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季雨吃了药,洗了澡后还是不见药效,脑袋昏昏沉沉,无法集中精力处理工作。
吹干了头发躺在床上,又坐起身查看机票。
她准备在两天后回去,这两天大概会在医院陪叶韵,临走前再跟明珠吃一次饭。
顺便去见一下很久没见的周格。
她今年存了些钱准备贷款在雾城买房,周末或者假期从江城回雾城休息。
就江城那房价,大概她再努力八辈子都买不了一个能住的,房价在市面持续降低,并不是什么买房的好时机,但应季雨太需要一个家,她讨厌飘荡又没有归属的生活。
至今她愿意回北城看叶韵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跟以前倔强又执拗的自己和解,叶韵毕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还算亲的人。
从包里拿出了台长给准备的合同,盯着那行字感觉有些可笑,他还真是敢想,应季雨就算想签合约也不会按照他说的去谈,最后功劳全落在他一个人头上。
她低着头翻看着合约,是江城电视台一个娱乐综艺节目,缺投资也没什么广告商,别说拍了,连启动资金都缺,她都怀疑很有可能自己的策划案会付诸东流。
甚至于这个节目开创初期就像给一些人洗钱用的。
应季雨吹干头发,换了套衣服,沉了口气,盯着面前的蓝色文件夹,又借着面前的玻璃门光线落在自己脸上。
盯着看了十几秒,站起身推开了酒店的房门。
这一层似乎都没有什么人住,很安静,这种安静反倒让她神经紧绷。
稳了稳心神,手指折着敲了敲对面的门。
“咚咚”的声响仿佛敲击在了她的心脏上。
大概过了一分钟,门打开了。
一瞬间心脏骤停。
门被开了一半,入眼看到穿着黑色浴袍的男人,腰间松松垮垮系着腰带,脖颈被热水熏得泛红,连眼睛上都带着些没干的水渍。
他盯着他看了一眼,眼底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应季雨还没开口,他便拉开了门,转身低着眸继续慢条斯理系着没系好的腰带往室内沙发处。
应季雨也没吭声,踩着酒店的拖鞋走进去,反手轻缓关上门,才听到正坐在沙发上倒水的男人浑身带着那股疏懒劲儿,嗓音润哑说:“应小姐一直都这么大胆吗?随意进陌生男人的房间。”
她便站在玄关没动了。
玄关处有些暗,客厅的灯光却格外亮,光线拓在男人的头发上,五官阴影晃动,立体的鼻骨跟下颌线条像是被刀割出来的一条。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走过去。
“没办法,老板让我来谈合作,谈不成工作就没了。”
跟今天在包间一样,坐在了他旁边,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这间套房跟她那间如出一辙,大概同一楼层的装潢都是一样的。
采用很简约的装饰风格,黑白灰为主,旁边吧台上放了好几瓶空瓶了的红酒,桌面上烟灰缸里的烟蒂大概是刚才抽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客厅远处是一大片落地窗,视野开阔,此时还能看到城市的天际线跟大厦亮着的数起灯光。
“我跟贺先生以前见过吗?”
梁宗铭翘着长腿,双手合着放在膝盖,又把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嗓音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应小姐大学在哪读。”
“雾城。”应季雨说。
“高中呢?”
“也在雾城,您应该没听说过,小地方。”
梁宗铭扬了下眉。
“那就不知道了。”
说完又把目光落在应季雨的脸庞上,头发散发着刚洗过后很淡的洗发水味,小铃兰香,原本惨白的脸透着红,但从神态上看,她的眼睛很无神。
过去了七年,梁宗铭唯独记得那双眼。
他问:“介意抽烟吗?”
应季雨有些愣,这本来就是他的房间。
摇了摇头,见他抽出一根烟咬在唇边,手指摸着沙发,才瞧见打火机在应季雨的右手边。
应季雨便顺势拿起,撼动,凑过去找着火给他点烟。
梁宗铭下意识低了下头靠过去,让她不用端着身子。
靠得很近。
火光还是有些温度的,又或者是他呼出来的热气,滚烫地侵盖着皮肤,火持续烧着。
火苗清晰地燃烧在他眼眸里,直到烟头点出猩红的火光,应季雨才收下手把打火机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会抽烟吗?”
“什么?”应季雨嗓子不自觉扣紧着。
“你点烟的姿势很娴熟。”
应季雨不明白点火还有什么熟不熟的。
就点了点头:“会的。”
“什么时候学的。”
他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着烟,嗓音越来越沙哑,像是跟她在闲聊。
“高中。”她说。
“为什么?”
“学习压力大。”
梁宗铭便没再问,他低眸扫了一眼桌面上放着的文件夹,又抬头看她,嘴角终于带上了些浅薄的笑意。
“知道来我房间会怎么样吗?”
应季雨脑子顿了下,缓声说:“知道。”
她说完,脑海里想着看的片里的那样,凑过去想要去吻他的喉结。
都说喉结突兀代表着那根也异于常人,应季雨只希望他没有点特殊癖好,起码他的长相极其符合她的审美。
还没凑过去,中间甚至还隔着很远的距离,男人就不留痕迹偏过头。
应季雨脸上忽然有些迷茫跟无地自容,僵在原地不知道也作何反应。
梁宗铭的视线倏然落在她手腕上,停住,下一秒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捏着手心的地方,摆弄着把她戴着的那只廉价手表的白色表带。
她的手指有些热,很烫,不太正常,脸色也是。
每一瞬抬眼看他,都因这种病态自带着令人怜惜的姿态。
应季雨不习惯这种感觉,他看似无力地环着手腕,却在她动了一下时,轻轻收拢,严丝合缝贴着腕部,让她毫无可抽出的力道跟机会。
掌心渡过来的温度微凉,指腹微微粗糙,轻轻划过指骨时的触感又像是羽毛划过,酥麻到全身都绷紧。
她开始后悔那一秒做出的堪称自弃似的选择。
她学不会也实在笨拙,更豁不出去放不下自尊心。
手表被摘下,露出了手腕处很浅的一道白印,最中间落下一道很深很深的疤,甚至于白色印记比手还要白几分,显得有些突兀。
梁宗铭盯着看,又歪着头看她。
应季雨就说:“年轻不懂事,洗掉的纹身。
梁宗铭松开手,抬眼问她:
“你想要什么?“
应季雨看着他,手还在他掌心里,轻声问:
“贺总愿意给我什么,我又可以提什么要求。”
梁宗铭别过头,不看她的眼睛,语调低了些。
“什么都可以。”
他站起身,往房间走着,边说:“不是有我微信吗?你可以提要求。”
“你生病了,我没有兴致,出去。
应季雨有一秒地愣怔在原地。
随后拿着文件夹快速退出房间。
合上门,又侧过头看向房门,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才回了房间。
她摸了摸额头,还是很烫,在客厅又喝了一袋感冒灵,捶着脑袋回床上趴着。
应季雨晕过去之前脑子里还在想,在工作上那么杀伐果决占尽便宜的贺总,没碰过女孩吗。
以及她现在算什么,爬床未遂?
撑着精神给他发了条微信,应季雨闭上眼就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在自己生物钟时醒了,额头还是有些余痛,明显睡眠不足,她起床喝了口水,又继续躺在床上闷着被子睡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睁开眼时看到窗外的光线在地面露出些光,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机屏幕上显示好几条未接来电跟微信消息。
有几条是明珠发来的,问她什么时候有空陪她出来玩,又问昨天拍卖会怎么样,有没有见到贺煜。
还有几条是叶韵发来的,说她明天就准备出院了,不算大手术,医生也说不需要在医院观察很久。
应季雨趴在床上,手指睡得酥软没有力气,摸了摸额头又晃了晃脑袋,一个个回了消息之后,又给程前打了过去。
“我感冒了,一觉睡到现在,抱歉,我们改天再约吧。”
“吃药了吗?”程前大概是在忙,手机对面还能听到工作人员在介绍车性能,声音越来越远,最终停在挺安静的地方。
“吃了。”
应季雨吸了吸鼻子,嗓子有些哑,脑袋也嗡嗡的响。
“不好意思,放你鸽子。
程前说:“没事。”
随后故作轻松说:“你如果忙,不见也行,反正我这边也挺忙的,最近在换季期,注意着点。”
“嗯。”
程前那边也跟着沉默下来,静默片刻,应季雨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干巴巴开口:“抱歉程前,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上你。”
程前笑了笑,语调有些盖不住的自嘲:“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就他高中那混蛋样,更何况,当时应季雨在楼下帮他看店,他在楼上跟前女友上床,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应季雨一瞬间头皮发麻:“别这么说。”
如果不是昨晚,她很有可能现在赤/裸着出现在一个有钱人的床上了。
“有件事其实一直很想问你。”
“你问。”
“你是不是一直还记得梁宗铭。”
应季雨一时之间没说话。
程前那时觉得她有些让人心疼,爸妈离婚妈妈再婚,没有地方住高中就租房,没有朋友,梁宗铭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在她面前说了那么多,甚至帮她跟梁宗铭规划了未来,觉得自己比梁宗铭跟他年长两岁更早进入社会,觉得算他们哥哥,到头来梁宗铭不告而别,那张卡落到程前手里像是一把刀。
那时应季雨复习,程前偶尔会听到朋友提到她,说跟她一同在高四班,她也不跟人说话,耳朵不知道为什么也听不见了,在夏河无依无靠有些可怜。
程前就有时候等她周末会跟她一起吃饭,说反正一个人也是一个人,她大概也是不喜欢自己吃饭的,所以也没太拒绝。
久而久之,程前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
认识应季雨之后,她很难让人不喜欢。
连她每一次去洗纹身的疤,都是程前跟她一起去的。
眼睁睁看着她每次都疼到哭,疼到眼泪把衣服流湿,最终落下一道明显的白色疤痕,她一个并不喜欢戴饰品的人从高中开始手腕处的手表都没摘下来过。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应季雨下床走进客厅,坐在地毯上,半只胳膊抱着膝盖。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她还是浑身都难受,胃里有些恶心。
“你这些年都没谈过恋爱。”
程前知道大学追她的其实不少,她性格好人也有趣,或许因为长相看上去很好接近或许也很好上手,但她对感情一直故步自封。
“没有,只是因为我忙而已。”
肠胃不太好,作息不规律后更没什么胃口,又饿的肚子痉孪着。
她盯着桌面的那瓶红酒,一只手拿着手机,一边倒了一点点红酒在杯子里,试图压一压,喝了一口感觉胃里翻滚得愈发厉害。
“梁宗铭回来了。”
程前又说:“我前天去接机一个朋友,碰巧遇上。”
他过的专用通道,程前还是在地下车库看到他的,旁边有人给他提着行李箱,司机给人开着那辆上千万的黑色库里南。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慵懒又气质出众的模样,像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
那一瞬间他盯着那边,还有些恍然。
毕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了,他不会认不出。
回去之后搜索了很多相关消息,才搜到了他如今的身份跟信息。
他改了名字,如今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成了他们这些群、杞县那群人攀附不上的人物。
程前又说:“他改了名字,现在叫贺煜,你要不要跟他见一面......”
程前说完,只听到了手机掉落在地面上的沉闷声。
随后听到从手机里传过来的,人颠簸着往别处撞击到门时声响,随后便是些陆陆续续的呕吐声,夹杂着水流冲洗的哗哗水声跟人的喘息声。
应季雨扶着洗手台,指尖用力到泛白,呼吸急促,脸颊充红,脑海里想起昨晚的画面,一帧一帧搅着胃部,一股翻山倒海的恶心感骤然升起。
没吃什么饭,酸液在口腔中让人难受。
水龙头一直开着,冲掉恶心的液体。
她洗着脸,吸了吸鼻子,脸上湿漉漉的,眼眶里不知道是水还是眼泪,她擦着不停掉的眼泪,又看着自己红的吓人的眼睛,努力抬头试图吞咽下眼泪。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会问她以前,又看她的手腕。
太难堪了。
真的。
她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这么难堪。