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罩粉紅撒花緞面出風毛鬥篷,上身是杏黃折枝玉蘭刺繡緞面出風毛圓領袍,下身世米黃折枝花卉刺繡馬面裙,足下一雙繡鞋,頭上插著新得的珠釵。
紅玉笑吟吟問:“怎樣?”
晴雯就笑道:“還能如何?若不知內情的,隻道是侯府的姑娘呢。”
紅玉嗔怪著白了其一眼:“就你多嘴。我先去了,待晌午就回返。”
琇瑩笑著道:“紅玉姐姐快些回來,我方才看姨娘打發人采買了好些海鮮回來呢。”
“我盡快。”應承一嘴,紅玉到底出了門兒。穿過兩重院子,自內儀門出來,便見吳鍾正抱著臂膀懶洋洋地等在馬車旁。
紅玉湊過去笑道:“吳兄弟,這回勞煩你了。”
吳鍾就道:“有甚麽勞煩的?正好在宅子裡待得氣悶。”
紅玉踩著凳子上得馬車,忽而停下說道:“昨兒聽老爺說起來,說是往後這軍中將領,都是懂實學的吃香。吳兄弟年歲還小,不若跟著老爺也學學實學?”
吳鍾咧嘴道:“俺可不耐煩那個。俺就不信,這上陣衝殺的本事還沒用場了?”
紅玉就笑道:“那吳兄弟就等著吧,老爺方才任官,想要給你謀個武缺,總要多等一陣子。”
吳鍾樂道:“俺不急,反正老爺說了,來年若去青海,總要帶上俺。”
紅玉這才笑著頷首,進得車廂裡。
簾櫳放下,紅玉挑開窗簾一角,感受著撲面的冷風,瞧著外間的街景。自榮國府搬離將近兩月,這還是頭一回見爹娘。
儉四爺身邊兒規矩不多,素日裡幾個丫鬟都極為隨意。儉四爺也曾說過,紅玉若是想家,便自己回去瞧瞧。可紅玉心思如今都撲在儉四爺身上,又哪裡會輕易回家?
如今總算到了生兒這日,儉四爺先前可是允諾過的。圓了房,就算一時算不得姨娘,起碼也是通房丫鬟。再說她那月例銀錢,早就跟姨娘一般了。如今又有個粗使丫鬟吩咐著,比照姨娘也不差多少。
且良人又是儉四爺這般年輕有能為,又生得好看的,紅玉心中極為滿足。過了今兒,她便是二八年華了;過了今兒,她便不算姑娘家了……
想到羞人處,紅玉頓時臉面羞紅,暗自罵了自己幾句不要臉,旋即琢磨著過會子見了爹娘該如何說。
恍惚間,馬車駛入寧榮後街,在後門左近停了下來。紅玉回過神來,自馬車上下來,謝過了吳鍾。又與其約定,午時再過來接她。吳鍾應下,趕著馬車離去。
紅玉看著馬車遠去,轉過身形來又瞥了眼後門兒,呼出一團白霧來,旋即挪動腳步行將過去。
那門前的下人卻是認得紅玉的,遙遙便招呼道:“喲,紅玉回來了?嘖嘖,瞧瞧這一身兒,比府裡頭的少奶奶也不差什麽了。”
紅玉可不是好欺負的,笑吟吟道:“正巧一會子要去尋二奶奶,不若我把這話也一並轉告了?”
那門子頓時求饒:“誒唷,我就是痛快痛快嘴,可不好在二奶奶面前說嘴。”
紅玉笑道:“方才那話若是傳出去,我定會告知二奶奶就是伱造的謠。”
那門子頓時面上訕訕,沒口子的道惱。紅玉也不理會這般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的門子,徑直進了後門。
這榮國府廣闊,最東北角是薛姨媽借住的梨香院,離著後門不遠是周瑞家,東大院在後頭正中,左右兩側是仆役住的裙帶房。就算這般,也有不少在寧榮後街住著的仆役、丫鬟。
紅玉的父母,一個是管家,一個是管事兒婆子,因是在西面兒的裙帶房有一處獨門獨戶的小院兒。
紅玉進得後門,沿著夾道先朝西走,行過兩戶,迎面兒便撞見了周瑞家的。紅玉耐著性子與其說過兩句,這才繼續前行。到得夾道盡頭又朝南行,過得三處屋舍,這才到了自家的小院兒。
進得院兒中,內中人聽得腳步聲便問了句‘誰啊’,隨即端著笸籮的林之孝家的自內中行了出來。
“紅玉?”面上先是一喜,隨即嗔道:“要回來怎麽也不提前言語一聲兒?”
紅玉好久不見娘親,又心有感觸,忽而就紅了眼圈:“娘~”
林之孝家的見此,頓時摟住女兒,隻當在外頭受了委屈,因是便道:“早勸你不聽,如今爹娘鞭長莫及,哪裡幫得上手?是姨娘欺負你了,還是旁的丫鬟欺負你了?你年歲還小,有些話我不好說。
這奴才二字你可知是怎麽寫的?你爺爺、爹爹熬了兩三輩子,不還是奴才?還要敬著主子,否則天也不容。
”
紅玉擦著眼淚搖頭道:“哪裡就挨欺負了?我,我不過是想娘親了。”
“沒說假話?”
紅玉自母親懷中離開,扯著鬥篷左右轉動,笑道:“娘瞧著,我這是挨了欺負的樣子?”
林之孝家的只是將信將疑,道:“沒受欺負就好……受了欺負,打落牙齒和著血自己吞了,路都是你自己走的。”
紅玉就道:“我若是聽娘親的,說不得這會兒就配了小子呢,哪兒有這般情形?”
二人說話間進得內中,林之孝家的嘮叨道:“你如今得寵,瞧著是風光,可男人啊,哪兒有不喜新厭舊的?不過幾年光景,新人換舊人。不信你瞧瞧珍大爺身邊兒,再瞧瞧大老爺身邊兒。”
紅玉駁斥道:“那不還有個老爺嘛。”
林之孝家的嗤笑道:“那是太太厲害,換個性子綿軟的,你道老爺不想納妾?”
儉四爺也會如此嗎?紅玉細細思忖,然後搖頭道:“儉四爺才不會呢。”
“傻,早晚有你吃虧的時候!”林之孝家的行到灶台前,道:“吃過了?”
紅玉自是吃過了,可轉念一想,又搖了搖頭。
林之孝家的便道:“今兒是你生兒,總要吃一碗長壽面的。”
紅玉就笑:“就想著娘親的手藝呢。”
當下母女二人升了爐灶,林之孝家的和面、擀麵、切面,煮了一碗窩了荷包蛋的長壽面。
紅玉接過熱氣騰騰的面完,小口吃將起來,她肚子本就不餓,幾口下肚頓時分外滿足。
林之孝家的兀自還在嘮叨:“他私下許了你做姨娘?”
紅玉頷首,林之孝家的憂心忡忡道:“這倒也好,好歹每月還有份例銀子……是多少?”
“二兩。”
“唔……乖女兒,這來日主母是什麽樣的還不知道,趁著儉四爺還沒娶親,你啊,趕緊生下一兒半女的,最好是兒子,如此,往後就有了指望。”
“娘,你說這些做什麽?”
“這可是正經的,我不說誰說?”
紅玉不想答,轉而道:“爹去辦差了?”
林之孝家的就道:“後街瑞大爺死了,你爹隨著二爺去瞧瞧,幫襯一番。”頓了頓,林之孝家的壓低聲音道:“也不知是誰傳的,說那瑞大爺衝撞了珠大奶奶,被你們家儉四爺知道了,轉頭兒就給設計死了。嘖嘖,你們那位四爺,可不是面慈心善的。”
“誰傳的瞎話?四爺才不那樣呢!”
“我聽彩哥兒說的。”
彩哥兒便是彩明,乃是二奶奶王熙鳳的書童。紅玉頓時惱了,道:“背後傳主子閑話,有的沒的渾說一通,我這就去尋二奶奶說道說道!”
林之孝家的還以為紅玉只是裝腔作勢,見其果然撂下碗筷轉身就走,頓時唬了一跳!‘親親’‘乖乖’好一通哄,這才將紅玉拉扯住:“可不敢在二奶奶跟前說嘴,你若說了,往後讓娘如何待在府裡頭?”
紅玉卻道:“待不了那就不待,我們四爺與璉二爺交好,回頭兒我求了四爺,讓二奶奶將身契給了爹娘,從此再也不當奴才了。娘你看可好?”
林之孝家的怔怔出神,好似頭一回認識女兒一般。思忖一番,忍不住道:“你這般鬧騰,就不怕四爺回頭兒厭嫌了你?”
紅玉抿嘴道:“四爺才不會呢。”
林之孝家的心下恍然,是了,女兒如今已是不同。那李惟儉可是封了爵的,便是在榮國府也沒人再敢小瞧。女兒是李惟儉的妾室,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榮國府裡哪個還敢輕易開罪了紅玉?
吃過長壽面,又與母親說了會子閑話。林之孝家的忽而熱切起來,拉著紅玉問東問西,還偷偷塞了一卷圖樣子過來。紅玉推拒不得,隻得哭笑不得的收了。
那圖樣子上才幾個樣式?紅玉如今會的都比上面的多。
林之孝家的還要辦差,又聽聞宅第裡預備了酒席,臨近辰時末,她便催著女兒回返。
紅玉施施然出得後門,吳鍾果然早早兒便駕著馬車在此等候了。她卻不知,她前腳兒自後門離去,後腳兒李惟儉便自前門進了榮國府。
紅玉回返李弟,會同晴雯、琇瑩、香菱與傅秋芳,聽女先兒說頑笑,笑笑鬧鬧等著李惟儉回返。
原想著今日設了酒宴,這午飯幾人自然就沒用。自午時等到未時,左等不見李惟儉,右等不見其回返。紅玉吃了長壽面還好,其余幾人不由得一陣腹鳴。
傅秋芳就道:“老爺說不得被衙門的事兒絆住了,不若咱們先開席吧。”
琇瑩附和道:“早就該開席了,不然今兒豈不是少吃了一頓飯?”
晴雯頓時樂不可支,揶揄道:“還說呢,你一頓吃的趕得上我們仨了,如今兩頓飯合在一處,說不得我們幾個都比不過你。”
琇瑩與晴雯熟稔了,當即次牙咧嘴撲過來:“敢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晴雯咯咯笑著繞桌而走,連忙道:“好琇瑩,你就繞過我這一遭吧!”
幾個女子笑鬧一陣,那酒菜便流水一般的端上來。今兒李惟儉賞下了十兩銀錢做紅玉的壽宴,傅秋芳問過幾個丫鬟,便定下來買了些海鮮。
這十兩銀錢放在酒樓裡或許不算什麽,可采買了食材自己做將起來,自是豐富無比。那紅燒的海參,清蒸的鮑魚,余下扇貝、瑤柱、對蝦應有具有。
姑娘們大快朵頤,那女先兒說過頑笑,紅玉賞了一枚銀稞子,隨即千恩萬謝而去。待酒過三巡,眼看申時已過,卻還不見李惟儉回返。莫說是做壽的紅玉,便是連傅秋芳也擔憂起來。
傅秋芳點過丫鬟,命其去儀門傳話,讓管家吳海平打發人去衙門看看,老爺為何還不回來。
丫鬟念夏應了,轉身方才到儀門,就見披著大氅的李惟儉尋思著行了進來。念夏頓時往回走,快步到得正房裡,喜滋滋道:“姨娘、幾位姑娘,老爺回來了。”
眾女起身要迎,方才到門口,就見李惟儉笑吟吟走了過來。
“去了趟榮國府,與大姐姐說了會子話兒,耽擱了。可曾開席了?”
“等不見老爺,妾身做主就先開了席。”傅秋芳上前接過大氅說道。
李惟儉笑著頷首:“下回不用等我,總不能餓著你們。來,咱們入席,為紅玉慶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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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
紅玉伺候著李惟儉洗漱過,轉身進得暖閣裡。今兒暖氣給的足足的,紅玉褪去外裳,便露出內中一身大紅的中衣來。又行到桌案旁,點了兩根刻著囍字的紅燭。
李惟儉瞥見了,說道:“紅玉,委屈你了。”
傅秋芳過門兒的時候,好歹還轎子抬過一回,紅玉此番卻隻兩根紅燭。
紅玉回頭展顏一笑,道:“哪裡就委屈了?能跟著四爺,準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李惟儉將其扯到身旁落座,思忖道:“我如今還沒娶妻,納一房妾室還算說得過去。若納的多了,外間就不定如何說我了。先委屈你幾年,待過後我一定找補回來。”
“嗯!”紅玉頷首,說道:“四爺想的我自然知曉。我也不求旁的,只求來日四爺不要厭嫌了我就好。”
李惟儉探手刮了刮她鼻頭,笑道:“你這般伶俐乖巧的,我又怎會厭嫌?夜了,咱們安歇吧?”
紅玉頓時紅了臉兒,趕忙抽出一方帕子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其後顛鸞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共效於飛之願,自是不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