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榮慶堂裡一派歡樂,賈母、邢夫人都十分喜歡,眾姊妹齊聚一堂,談笑風生,誰都沒提王夫人不在的事。
寶玉只要有漂亮妹子便高興,倒不為佔有淫樂,就是個天生的多情種子。
至於老娘麽,念佛便念佛罷,反正都在府裡,人又沒死,用不著他操心,故絲毫不放在心上,只是和寶琴、岫煙、李紋、李綺等人頑笑。
“老太太,留她們住下罷。”寶玉忽想到此節,忙在賈母耳邊輕聲求道。
賈母也喜歡年輕乖巧的姑娘,因對邢夫人笑道:“你侄女兒也不必家去了,園裡住幾天逛逛再去。”
邢夫人正想甩包袱,哪有不願意的,忙笑道:“都憑老太太吩咐,岫煙快來給老太太磕頭,難得你入了老太太的眼。”
“好好。”賈母微微一笑,又對李紈道:“珠兒媳婦,岫煙你就掂掇著安插罷。
另外伱嬸嬸和你兩個妹妹,都住下,你們難得見面,豈能不好生敘敘姊妹情?”
李紈笑著答應。
她寡嬸頗有骨氣,雖十分不肯,不過耐不住賈母執意不從,隻得暫時住下。
眾人正說笑著,卻聽賈琮過來了。
眾人除賈母外,忙起身相迎。
賈琮帶著寶釵、黛玉進來,笑道:“給老太太請安,諸位不必多禮,都坐都坐。”
眾人廝見過。
賈母笑著招手讓寶釵、黛玉過去挨著她坐下,低聲說著梯己話。
寶玉見兩人已做人婦打扮,心碎了一地,黯然神傷躲到一邊。
賈琮瞪了他一眼,搖頭哂笑,勾了勾手指叫他過來,道:“寶玉,還不見過你這二位新嫂嫂,不懂禮數麽。”
寶玉臉色一白,殺人誅心呐這是,苦笑點頭,走到兩女跟前,一揖到地:“拜見兩位嫂嫂。”
寶釵、黛玉微微一笑,擺手讓他自去頑,如弄小兒,旋即又低聲向賈母解釋如意不來的原因。
賈母連連點頭,讚如意體貼周到。
這邊賈琮已把才來的三女都打量了一番,心中暗讚,都是些美人兒坯子,顏色俏麗不必說,難得是氣質靈秀脫俗,必有滿腹詩書,非一般美人兒只有一副好皮囊可比。
邢岫煙見賈琮一雙眼在自己身上打轉,心中有些羞赧,垂著頭不敢看他。
邢夫人在一邊冷眼旁觀,暗道若琮哥兒看上了岫煙,倒是一樁好姻緣,自己既是嫡母又是姑娘,後半生還用得著愁麽?
因拉著岫煙走到賈琮跟前,笑道:“還不拜見你兄長。”
“岫煙見過琮三哥。”岫煙福禮道。
“妹妹不必多禮。”賈琮笑道。
他倒沒半分不軌之心,純粹是欣賞岫煙的氣度人品,如今他“見多識廣”,邢岫煙哪裡能讓他動心。
論美貌,岫煙還不如晴雯、香菱,論才華,想來她更比不上寶、黛、嬋、緣等人,隻一份安貧自若的氣度,讓人不敢小覷。
“琮哥兒,你有什麽話要教訓你妹妹的?”邢夫人見他看著岫煙有些出神,以為有戲,忙笑道。
賈琮擺手道:“岫煙妹妹人品俊雅,知書達理,不卑不亢,琮唯有敬佩,哪敢教訓。”
這倒是實話,單看岫煙身穿半舊布襖棉褲處於滿堂珠翠、綾羅綢緞中而毫無自卑自憐之色,其心胸可知矣。
邢夫人卻不懂他的意思,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們兄妹多親近親近。”
岫煙臉色微微一紅,福禮道:“琮三哥謬讚,岫煙愧不敢當。”
賈琮點點頭,笑道:“妹妹請坐,為兄實話實說而已。對了,太太,岫煙妹妹住哪裡?”
邢夫人笑道:“方才老太太已留她住下,讓珠兒媳婦掂掇安插,倒沒定住哪裡,琮哥兒想接她去東府住也使得。”
賈琮擺手道:“還是住這邊罷,姊妹們多些也熱鬧,我看就和二姐姐住罷。岫煙的月例比照家裡的姊妹,從我那邊出罷。”
邢夫人有些失望,李紈聽到了,忙笑道:“琮哥兒又說些分斤撥兩的話,難道這點子小錢西府也拿不出?這不是讓我這大嫂子難堪麽。”
賈琮笑道:“也罷,大嫂子看著辦罷。”說完又看向邢忠夫婦,按法理他還得喊一聲舅舅。
“太太,舅舅、舅媽如何安置?”
邢夫人正愁這個,見他送上門來,忙苦著臉道:“我也正為此事煩惱。
東路院那邊窄小你是知道的,住不下,總不能讓他們住下人的房子。若在外另置宅子,一時卻也尋不到好的。”
賈琮哪不懂她的心思,道:“待會我派人送一所宅子過來,給舅舅他們安身,再另給五百銀子作本錢,往後也好有個生計。”他不知邢忠夫婦人品,不敢使用,只看在岫煙面子上,給點錢打發了。
邢夫人大喜,笑道:“我替他們謝過琮哥兒恩德,到底是侯爺,三言兩語便把這魚頭拆開了,如此事事妥帖,他們再無別的念頭。”
“區區小事,應該的。”
正說著,三春、湘雲一齊來了,又是一番熱鬧。
賈母對賈琮笑道:“琮哥兒,湘雲他大伯、保齡侯史鼐前兒遷了山東省總兵官,不日便要帶了家眷去赴任,我看雲丫頭孤苦,便接過來住著。”
賈琮點點頭,此事他也知道,原山東總兵因剿匪不力,賈琮平叛回京時就將他參倒了,沒想到今上竟火速提拔了史鼐,看來史家頗得聖眷。
因笑道:“這是好事兒,我平日忙,雲丫頭過來,老太太這裡更熱鬧了。”
湘雲笑著見過賈母,又拉著寶釵的手道:“寶姐姐,大嫂子安排我住蘅蕪苑,你如今不住園子了,我一個人兒好沒趣兒,你有空多來看看我罷。”
她素來敬服寶釵人品,與她最是親厚,活脫脫小迷妹一般。
賈琮笑道:“值什麽,兩府這麽近,你想寶姐姐了,去我那邊頑便是。”
湘雲臉一紅,瞪了他一眼,道:“我才不去。”
賈琮奇道:“這是為何?難道東府是龍潭虎穴不成?”
湘雲不理他,隻拉著寶釵說話。
寶釵抿嘴笑道:“琮兒還不知罷,雲丫頭和臨川伯世子的婚事已定了,如今她待字閨中,怎麽好四處跑呢。”
“寶姐姐……你又笑話我。”湘雲含羞撒嬌道。
賈琮恍然,正要祝賀兩句,卻見黛玉似笑非笑的嘲諷眼神看過來,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麽意思?
李紈見狀,在他身後低聲笑道:“琮哥兒,你以為你的名聲很好麽?哪個姑娘敢去你府上?”
賈琮尷尬一笑,回瞪了黛玉一眼,再敢作弄為夫,殺威棒伺候。
黛玉臉一紅,心尖兒一顫,不敢與他對視,忙別過頭去,下流東西,自己名聲不好還不許人說,就知道欺負人。
堂內眾姊妹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特別是湘雲這話口袋子並寶玉這個人來瘋,吵得賈母等大人沒法說話,便令李紈帶眾人去園子裡頑。
賈琮本沒興趣去參與這些無聊的遊園活動,剛請辭,寶釵、黛玉便跟著說要走,眾人忙苦留。
賈琮不去,寶釵、黛玉是一定不會去的,因為有寶玉在,她們二人定是要避嫌。
賈琮隻得笑道:“也罷,同去園子裡頑頑罷。”反正園子是聯通東西二府的,待會從園子東角門回府,比走大門還近便些。
當下眾人一路說笑進了園子,邢岫煙、李氏姐妹第一次來玩,無不連聲稱讚。
一路遊到探春的秋爽齋小坐,這裡寬闊軒朗,倒是個聚會的好地方。
賈琮自顧自坐在一邊翹著二郎腿品茶,聽著寶玉和探春商量要起詩社的事。
寶玉笑道:“本來昨兒該起社,耽擱了。如今來了這許多姊妹,正好起一社,既給幾位妹妹接風,大家也作詩頑笑才好。”
探春看了薛、林一眼,笑道:“如今二位嫂嫂才大婚,諸事正忙著,哪有詩興,過幾日再說不遲。”
薛林二人面色微紅,瞟了賈琮一眼,看到人這麽齊,她們也有些技癢。
賈琮忽想起自己好像從沒參加過她們的詩社,因笑道:“今日倉促,明日我要帶如意、寶姐姐、顰兒歸寧,不得空閑,定在後日如何?”
眾人都笑著稱善,寶玉忙道:“地方定在何處?”
賈琮看了眾人一眼,似乎這是金釵們聚得最齊的一次,笑道:“如今積雪未化,自然去蘆雪庵,那裡又寬敞又素雅,正好賞雪。”
李紈、湘雲等都拍手稱妙。
探春笑道:“三哥欲下場一顯身手乎?”
賈琮擺手笑道:“我隻帶一張嘴巴來吃酒,只看你們作詩便罷。”
湘雲笑道:“他不作最好,不然咱們都成了陪襯了。”
眾人點頭,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賈琮天下第一才子的名頭擺在這裡,誰敢班門弄斧?
寶黛二人相視一笑,自家夫婿文可獨步天下,武可定國安邦,心中哪有不引以為傲的。
邢岫煙、李氏姐妹卻有些遺憾,賈琮的詩她們自然爛熟,早已崇拜莫名,若能親眼見他即興賦詩,才真算不虛此行了。
說到起詩社作詩,眾人都來了興致,連服侍一旁的香菱也忘了規矩,和湘雲討教起來。
湘雲本是個極愛說話的,又酷喜詩詞,哪經得香菱討教,正撓到她癢處,越發高興,與她旁若無人的高談闊論起來。
寶釵笑道:“當初我還住園子的時節便被她呱噪的受不了,一個香菱沒鬧清,偏又添了她這麽個話口袋子。
滿嘴裡說的是什麽‘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又是什麽‘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
黛玉掩嘴笑道:“還有呢,什麽李翰林之飄逸,孟襄陽之清雅,又說什麽王右丞之精爽,王昌齡之雋拔,可把大唐詩家都品評了一番,不知道的還道她是國朝文壇領袖呢。”
湘雲不以為忤,笑道:“還有呢,高適、岑參之悲壯,李頎、常建之雄快,此盛唐之盛者也。”
寶釵笑道:“你呀,如今放著兩個現成的詩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麽!”
湘雲聽了,忙笑問道:“是哪兩個?好姐姐,你告訴我。”
寶釵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瘋湘雲之話多。”
湘雲、香菱聽了,都笑起來,眾人也跟著笑。
賈琮道:“寶姐姐,這大觀園裡還有兩個詩家不得不提。”
“是誰?”
眾人也看過來,若能得賈琮點評一二,也算榮於華袞了。
賈琮笑道:“時寶釵之端麗,癡黛玉之風流。”
“好好,評的恰。”眾人都笑著鼓掌。
寶釵、黛玉微窘,白了他一眼,不過能得到這個大才子夫婿的認可,心中也是竊喜。
寶玉忍不住問道:“琮哥兒,別忘了還有我和三妹妹呢?”
“你?”賈琮斜睨了他一眼,哂道:“情公子之多愁,敏探春之颯爽。”
眾人掩嘴輕笑,這不僅是評寶玉的詩,更是評他的人了。
探春抿嘴一笑,能得賈琮這個讚譽也不負自己寫那些詩了。
寶玉不伏:“琮哥兒,我怎麽多愁,你倒說個分明。”
賈琮忽然想起一首小令,笑道:“你多不多愁,自有公論。拿筆墨來。”
見他似乎詩興大發,香菱忙去捧來紙筆。
賈琮邊寫邊吟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好詞!”眾人無不驚歎,嘖嘖稱奇,這是何等詩才,轉眼便有絕妙好辭。
寶玉苦笑,拱手歎服。
李紈生怕寶玉尷尬,笑道:“還好琮哥兒先說明了不作詩,不然咱這詩社也不必起了,讓他自個兒頑罷。
還有,咱們自個兒在裡邊兒高樂,老太太未必高興,到時單給鳳丫頭個信兒就是了。
你們每人一兩銀子就夠了,送到我這裡來。”
又指著香菱、寶琴、李紋、李綺、岫煙,道:“這五個不算外,咱們裡頭二丫頭病了不算,四丫頭告了假也不算,你們六分子送了來,我包總七八兩銀子也盡夠了。”
眾人一齊應諾。
賈琮道:“二姐姐什麽病?四妹妹又告什麽假?”
李紈笑道:“不過是偶感風寒,太醫看過了,開了藥不妨事。四丫頭說要潛心作畫讀經,且也不擅作詩,就不來詩社了。”
賈琮皺眉:“作什麽畫,讀什麽經?”
李紈見他神色有些不豫,忙道:“這不是上年劉姥姥來,老太太高興,讓四丫頭畫一副大畫兒,把咱們園子裡的人物畫進去,此外四丫頭近年崇尚佛法,平日無事便研讀佛經。”
果然,賈琮模糊記得惜春就是因為讀了佛經讀魔怔了,好好的花季少女,學人家談什麽頓悟超脫、六根清淨、了斷塵緣,簡直狗屁不通。
似乎還有兩句判詞,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可見其結局堪憂。
雖說是有家庭和外在因素,不過自己無腦也是主因。
“大嫂子,去告訴四妹妹,姊妹之間就這幾年親近歡樂的日子,她告什麽假?還有,把她的佛經都收了,以後也不許她再讀。”賈琮淡淡道。
“好,我待會就去勸說她。”李紈忙點頭道。
“嗯,我去看看二姐姐。”賈琮說完起身便去。
寶釵、黛玉也忙道:“你們聊,我們也去看看二姐姐。”
迎春是賈琮的親姐姐,如今她們身為賈家婦,對她自比往日更敬重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