財政一年一共就這麽點錢,哪哪都需要開支,這些年諸多工程修砌,哪還有那些個錢去做點別的事,好不容易攢出來的家底,生怕給朕‘揮霍’沒了。”
劉鳳鳴吃著荔枝,不斷叫著內侍給添茶。
皇帝熊英鴻從桌子上挑出一本奏折丟給了劉鳳鳴,鄭重其事說道:“問鋒不過就是要點糧食和銀兩,他覺得這麽些邊關將士跟著他出生入死,只是想著犒勞犒勞,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士兵們戍守邊關,保家衛國,終究是朕要替天下百姓感謝他們。”
“皇上!”劉鳳鳴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直言道:“向大將軍率十萬將士軛守山海關,北拒草原蠻子,功高勞累,可所部駐守背靠平原,依本朝律製,完全依靠軍屯便能自給自足,又何來還管朝廷要錢糧一說?更何況皇上剛剛您也說了,國家財政一年就這麽多錢,我這裡在不拮據點,微臣愧對戶部尚書頭銜。”
“吳大學士,你怎麽看?”皇帝興致勃勃的問起已經陪伴當今天子二十年的大學士。
“在其位,謀其政。”私下無君臣講究的吳波興可不願意參與進來。
“你這個老奸巨猾的老東西!”皇帝沒好氣的瞥了一眼端著茶盞喝個不停的吳大學士,扶起跪在地上的戶部尚書,歎氣道:“承太祖定國策,經歷代先祖勵精圖治,我大懷一國經過幾百年休養生息,才有如今家家戶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之況,試問各朝各代哪有如此民生?懷仁宗當年鼓勵江湖武夫,凡見有貪官汙吏蠶食百姓,先斬後奏,為老百姓除去大害者,加官晉爵,金銀財寶,任由挑選。便是這一政策,導致江湖武夫慢慢以武亂禁,到先皇一朝已經無法無天,先皇欲馬踏江湖重振綱紀,後來先皇亦至交好友,如今昆侖墟辰州府鍾彬鍾府主挨個挨個‘拜訪’各門派,這才無人敢恃武亂禁。聽說老府主曾言,不介意告訴他們脊梁為何物,這也導致慢慢江湖各門派以辰州府為尊,問鋒當年力挫六大國公府年輕一代,壓的各國公府那一輩到現在都抬不起頭來,直到咱們鈺郡主無意間透露問鋒被鍾府主破口大罵要他滾出辰州府,卻將未來的郡馬爺一直卻留在昆侖墟辰州府,朕便順勢將他和他那些個出至各門派的副將,派往駐守山海關,而派二弟去往敦煌城,多多少少有點警示和防范他們的意思,現如今看來,終歸還是朕年輕時小家子氣點,這麽多年問鋒北拒草原蠻子,若不是朕下令,這開疆擴土的君臣美名,必將流傳千古。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點永遠說不到我們這位大將軍身上,可功高震主是朕最擔心的。因此哪怕問鋒要再多的錢糧,朕也會給。何況在其位謀其政,坐上了這把椅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這一碗水始終還是要端平的。朕不念和辰州府的香火之情,也要為我大懷戍守邊疆的十萬將士考慮!”
“成敗英雄莫問出處,功過自有後人評。”吳波興放下手中茶盞,冷不丁吐出這句話。
當朝天子撇了一眼吳大學士,不論重文抑武,還是重武抑文在這位深懂帝王權術的天子身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奏折朕既然已經批了,劉尚書再也不必多言。”天子背負雙手,帝王氣勢顯現。
人最可怕的地方便是無欲無求。
雄性天子默默的將這句話再心中反覆重複。
……
南襟渤海,北依燕山,橫亙遼西走廊,東起老龍頭,西至九門口,如咽喉似鎖鏈,具有天下第一關之稱的山海關氣勢磅礴,龍盤虎踞躍凌空,蜿蜒曲折徑通幽,向問鋒領向家軍屯兵於此,大有龍盤虎踞之勢。
寒風冽骨,駿馬急馳,一封加急信件被火速送至山海關將軍府內。
擐甲揮戈的中年男子沒有往常不怒自威的神情,沒有直接拆開信封,而是遞給一旁女子道:“夫人,大師姐來信,估摸著是那臭小子又闖禍了。”
女子抬頭望著失望的男子,指責道:“當年師父老人家不願意讓你參與進廟堂,而你如同倔驢非要戍守邊疆,什麽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當鮮衣怒馬戰沙場,鐵旗殘甲裹枯骨,那個叫一個豪邁喲?你可知師父被你氣的吹胡子瞪眼那樣?那可是我第一次真正見識什麽叫由青轉紅,由紅變紫,以往書上說的那些天花亂墜我都沒信過,打那次起才相信,後來和師父老人家因此發生爭執,被師父一邊罵著滾,一邊叫你不要回來,如果當年不是熊丫頭拉著師父啊,我看你一身武功早就被廢了,這下好了,每年寄過來的信想看又不敢看,生怕壞了我們向大將軍‘強驢’的美名?你這個當徒弟不給師父寫信回去,師父一身傲骨,三代唯一弟子向斂,還是你兒子留著他身邊,師父會拉下臉寄信給你?”
見男子明顯有些錯愕,女子不急不躁的打開信件,仔細閱讀後變坐在一旁一直笑而不語。
端著茶盞焦躁不安的男子時不時用余光瞟去,見女子一直笑而不語便陰陽怪氣道:“怎麽?是琪丫頭也把師父胡子剪了?還是哪位師姐師兄被氣的吹胡子瞪眼的?這般好笑。”
女子光吃著點心沒有搭理男子,也不點破男子心中小九九。
“丹萍?”
“嗯?”
“夫人?”
“嗯?”
“丹萍姑奶奶?”
……
被喚作丹萍的女子起身戳了戳男子額頭,用訓斥的口穩說道:“你啊!真的是一頭倔驢。”
男子倒也不怒,抱著丹萍的腰,雙手不自覺的拍了拍丹萍的翹臀,將頭埋在其腹部,疑是撒嬌般道:“夫人,去煮碗素面,再溫上二兩羊奶酒。”
丹萍莞爾一笑,突然用力扯了扯男子的耳朵,將信放在桌上便離開。
男子捂住吃痛的耳朵,小聲嘀咕道:“成天和個母老虎樣!”急不可耐的打開信封後,只見嘴角上揚的程度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來人啊!快將夫人叫回來!快!”
“不必了!老娘還沒走了。”謝丹萍從房門一側走了出來。
“夫人夫人,這等大事你為何不直接告訴我?”向問鋒一邊責備一邊喜笑顏開。
謝丹萍這就不樂意了,明明是你這頭倔驢死要面子活受罪,如今倒扣屎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你不懂?不過是罵了你幾句你還真的順著台階往前走,十年沒回過辰州府,哪怕一封家信也不肯寫,向斂是你一時爽弄出來的,十月懷胎的是老娘,自打懷上他起,直到他出生,老娘哪天不是吐的哭爹喊娘的?十年了,你向大將軍以國為重,我一個弱女子無話可說,我自個胸脯上掉下來的二兩肉我十年都沒回去看過?還不是因為你向大將軍?現在兒子要提親了?你就提了褲子不認人了?行!
越想越委屈的謝丹萍潸然淚下,本就是俏佳人的女子,雖說兒子已經成年,可少婦韻味十足,風韻猶存,如今梨花帶雨,泣不成聲,惹得一旁向問鋒心疼不已。
向問鋒本以為只是夫人想兒子,又聽說兒子要成婚的消息,開心的這般哭泣,便欲上前安慰,這剛走到謝丹萍身邊,腰間軟肉疼得撕心裂肺,才剛剛喊疼,辰州府寄過來的信封和信件便被揉成一團塞進嘴裡,沙場萬夫莫敵的向大將軍一臉懵逼的看著這位姑奶奶一臉傻笑,心理慢慢回憶剛剛一些細節,好像自己沒犯啥錯。
一腳。
向問鋒捂著下腹,面部猙獰,兩隻撇開的腿腳弓起,慢慢倒地不起,隻感覺疼痛感順著一根筋由下而上。
謝丹萍走到房門前對著各下人說道:“散了吧。”
“這就是身中三十幾刀還能活蹦亂跳的大將軍?”謝丹萍看著天天喃喃道。
又緩緩走到趴在地上的向問鋒旁邊,一把揪著向問鋒的耳朵輕聲說道:“姓強的軟腳大將軍,老娘先回去看兒子去了,你若是想留住我,當然我也逃不掉,那兒子成親的事,你就隨便找個女人讓兒子當作高堂,想來你四師兄肯定辛災樂禍,至於兩位師姐和三師兄會怎樣?”
女子指了指剛剛一腳踢中的部位。
“你那軟腳的兄弟想來知道答案。”女子笑呵呵的轉身蹦噠著離開。
“什麽母老虎,跟宮裡司職的淨身公公有啥區別?”向問鋒捂住腹部喃喃道。
這一日,女子劍仙禦劍而去。
誰說女子不如兒郎。
……
辰州府從熊郡主上山後,明顯熱鬧好多。
琴聲瀟瀟,百轉千回。胡聲連綿,空蕩悠揚。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形容二人再合適不過,琴胡合奏,無關風月。
“師父!五師弟來信。”王華打斷正在悠然鳴曲的鍾彬。
老人依然閉眼,面無表情,也沒有接過信件。
王華朝著向斂使了使臉色,向斂可不願意理他爹和師公的那點破事,用腳踩輕輕踩了一下熊詩琪,眼睛和嘴並用,指著大師伯王華的方向,示意著要她過去打圓場。
熊詩琪頭大,這一家子這些破事,怎麽老是她要一個弱女子來當和事佬。
接過信件古靈精怪的郡主可沒有開門見山。 uukanshu
倒是鍾彬先開口道:“臭小子,熊丫頭怎麽停了?”
“怎麽停了您還不知道嗎?我爹強,誰徒弟誰師父?”向斂心理嘀咕著。
“鍾爺爺,去年父王托人弄來一隻野羆,讓我母妃親自下廚,弄了個肉膽藥膳湯,喝的父王直呼大補,神清氣爽,還有一個清蒸肉掌,您可別說,就這肉掌快出鍋那下,淋點花雕酒,熱油一澆,可香呐!父王一邊吃著肉掌,一邊喝著那老白乾,好像說啥來著?什麽……”熊詩琪揉著鍾彬的肩膀,不緊不慢的說道。
“哼!老夫又不是沒吃過熊掌!”鍾彬激動的起身打斷熊詩琪,“哪有你,你說的那麽好吃,快快快,前些天那被打死凶羆拿去給我做,那凶羆不得了,肉質肯定筋道,老三,你放在冰窖沒有?我到要試試有沒有你說的那麽好吃。還有酒!那你上次帶來的珍藏老白乾,熱上!向斂你也跟著去幫忙,哪有讓個女孩子家的一個人忙活。你們幾個都去打下手!滾滾滾,都滾。”鍾彬從熊詩琪手中搶過信件,不耐煩的指揮著眾人,這麽多人,怎就一個熊丫頭知道對人胃口。
等所有人走後,鍾彬才緩慢打開信件,仔細閱讀。
“這小畜生,老夫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他娘的說滾就滾了,還他娘的把兒子丟給老夫,這十年老夫不寫信給你,你到瀟灑安逸,也沒有一封信回來!你這小畜生!”
縱橫江湖的老人雙手顫抖的拿著信件,先是喜悅,然後又是惆悵。
“問鋒,值嗎?”
老人嘀咕著,背影顯得有點佝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